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认亲(1)目录

第8章认亲(1)

沈晏通红的眼睛透过马车上的窗户,死死盯着那间自己生活了六年之久的茅草屋,企图再见里面的主人最后一面,然而,直到马车距离杨家村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那处偏远的村庄,沈晏都未见到那道身影。

沈晏不甘心的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了同乘的红衣官人身上,几番斟酌后开口询问。

“阿……沈先生可曾交待什么?”

红衣官人抬手朝着沈晏毕恭毕敬的作了一揖后,才一板一眼的回答道:“沈先生未曾交待下官什么。”

而这一句话,也彻底熄灭了沈晏心中所剩的一丝希望的火苗。

沈晏有些疲惫的将身子靠在身后的真皮所做的软垫之上,暗暗嘲笑不愧是皇家所用之物,哪怕只是一辆马车上的软垫都不知比那草屋里的床要柔软上几倍。

但沈晏却对这些细致物件丝毫不感兴趣,坐在马车中回忆着这六年以来的点点滴滴,抬起手臂遮挡住自己的那双眼睛,夺眶而出的眼泪很快浸湿了那刚换上的新衣袖子。

明明在自己被人牙子带着走南闯北,最需要他们的时候,都不曾派人来寻过他半分,如今他都放下了一切,又因何突然念起他这号人?

少年多年以来的委屈化作哽咽声回荡在马车之中,像只被扒开了陈年旧伤的幼兽,迷茫无错的想要寻找熟悉的安慰感。

只是这一次,再不会有人细心的替他擦去眼泪,从身后变出一串糖葫芦,变着法儿哄他开心了。

但沈晏也清楚,单纯的情感发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此在发泄完情绪之后,虽然眼眶仍有些红肿,但思绪却逐渐冷静了下来。

沈晏开始观察周围,寻找一丝可以脱身的可能性,但是在连续几天的察言观色下,他得出了一个心死的结论。

他想要脱离队伍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

哪怕是住店,他的房间外也必会守着两位带刀的侍卫,寸步不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押送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沈晏在心中暗自嘲讽着。

而那位红衣官人在沈晏情绪平复下来后,便开始毕恭毕敬的对着沈晏絮叨一些宫中的规矩,深知自己无处可逃的沈晏,支着脑袋,看着马车外快速远去的风景发呆,时不时在对方话语停顿时,敷衍的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实则对于对方一切的话语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甚在意。

红衣官人也看出了沈晏的不配合,于是开始改换策略,挑着捡着些,说些最基础却十分重要的内容,直到马车即将驶入京城,红衣官人才结束了一路上填鸭式的理论版礼仪指导。

看着从头到尾一直看着窗外,拒不配合的沈晏,红衣官人又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随后开口道:“殿下,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能抵达京城了,等进了京城后,自会有人接应殿下,殿下只需跟着宫中内侍行动便可。”

沈晏慢慢抬眸瞥了眼对自己行礼的人,敷衍的点点头,随后又重新将视线挪开,不置一词。

在这几天的路程中,除去那每日比教书先生还要频繁的絮叨声外,一切倒也没有令他非常反感之处,况且不得不承认,红衣官人对他的一些话语中,的的确确涵盖着许多重要的消息。

比如,朝中暗潮涌动的变局以及当年的一些真相……

虽说身份已经坦明,但是……这些朝中的秘事,真的适合讲与他听吗?

沈晏思及此,眯了眯眼,微不可查的用余光重新开始上下打量起这位红衣官人。

只见对方只是闭目坐着,体态却端正,从这些日子里的行为举止来看以及那露在宽大官袍外面的一双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也能大概推测出此人的出身应当不低,至少应当是某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

这样的出身,不应该是一个普通官员那么简单……

红衣官人察觉到沈晏投射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抬手举起将面前桌案上的茶壶柄,将滚烫的茶水缓缓注入沈晏面前的茶杯中,做完这些,拢了拢袖,收起露在外面的手,低眉顺目道:“殿下大可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下官也一定会站在殿下这边……”

随后便不再言语,一言不发的坐着,安静的与之前絮叨的模样判若两人。

在之后的路程中,马车内安静的环境给予了沈晏不错的条件,他有足够的时间放空杂乱的思绪,来设想这出皇室的认亲大戏以及对于自己之后的日子的规划。

沈晏继续观察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听着外面马夫扬起马鞭打在马上发出的声音,整理着思绪。

正如沈辞所言,他逃离不了自己的命数……但身为皇子的宋时鹤却未必。

如若自己必须恢复这层身份,何不借用这身份,去做一些先前自己无法做之事?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亮,马车便减缓了速度,红衣官人在马车停稳后,先一步下了马车,对镇守城门的侍卫展示了腰间的敕令,待看守城门的侍卫确认无误后,便拉开了城门,里面领头的人正欲恭迎皇子回京,却被红衣官人一个眼神制止。

“此事切莫声张,勿生事端。”

红衣官人沉声吩咐,得到对方的点头后,又重新回到了马车之上。

如此,就这微亮的天色,沈晏便算是到达了真正的京城。

许是为了保护身份,在红衣官人重新上车后,便放下了车窗的竹帘,遮挡住了外面的风景,一同遮挡住了向内打量的视线,而沈晏透过随着马车震动而大幅度摇摆的竹帘缝隙,窥见了真正的京城。

此时的京城虽刚过宵禁时分,大街上却仍能听见有人叫卖早点的声响,迎着初生的太阳,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计而奔波。

“情况特殊,今日未能给殿下准备早膳,还望殿下见谅。”

在红衣官人表露心迹时,沈晏对他的看法便改观了许多,只是目前的情况,单凭红衣官人的一面之词,并无法让沈晏完全放下疑心,于是沈晏只摇了摇头,示意对方自己并未感到饥饿后,并没有开口说什么,随后将自己投射在外面的视线收回。

他只是有些感慨……

这样的京城,沈晏已经九年未见了……而从踏进此处开始,他便也算是与沈晏这个身份正式告别。

自此刻起,他便又叫回了那个六年前被他强行咽下的名字——宋时鹤。

马车继续缓缓向前,直到速度逐渐减慢直到停止,红衣官人又是先一步下了车,与外面的人对接完各项事务,确认无误后,用一只手掀开了马车的门帘,低首对着宋时鹤轻声唤道:“殿下,到地方了。”

宋时鹤刚下马车,便看到跪倒一片的人,有些不适应的挪开视线,红衣官人见状,叹了口气,学着之前红衣官人教自己的样子,有些不习惯的对着跪倒的侍从们道:“都起身吧。”

队伍为首的是一位年纪已经有些大的太监,闻言起身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对宋时鹤拱手道:“陛下此刻正在上朝,吩咐老奴先带殿下去见过皇后娘娘……”

随后,对身后站立着的一个小侍女招呼到,示意人上前来给宋时鹤带路。

小侍女低垂着头走在宋时鹤右后侧距离两步的位置,平举起一只手,一路为宋时鹤引着路,一直穿过各式各样的宫殿,绕过曲曲折折的长廊,才在一处宫殿前停下。

这处宫殿对比起宋时鹤一路走过来看到的那些,算不上华丽,却胜在幽静雅致,自带的庭院内部种着一片偌大的竹林,穿过这片竹林,才算是见到真正的主殿,侍女制止了宋时鹤继续向前的步伐,轻声让人稍等,随后上前与主殿外的侍女交接。

“殿下到了。”

门外的侍女点点头,先行进殿禀告,没一会儿,便打开了门,引宋时鹤进殿,随后确认没有闲杂人等后又轻声关上了殿门。

“咳咳……咳咳咳咳咳……”

还未见到人,宋时鹤便听见一长串剧烈的咳嗽声以及殿中伺候的侍女们此起彼伏的动作声。

宋时鹤绕过屏风,看见了坐在软榻上一手顺着气,一手就着身旁侍女递上前的茶杯喝水的女子。

女子面色有些苍白,妆容服饰雅致而不张扬,却难掩面容的昳丽,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好似与宋时鹤的那双一比一的复刻,只一眼,宋时鹤便知,这位带着病容的妇人便是自己那已经记忆模糊记不清面容的生母。

林晚棠喘匀了气,抬眸看向来人,意识到这便是自己那多年未见的长子,瞬间落下泪来,颤着声音制止了宋时鹤行礼的动作,朝人招手,示意人坐到自己身侧的软榻之上。

宋时鹤见状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对方的眼睛,终是三两步走了过去,在对方身侧隔着一张炕几落座,腰板挺的直直的,眼睛瞥向窗外,别提有多不自然。

林晚棠并不在意这些虚礼,看出宋时鹤的不自然,红着眼睛伸手想去抓对方的手,宋时鹤看着对方的动作,有些别扭的躲了躲,避开了对方的手。

哪怕在来的路上,他构思了无数种与对方相见的场合,但当这事真正落在他身上,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位阔别多年的生母相处。

林晚棠看着自己抓空的手,眼眸无奈垂下,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情绪,挤出一丝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些的微笑,收回了手,小心翼翼的开口唤道。

“阿鹤……”

随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将炕几上的膳食往宋时鹤的方向推了推,急忙道:“路上舟车劳顿,今日的早膳还未用吧……”

宋时鹤看着对方推过来的碗盏,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膳食,膳食的香气围绕在宋时鹤鼻尖,但却未伸出手接受对方的好意,久别重逢的母子便这样隔着一张炕几,用那双相差无几的眼眸对望着,一时间殿中陷入了沉寂。

林晚棠叹了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既然她的阿鹤不开口,那便由她这个做母亲的多絮叨些什么。

“阿娘知这些年来,你定是怨我们的,为何当初不派人来寻你……”

原本看向他处的宋时鹤将视线重新投在了林晚棠的身上,看着对方娓娓道来。

这确实是困扰他许久的事情,久到近乎成了心结。

如若换作还在人牙子手中时的宋时鹤,此刻也许还会怨怼开口,不管不顾的大声质问对方为何这些年来从未想起过自己……

但换作如今十七岁日益沉稳的宋时鹤,只会将这些大吵大闹埋进心底,沉默的看着对方,往昔的那些怨怼,早已在这些年中慢慢被时间风化。

于是宋时鹤只是看着对方,静静的倾听对方的回忆,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给予自己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一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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