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认亲(3)
林晚棠挑挑拣拣的同宋时鹤讲着那些往事,在身旁侍女的提醒下,时不时抿一口杯中的茶润润嗓子。
宋时鹤的目光顺着那双落在茶盏之上的素净的手,一路向上,直到视线落在那夹杂着几缕白发的青丝之上,想开口,却有不知道此事可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静静的听着。
那次意外之后的事情,宋时鹤记忆犹新,他在与他同乘的姨母的保护下,侥幸捡回一条命,只是在滚落山崖时不巧撞上了一块石头,当场昏了过去,等到再醒来时,睁眼便是破败的寺庙以及那不远处坐着的是瞧着他满脸不耐烦的人牙子。
要说那时的他不怨父母是不可能的,从听见风吹草动时的惊喜抬头到后来哪怕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也充耳不闻,一次次期盼与希望的落空,到最终徒留下的只剩满心满眼的失望与释怀。
如今十七岁的宋时鹤,早些年怨怼的情绪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释然。
之前的荣华富贵的生活在他的记忆中,好似浮生的一场梦一般,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与沈辞就这样平淡的在那偏远山村中度过一生的准备,而骤然间,突然出现一群人,在他接受了一切之后,突然告诉他之前梦中的生活才是他本应拥有的。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接受,而是抗拒。
林晚棠看着眼底情绪暗涌却欲言又止的宋时鹤,哑了声,最终有些无力的开口道:“……阿娘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那日的真相……你的阿……父皇,也是为了大局所着想……”
“但阿娘没有任何想让你原谅我们的意思……这九年的一切的都是你真真切切自己的体会……阿娘不知道鹤儿吃了多少苦,甚至很长时间都不知道鹤儿还能不能回到阿娘身边……但阿娘只希望,日后的鹤儿,恨也好,爱也好,不必再看他人的脸色,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能是出自鹤儿自己的内心……”
林晚棠垂下了眼眸,随后微笑着看向宋时鹤。
“阿娘,只期盼,阿鹤之后的日子里,可以顺遂无忧,行止随心……咳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一阵咳嗽声顿起,宋时鹤闻声本能想将面前的茶递过去,刚将茶盏递上却抬眼发现,林晚棠的身前早已围满了满脸担忧色的侍从,有的是人递水递手帕,宋时鹤见状,正欲放下递上前的手,却被林晚棠轻柔的接了过去。
林晚棠喝了一口宋时鹤递过来的茶,顺过了气,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手帕,擦着唇,言笑晏晏的看着宋时鹤。
宋时鹤看着眼前明明是笑着,却笑的无比牵强有难过的妇人,垂下了眼眸,用力咬了咬唇,最终还是顺应内心,小声嗫喏了一句。
“……阿……阿娘?”
林晚棠将手帕递回去的动作一顿,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偏过头去看向宋时鹤的眼睛。
“阿鹤……叫我什么?”
宋时鹤闻言一瞬间有些尴尬,犹豫了许久,不确定的改了遍称呼,又一次开口。
“那……母后?”
“叫阿娘就好……叫阿娘就好……”
林晚棠眼里的泪水再一次控制不住的翻涌而出,豆大的泪珠落在那品质及贵的绸缎之上,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阿娘的阿鹤终于回来了。”
至此,母子二人的交谈到此也算是正式破了冰,摆脱了先前的不适应感,宋时鹤也算是慢慢打开了话匣子,同林晚棠讲起这些年的一些经历,而林晚棠也从述说着成为了聆听者,倾听着宋时鹤慢慢将这些年的经历挑挑拣拣的说给她听。
在林晚棠时不时的几句点评与应声下,宋时鹤也从原本尴尬的一问一答逐渐变得健谈起来,尤其是在提到沈辞时,面上总带着骄傲与怀念。
也不知道沈辞一个人在那过得好不好……
想到这,宋时鹤的声音也慢慢沉了下去。
林晚棠注意到这点,主动接过话茬,询问道:“这位……沈先生,对阿鹤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吧。”
“很重要……”宋时鹤用力点了点头,随后想起沈辞先前的行为,有些茫然的继续道,“可是……我好像惹人生气了……而且还不知道怎么让他原谅我……”
林晚棠了然的点点头,适时将人面前的茶杯注满新茶,思索了片刻后,缓缓开口。
“阿鹤,很多事情的误会都来源于沟通,听你所说的故事,我也许并不认识这位沈先生,无法评判他如何,但我相信沈先生一定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如若阿鹤有什么需要阿娘出手的地方,可随时来找阿娘……”
话音刚落,一旁的侍女上前,到林晚棠的身边耳语了几句,林晚棠点了点头,对着有些低气压的宋时鹤柔声道:“阿鹤……先去见见你的父皇吧……”
在接受到对方有些无助的神态时,又宽慰出声。
“无事,阿娘会陪着你的……走吧。”
随后起身再一次伸出了手。
这一次,宋时鹤没有拒绝,牵过林晚棠的手,扶着人,一同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春光将宫殿的长廊照的堂亮,一高一矮影子映射在长廊的青玉石砖之上,被日光拉长,宋时鹤挽着林晚棠,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默数着,直到行至御书房的门口才停下心中的默念。
方方正正的青玉石砖,不多不少,恰恰九九八十一块,而宋时鹤走到这,却花了整整九年。
待到内侍前来让他们进去,林晚棠的用另一手轻轻拍了拍对方挽着自己的手,示意对方不要紧张,随后携着人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装饰简单,有的只是书架上的各种文书,在这里,宋时鹤见到了那位传闻中铁血手腕的新帝,此时的宋泽川正执笔坐在桌案前,面前是成山高的奏折。
林晚棠先是在宋时鹤身边轻声让人跪下,随后低眉顺目的走到了最前面,对着高位上的人,微微福了福身道:“臣妾见过陛下。”
宋泽川闻言,连忙起身绕过成堆的奏折,上前让人免礼。
“不是说你见我无需通报,无需行礼吗?你本就身体不好……”
目光扫到宋时鹤时,微微一愣,在对上林晚棠的目光后,有些干涩的开口对跪着的人唤道:“……时鹤?”
宋时鹤闻言,低下头应了一声,却不知该作何动作,直至被人扶起,才望向宋泽川的眼睛。
父子二人看着对方,眼底都流转着复杂的情绪,直到林晚棠重新站到了宋时鹤身边,轻声提醒道:“阿鹤……唤他一声父皇吧……”
宋时鹤这是才回过神来,低下头轻声唤了一句父皇。
宋泽川被这声称呼唤回了心神,眨了眨有些干涩泛红的眼睛,连声说了好几遍,回来就好。
随后急急忙忙唤来一旁的公公。
“来人,拟旨……大皇子宋时鹤,早年流落民间,品性坚毅,行事稳当,今日寻回,特赐京中皇子府……秋闱后,特批其能出入朝中听政议事。”
此言一出,别说是宋时鹤,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未及冠的皇子能够出入朝堂,这样的特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瞬间,多道御书房中多道目光隐晦的投射到宋时鹤身上。
此言一出,这太子的位置,怕是基本内定了……
林晚棠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张张了口最终却还是将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宋泽川的子嗣并不多,如今除去宋时鹤,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十二岁,无论年纪还是出身,宋时鹤的的确确是最佳的太子人选。
只是……
林晚棠看了眼是宋时鹤,暗自叹了口气。
只怕这孩子的志向并不在此。
宋时鹤接过公公恭敬递上的圣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人带了下去,说是圣上要同皇后娘娘商量些什么,不知所措之时,林晚棠朝他笑道:“将人带去歆竹殿先歇着吧,今日的午膳我同大皇子一起……”
等到所有人离开后,林晚棠才收敛起笑意,面无表情的看向宋泽川,语气中带着疏离。
“陛下若无要事,臣妾今日便先行告退了……”
“阿晚就这么不愿意同朕共处一室吗……”
“……是陛下对臣妾的情谊不同以往了。”
林晚棠无奈的转过身,看向那个自己少时便喜欢的少年郎……情绪复杂的开口。
没有一段感情,可以始终如初,这是林晚棠第一次听到宋泽川质问自己到底爱谁时,就知道的结论,有些事,一旦心中有了猜疑,无需证据,便也算是坐实了罪名。
但想了想,还是斟酌开口劝道:“陛下的这次的决定,未免有失考量了……”
“朕知道……”宋泽川捏了捏山根,有些颓然的解释道,“但你也知晓,时鹤是目前为止,最适宜接手太子之位的人选……朝中的有些人,怕是已经坐不住了,朕想用更快速的方法帮他打开朝中的局势……他离开这片地方太久了。”
再抬眼就看见林晚棠一脸无奈的样子,满脸写着,你果然还是这样。
“可是陛下有没有考虑过阿鹤的想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贪图那最高的位置。后半句林晚棠没有说出口,她直到宋泽川能明白她的意思。
宋泽川难得的沉默了一瞬,随后侧头望向了那如山高的奏折。
“世间之物多身不由己,有得必有所失,所以我没有直接封小鹤为太子……”
言外之意便是他给予了宋时鹤一次选择的机会。
可是,这封圣旨一旦被朝堂上的人知晓,是什么样的结果不言而喻,说白了就是将宋时鹤推到了那群老狐狸面前接受试探,说是给人选择,实际上从某种层面已经将人架到了火上,还问人为何不选择下来。
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能让宋时鹤在京城快速破局的方法……
宋时鹤嫡长子的身份摆在所有人面前,他不争,却不代表没有人会对他下手,早日打开京中的局面,确实有利于宋时鹤后续的发展。
林晚棠想了想其中的利害,虽心下仍有担忧,但圣旨已下,事已至此,便也未再说些什么。
哪怕日后局势不容乐观,只要她尚且活在这世上一天,便无人能够越过去她欺负到她的孩子。
而在准备转身离开时,捕捉到宋泽川脸上一闪而过的难过,最终没敌过心软,状似不经意的撇下了一句。
“陛下若是不嫌,今日的午膳便请来歆竹殿用膳吧……”
宋泽川闻言,面上一喜,先前批改奏折的疲倦也一瞬间烟消云散,一扫人前帝王不怒自威的模样,凑上前去,缠着林晚棠道:“不能现在就跟着阿晚过去吗……”
“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
林晚棠轻轻抽出自己被对方缠住的手,推了推宋泽川,拒绝着。
于是宋泽川只能目送着人离开,自己则耷拉着脑袋重新埋进那如山高的奏折中,看着朝中官员汇报上来的一些不痛不痒的事,而这一幕落在御书房其余下人眼中,都不由感叹着帝后情深。
于是宋时鹤就这样与自己刚认上的父母一起吃完了第一顿午膳,三人就这样,像是民间普通人家一般,在歆竹殿圆上了当年那未吃上的一桌饭。
待用完膳,宋时鹤留下来与二人交谈着,直至日薄西山,才跟着宋泽川指派给自己的宫人一同出宫收拾自己的府邸。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后,早已过了子时,宋时鹤躺进在下人准备的锦缎面的被褥之中,感受着被褥的柔软,抱着一角,明明舒适无比,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阿辞在那怎么样了……
躺在床上的宋时鹤,盯着床幔,想着远离京城的沈辞,但转念一想却发现自己这些年来似乎也没有给沈辞带来些什么,反倒是沈辞拼命的做工养活二人,供给自己读书……
自己也是在同林晚棠的交谈中,才偶然间得知,自己这身份竟重值千金……
所以沈辞算是真的把自己卖了吗?千两金,多少普通人一辈子都挥霍不尽的财富……是不是自己的离开反而可以让沈辞活的更舒适?
宋时鹤鼻尖有些发酸,摸索出自己找林晚棠得来的那张写着他和沈辞名字的卖身契,将这纸抵在靠近心脏的地方,随后慢慢将身体蜷缩起来,以盼换得一些安慰。
这张卖身契上的签名,也许就是他和沈辞最后的联系了……
而被人念叨着的沈辞这边,在宋时鹤前脚刚离开时,草屋门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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