第3章杨氏夫妇
这一夜,沈晏缩在沈辞的怀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为何,沈晏靠在沈辞怀里,总觉得这人体寒的可怕,似是冬天的冰一般,怎么都捂不暖,而且……
沈晏又将自己往沈辞怀里缩了缩,他总觉得,这人身子单薄的像是纸一般,单薄的可怕,想来想去,寻思着自己反正也睡不着,便开始仰头描摹沈辞摘下了斗笠和面纱的脸。
沈辞生的是极为好看,一对细长的眉毛,将面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看上去是满满的书生气息,眉心正中生着一颗朱砂痣,衬着沈辞白皙的皮肤,莫名平添了一份贵气,视线往下是高挺的鼻梁,近乎没有血色的薄唇微抿着,整张脸看上去显得少年气十足。
只是沈辞似乎睡的并不安稳,好似被什么梦魇住了一般,眉头轻皱,不自觉的挣扎间,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形状极好的锁骨,细致观察间,沈晏还发现这人在脖颈靠近右肩的位置也有一颗红痣。
我到底在干什么?
沈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紧盯着对方敞开的衣领,十来岁的少年正是冲动纯情的年纪,一下子涨红了脸,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有没有睡意,强逼着自己紧闭上眼睛,不再去想一些有的没的事情,却不知为何,沈晏总觉得自己的鼻尖始终围绕着一丝暗香,扰的他心神不宁。
直到天色将明,沈晏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过去。
约莫过了卯时,天色慢慢开始泛白,被亮光晃了眼的沈辞这才从梦魇中脱离出来,悠悠转醒。
又梦到那些个事了啊。
沈辞坐起身揉了揉自己有些犯疼的额角,系上昨晚睡前解下的抹额,遮盖住眉间的那点朱砂痣,随后正准备起身去拿稍远一些的斗笠和面纱时,却发现自己的腰间横着一条手臂。
手臂的主人安稳的睡着,发出微弱的呼吸声,如同一只猫崽一般,感受到身边的动静,又朝着沈辞的方向挤了挤,手紧紧攥紧沈辞的衣服,好似生怕人跑了一般。
沈辞看着沈晏的动作,暗暗笑了笑,但当目光扫到对方眼睛下的乌黑时,又收起了笑容。
是没睡好吗?
沈辞暗暗想着,但又心下一片了然。
这样的环境下,一般人应该都很难睡好吧。
于是一点一点的将被沈晏拽紧的衣角拯救出来,确定人没有被自己吵醒之后,将一些干净的衣物挑挑拣拣了一些,轻轻盖在了沈晏的身上,做完这一切以后,悄无声息的将斗笠和面纱带上,先行前往了昨日确认好的草屋的地址。
秋日的风裹挟着落叶自沈辞身畔扫过,带起他的面纱,露出那轻薄的唇,草屋的位置坐落在离昨日城镇的不远处的荒草地,人烟稀薄,一眼望去,坐落在那的屋子也不过四五间,落脚处皆是杂草,领路的人带着沈辞跨过一大片的荒草后,才在一间还算不错的草屋前止了步。
“喏,就是这了,这是钥匙,但这锁可能有点旧了,如果不放心的话建议还是去镇上再打一把锁。”
沈辞点点头,接过钥匙,打开了那锈迹斑斑的铜锁,推开门时,灰尘落了一地,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沈辞被眼前的灰尘迷了下眼,不自在的眯了眯,随后用手挥了挥面前的灰尘,才开始观察这间草屋。
草屋内的摆设极为简单,一个灶台,一张木桌,四张凳子,一张石板床,墙角的几个水缸以及房梁上还结着的好几个蜘蛛网。
不过对于沈辞而言,倒也已经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住所,于是将袖子挽起,开始简单的收拾起这间草屋,等到天色完全变亮,昨日在镇上采买的一些生活必需品也陆陆续续被伙计送到了茅草屋门口的院子里。
等到沈辞收拾完一切,已然日落西山,不远处的镇上,有些人家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沈辞直起身子,揉了揉因为长时间躬身而有些发酸的腰背,决定剩下的一星半点等到明日再收拾,于是起身前往那破旧的道观准备将沈晏接过来。
等到沈辞回到那道观时,只见沈晏呆呆愣愣的坐在草席上,抱着沈辞早上走之前给他盖上的衣服不知在想些什么,察觉到有人进来,警觉的迅速看向来人的方向,在看到是沈辞后,才卸下戒备,嘴角一撇,看似又要哭出声来。
正当沈辞准备上前安慰时,沈晏便丢下那些衣服,像归林的鸟一般一头扎进沈辞的怀里,少年的身量撞的有些单薄的沈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止住步子,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沈晏有些毛躁的头发。
沈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沈晏接下来的动静,沈晏埋在人的腹部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哽咽开口。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沈辞继续摸着沈晏的头发,解释道:“没有不要你……我去收拾昨日买下的草屋了,时间太早,便没有叫醒你,不是在旁边给你留了些铜钱吗?”
“……”沈晏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环着人的力度。
“所以没有吃饭?饿了吗?昨日看上去不是挺机灵的吗,这么多东西没带走,怎么会一声不吭的离开。”
沈晏不吱声,不想承认自己早上半梦半醒中感受到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温度时,最后的一点瞌睡劲一下子便烟消云散,内心全然被极大的不安全感所充斥,虽然内心有预感对方不会抛下自己,但仍旧不信邪的抱着身上的那堆衣服,靠着观中的柱子,从早上一直枯坐到现在,哪怕肚子饿的发出抗议,也没移动一步,就这么死心眼的盯着神台上的石刻神像。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动静,才满脸戒备的回头去看声音的来源,一回首便看见门外站着自己朝思暮想了一天的人,心里的不安全感被冲刷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委屈。
“好了好了,先松一松,我快被你勒死了……”
沈辞感受着自己腰部越来越重的力道,无奈的拍了拍少年人的手臂,开玩笑一般的温声提醒道。
“饿了吧,去外面的客栈吃一点?”
沈晏点点头,一只手抱起那些衣物,一只手牵住沈辞的衣角,誓有将人牢牢锁死在自己视线内的决绝。
沈辞看着少年人的举动,挑挑眉,惊讶于不过一个晚上,这个孩子对于自己的依赖程度之深,不过也没有点破少年的那些不安感,就这样带着少年朝着集市的方向走去。
落日的余晖照在两人并行的身影上,影子慢慢拉长,直到交叠在一起。
沈辞再一次不由自主的想到,似乎这样活下去,也不错?
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沈辞带着人回到那间茅草屋,少年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到崭新的床和被褥,欢呼雀跃了一声,随后扑进相比草铺不知柔软多少的被褥之中。
沈辞解下斗笠和面纱,正想开口笑骂人不脱鞋就上床的行为,还未出声,身后的木门便被人敲响。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
沈辞皱了皱眉。
该不会是京城那群人发现了什么?
沈辞这样想着,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随后神色平静的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一对淳朴的夫妇。
“俺听说这里搬来了人,便想着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俺们就住在你们隔壁,以后便是邻里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俺们!”
门外的大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说着还将手上的一些面食递了过来。
“这些都是俺自己做的,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收着……”
沈辞笑着接过大妈递过来的东西,侧了身将人请了进来。
“寒舍简陋,若不在意请进来坐坐。”
村里人向来不拘小节,见沈辞邀请便也毫不扭捏的进了屋,沈辞将面食放在灶台之上,对着在桌前椅子上落座的夫妇二人致歉道:“我们今日也是刚搬进这里,没有什么能招待的还请见谅。”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听你这口音应该不是江南这一带的吧。”
大叔连忙摆手,听着沈辞说话的语气又有些好奇的问道。
“您说的是,我父母是江南人,但我自小在京城那一带长大。啊,对了,我姓沈,字云归,二位随意叫便是。”
沈辞拿了点昨日集市上买的糕点,放到大妈面前,又找了两个干净的杯子,为自己和大爷各斟了一杯酒,才施施然在二人面前落座,回应道。
“你看你看,太客气了,都忘记自我介绍了,俺是这村里的木工,平时都是住镇上的,有活时才会去那院子里做些不入流的小玩意,今个听说隔壁新搬来了人,怕做工的时候吵着你们,于是提前过来知会一声……”
大叔又想了想自己还有什么未说,想到之后又继续开口。
”俺们这个村里的人基本都姓杨,俺叫富贵,旁边这位是俺媳妇,叫春花。俺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哩……俺媳妇做饭和缝衣服那都是一绝!”
杨富贵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们,都是邻居,平日里也好有个互相照应。”
“那就先谢过杨叔和杨婶了,日后还请多担待。”
沈辞向二人举杯作揖,随后也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这伢子怎么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快来婶子这边一起坐着聊聊!”
杨婶注意到站在沈辞身后默不作声的人,热情的挥了挥手道。
沈晏一开始并没有动作,一直到沈辞侧过头示意人坐下,沈晏才在沈辞身边落了座。
“这个孩子名叫沈晏,是我收养过来的孩子,先前苦日子过多了,见到生人难免有些警惕……”
沈辞对着杨叔杨婶解释道。
“哎呦,这世道真是造孽,多小的娃啊……看这孩子瘦的,不像我家崽子,壮的跟牛似的……”
杨婶颇为爱惜的将面前的糕点推到沈晏面前。
“这娃子今年多大了?”杨叔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看向沈辞询问道。
沈晏主动接过话茬,一板一眼回答道:“今年已经十二了。”
“该是上学的年纪了,沈小弟你怎么想?如果有这念头的话,可以让这孩子与俺家孩儿一块上学,两人路上也能有个伴,你要是同意,明天就可以先跟俺一起去学堂办那劳什么子的手续。”
“十二岁啊……倒是还比俺家娃子大一岁哩,怎么长的这么瘦,跟个杆似的,以后常来婶婶家吃饭,婶婶做饭可好吃了!”
沈晏不太熟练的面对着这对朴实夫妇的善意,有些的望向沈辞,只见沈辞只是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展露出一幅看戏的姿态,并没有表现出想要替人解围的打算。
沈晏咬了咬后槽牙,而后心下一横,对着杨婶甜甜一笑道:“谢谢婶婶!”
“哎呦,这娃儿,长得本来就俊,笑起来就更俊咯……”
沈辞看着人硬装出来的样子,借着喝酒的动作,遮挡住根本压不下去的嘴角,但这一切都被沈晏尽收眼底,有些气恼的在桌下轻轻踢了一下沈辞的小腿,以示不满。
沈辞收了收眼底的笑意,对着夫妇二人道:“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待我晚上问问这孩子的意向,再决定上学堂之事,若这孩子有心此处,第二日必来杨叔家登门拜访。”
两家人又畅聊了许久,直到天色已晚,夫妻二人才尽兴而归,沈晏坐在床上,等着沈辞将二人送到门口,关上门后才出声道:“先生真的如此相信只见了一面的人?”
沈辞重新坐到桌前,捻了块桌上的桃花酥,慢慢开口道:“原是不信。”
“那为何……”
“因此我在准备点心时,拿了跟银针试了那面点有没有下毒。”
“可是……”沈晏欲言又止。
“可是毒药也有无色无味,无法用银针检测出毒性的。因此我在与二人喝酒闲聊时着重观察了一下二位,”沈辞轻轻咬了口手上的桃花酥,咽下后继续说道,”杨叔的手磨损程度厉害,掌上满是老茧,看得出确实是一个手工艺人,其次身上的衣物沾着些许的木屑。而杨婶手上的痕迹相对少一些,但生着冻疮留下的伤痕,应该是常在冬日里的冷水里洗衣留下,其次二人的衣服上都在不显眼处纹着一朵小花,想来应当是杨婶的杰作,至于最后一点……”
沈晏愣愣的听着沈辞头头是道的分析,突然觉得这人身上一定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沈辞看着沈晏愈发崇拜的眼神,故意顿住了话头,随后在沈晏的催促下,三两口的吃完手上的糕点后清了清嗓子道:“因为早上在来看草屋时,我便已经看到了隔壁院子里的纺织机和十字手锯了……”
“先生!”知道自己被耍了的沈晏不满的喊了一声,随后将自己卷进被中,不再去理那满眼戏谑,眉眼弯弯,笑的开怀的人。
真活像一只恶作剧得逞的狐狸!
幼稚!
沈晏将头埋起来不去看沈辞此时的模样,脑海中却又情不自禁的浮现起沈辞弯弯的眉眼,嘴角沾着的糕点,以及那勾起的笑意。不自觉的面上一热,怎么也不想承认那个样子的沈辞确实显得比初见时没有神采的样子更加好看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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