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宴会
而直至丑时才堪堪入睡的宋时鹤,第二日寅时便被门外的动静吵醒,宋时鹤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一群侍女在敲完门后鱼贯而入,而队伍的最末尾跟着一位身着青衣的公子。
来势汹汹的阵仗一下子便让原本睡眼朦胧的宋时鹤清醒了过来,待到眼前的景色逐渐从模糊变为清晰,宋时鹤才再次望向那些端着各类物品,低着头等待安排的侍女们,眼神自那些人身上一个个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位青衣公子身上。
那人不同那些低眉顺目的侍女,宋时鹤扫过去时,眼睛直直撞进对方的眼睛里,只见对方只是笑着看着自己,而那张脸宋时鹤却眼熟的很——赫然正是送自己回来的那名红衣官人。
宋时鹤顾不上那些侍立在一旁的侍女,看着对方,眼里满是不解的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青衣男子向人行了一礼回答道:“问殿下晨安……待殿下收拾完毕,臣再事无巨细的回答殿下的问题,只是……”男子说话的声音顿了顿,随后低下头道,“现在的场面,还请殿下允许臣先行避退。”
宋时鹤也意识到眼下情况的不适宜,点了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请示,随后在为首侍女的指挥下,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抬起手,及其不适应的接受着侍女们为他穿衣,束发等一系列动作,面无表情的接受他人上下其手。
待到一切穿戴完毕,宋时鹤才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因着宋时鹤还未及冠,于是为他束发的那名侍女只是找来一根红线,将人如墨的长发稳稳当当束在脑后,镜中的少年换上了淡黄色的圆领长袍,洗去了脸上的灰尘,倒是出落的更加俊美。
光看现在的宋时鹤,已经无人会将他和那个身着粗布麻衣,满身尘土的沈晏联系到一起。
为首的侍女见到宋时鹤的样子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指引着宋时鹤来到了府邸的书房处,而此时书房内已有一站一坐两个人。
背着手站立着的是昨日宋泽川指派给他的管事,姓黄,生着一副老实样,话不多,干事却及其利落。
而坐着喝茶的那位不出所料正是一大早出现在宋时鹤寝居中的人。
宋时鹤踏进书房,坐到了书房的正中间位置上,眼睛直直盯着坐在自己下位喝茶的人。
青衣男子将茶放在面前的矮桌之上,随后朝宋时鹤作了一揖,慢慢开口道:“先前未做介绍,还请殿下见谅,重新认识一下……臣姓谢,名瑞安,字明辰,殿下唤臣的字便好……”
“至于为什么臣会出现在这里……”谢明辰顿了顿,继续道:“皇后娘娘指派臣过来教习殿下,自今日起,臣便是殿下的幕僚了……”
宋时鹤听着对方的介绍,有些不解的提出自己的疑问。
“幕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辞曾在醉酒的时候同他讲过这些词,但是……幕僚不是指的是辅佐皇子的人吗?
“殿下,慎言,幕僚不过是表明身份,殿下平日里还是唤臣的字好些……”谢明辰闻言,出声提醒道,念及对方初次卷入一些权势纷争,便多提醒了两句,同时谢明辰也明白对方心中的不解,于是想了想继续开口解释道,“臣知殿下也许不醉心于此道……但权势并非殿下不争,便不会因此有所祸端……此类种种,臣会在日后的教习中慢慢教导殿下……”
“如若殿下没有其他什么问题的话,臣便开始给殿下上这第一课了。”
宋时鹤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心中大致明白对方的意思,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听了对方的话语后,也只能止住了话头,心里想着反正也并非一些要紧问题,在之后总能弄明白,于是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黄管事……第一件事,就先由你来带殿下熟悉一下府中的事项吧。”
侍立在一旁的黄管事闻言,先是朝二位慢慢躬身行礼,随后对着主位上的宋时鹤,开口介绍道:“问殿下安……平日寅时,会由李嬷嬷带人为殿下穿戴衣冠,一切就绪后,便由谢大人教习殿下一切事项……”
随后朝门外招呼了一声,进来两个看上去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对着宋时鹤继续介绍道:“这两位便是殿下贴身的内侍,殿下有任何要事,都可以随时吩咐他们。”
随后出声提醒二人对着宋时鹤做自我介绍。
“问殿下安,奴才名叫福宁。”
“问殿下安,奴才福安。”
待到将一切介绍完毕,黄管事再次向二人行了一礼,带着福宁和福安二人安静退出了书房之内。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相处中,谢明辰正如他自己所言一般,事事教习着宋时鹤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皇子。
好在对新环境不再如之前那么抵触的宋时鹤还算聪慧努力,至少从行为举止等方面来看,已经不会被任何有心之人挑出漏洞,而由于年龄相差不大,二人的关系相比起师生,更像是友人。
而在谢明辰暗中的牵线之下,宋时鹤也慢慢与京中的一些世家公子产生了联系,结交了几位世家公子作为友人,事至此,宋时鹤算是在京中,初步立住了脚跟。
而今日,正是宋时鹤其中一位交好的世家公子,赵小世子,赵泽谦设宴邀请。
赵泽谦此人,对圣贤之道无甚兴趣,反而一头扎进经商之道,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是京中许多大店铺的幕后掌柜,连京中最大的拍卖行,都要给其几分薄面。
而这次的宴会,也是为了带宋时鹤看看他前几日新盘下的酒楼,一同出席的则还有赵小世子的哥哥,官至工部员外郎的赵大世子赵泽希以及官至翰林院编修的韩穆。
酒楼坐落在京中最繁华的地带,刚一落成,来客便络绎不绝,很快便将名声打了出去,如今酒楼的一间天字包厢,更是有钱都不一定能够预订所得。
在宋时鹤踏进那传闻中千金难求的天字包厢时,赵泽希与韩穆已经就着近期朝中发布的一些政策开始探讨,而另一边无官无职,只爱好经商、牌九的赵泽谦则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百无聊赖的玩着桌上的杯子,在看见宋时鹤踏进包厢时,眼睛猛的一亮,出声唤道:“宋兄!这里!”
另外两人听到赵泽希惊喜的声音,停下口中的议论声,一同朝着宋时鹤的方向拱手作揖压低了声音道:“下官见过殿下。”
“不过是朋友间的聚会,二位无需如此多礼。”
如今的宋时鹤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会被他人突然行礼而吓到的人,见此宋时鹤只是摆摆手,免了二人的礼,随后在赵泽谦的招手下,施施然步行到对方身边落座。
“就是就是!宋兄我和你说,阿兄和韩兄一进门就讨论起那些事情,根本不顾及我这个今日做东的……有时间你一定要好好念叨他们!”
赵泽谦看对方落座,立马挽上了人的一只胳膊,倚靠上对方的身子,打开手中的折扇遮住下半张脸,故作姿态的朝着宋时鹤控诉着对面二人的行径。
“那你不应该努力去学习一下这方面的事宜吗?我可听说赵御史在朝中想要给你谋个一官半职呢……”
宋时鹤闻言,开口调笑对方道。
“啊啊,宋兄,你居然同他们是一伙的,太让人失望了……”
赵泽谦松开挽着对方的手,手上的扇子还未扇两下,就被赵泽希夺下,对上自家弟弟不解的眼神,赵泽希只是将那折扇一收,解释开口。
“已然入秋的天气,扇什么扇子……正如时鹤所言,父亲应当也找过你了吧,阿谦你……”
赵泽希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赵泽谦打断。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官场的事并无一点兴趣……与其让我天天陪着一群老头开会,还不如让我在家算算我开的店铺给我创收的盈利来的有乐趣……况且做官十年的俸禄还不及我一家店铺一年的营收呢……”
“你这话被赵御史听见,不免要被扒下一层皮来……”
韩穆闻言,在看到赵泽希骤然黑下来的面色后,噗嗤笑出了声,开口调侃着面前的小少年。
“切,我爹才不会呢……我爹都是嘴上说说而已。”
赵泽谦开口为自己的父亲辩解道。
而在一旁的赵泽希见惯了自己弟弟这般不着调的样子,便准备换个话题,算了算日子,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询问着斜对面倚着窗棂,喝茶笑着听他们发言的宋时鹤,开口询问。
“话说回来,秋闱已经开榜了吧……时鹤是不是下月便也要入朝听政了。”
宋时鹤吹了吹杯中泛起的茶沫,在三个人关切的目光下,点了点头道:“是,日后有些方面还需仰仗赵兄和韩兄的指点与帮助了。”
“这话可真是折煞小臣了……”
韩穆闻言,为自己添茶的手一顿,险些洒了出来,他区区一个翰林院的编修,何德何能指点当朝的大皇子殿下……
果然以他的家教,还是不适应与皇亲国戚打成一片……更罔论时不时还要接受来自对方的调侃。
反倒是赵泽希反应平平,思索了片刻,点点头,对着宋时鹤讲述了一些上朝时所需注意的方面后,又将话题扯到了今日刚放榜的状元郎身上。
“说起那状元郎,倒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啊……”
一想到对方连中三元的成绩,即便是他们这种自小在书香环境中长大的世家公子,也免不得要称赞上几句,更何况是从那人才济济的国子监中杀出重围。
“确实不错,我在翰林院曾看见过此人的科举策论,都是独到且犀利的,说起来我今日还带了一篇出来……”韩穆闻言,往怀中找了找,摸出一份,递给赵泽希观阅。
赵泽希阅读的速度很快,洋洋洒洒几千字的策论,没一会儿便看完了,但不知突然想起什么,望向韩穆的眼睛,看到对方眼中同样的神情后,心下了然。
“你也觉得这篇策论的风格很像一个人是吗?”
“真要论天才,有那位珠玉在前,有谁还敢争这个名号。”
韩穆眉眼弯弯的望向对方,话语中满是对往事的感慨。
而二人之间打哑谜一般的言论,让宋时鹤也不免好奇起二人口中之人究竟是谁,接过赵泽希递过来的策论,在大致阅读完之后,却是一愣,宋时鹤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篇文章的一些观点,与沈辞同自己闲聊时所提到的有些大同小异,只是这篇策论中更多的是投射到实际之上。
“你们在说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赵泽谦对策论不感兴趣,但对这类八卦却在意的很,直截了当的开口问了宋时鹤同样好奇的问题。
二人对视了一眼,最终由赵泽希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要说起那人,在那段时间的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我怎么不认识……”赵泽谦看着自家哥哥提及那人时,愈发仰慕的神情,撇了撇嘴,毫不留情的拆台道。
“……你那时候一心沉迷牌九被父亲禁足罚抄,还不关心时政,你能知道什么你知道。”
赵泽希面对自家弟弟毫不客气的拆台,只觉得拳头一硬,咬牙回复着。
而一旁的韩穆见此,打断了赵泽希如迷弟一般的发言,更加言简意赅介绍道。
“要说起这人,光是十二岁破格入学国子监一事,便已然很让人津津乐道了,而他十三岁所写的策论,便是如今这些年过去,仍有可取之处,而且不光是行文策论,即便是君子六艺,在当时的京中也鲜少有人能强过他……可以说是全方面的人才……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二人这样的态度,让宋时鹤愈加好奇能让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公子们都交口称赞之人会是何方神圣。
“……可惜天妒英才,那人刚刚及冠,便因病去世了,先帝得知此事后,也是悲痛过度,因其曾与安平公主曾有婚约,破格遵照皇亲国戚的规格下葬……就连当初给他扶柩之人都是他生前的挚友,如今钦天监的监正,姜清。”
宋时鹤闻言,不免心下感到惋惜,若有机会,他倒是很想见上一见这等名冠京城的天之骄子。
“等等,阿兄口中的人……不会姓沈吧……”
偷摸着拿回自己的宝贝折扇后,听到韩穆的介绍,越发觉得这人的生平耳熟,随后不确定的开口询问。
“是。”
韩穆点了点头。
“……叫沈辞?”
赵泽谦拿着合拢的折扇点了点桌面,往前伸了伸脑袋,不确定的问道。
赵泽希闻言,也跟着点了点头,随后有些不解的开口询问道:“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此人吗……”
“你要早点说名字,我说不定就认识了……当初他常来找我打牌九……一去二来也便熟悉了。”
“你居然从未和我说过此事!”
赵泽希一想到自己离认识这位仰慕已久之人就隔着一层最近的关系,不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提高了些许声量。
“……那我也不知道这人这么厉害啊。”
赵泽谦看着一向被人称赞君子端方的亲哥哥突然暴起,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
不过确实厉害,在牌九上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让他半点捞不着好的,此人是第二个……
思及此,又想起了当初被那人强拉过来凑局打牌的国子监监正,又偷瞄了眼自家兄长现在满脸颓丧的模样,想了想将自己也认识姜清的话,咽下了肚。
哼,他才不想提那个打牌九靠掐指的老赖呢!
而另一边,兄弟俩的小插曲没能打断宋时鹤的思绪,宋时鹤愣愣的自我咀嚼着那两个字,怎么也没想到再听到这个自己挂念的名字时,竟是这种场景。
或许只是重名……
但想起与对方相处时的种种迹象,都能表明,对方有极大的大概率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沈辞,只是……因病去世?开什么玩笑,沈辞虽然身体确实不好,但难不成养了自己六年之久的人不是活人?还是说此事另有隐情……
“……时鹤?时鹤?”
宋时鹤想的正出神,忽然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回神间才发现自己往杯中注的茶已经溢出,连忙撤掉茶壶,看向满脸担忧的三人。
“可是发生了什么?”
赵泽希关切的问着好不容易唤回神的人问道。
“无事……只是看着赵兄与泽谦的互动,忽然想起了一些那位收养我的先生的一些往事罢了……”
赵泽希闻言了然的点点头,他也曾听到过一些关于宋时鹤的闲言碎语,大致说他并非一直在人牙子手中,中间有段时间曾被一名买家买去,至于那位买家对他做过什么,少不了各种恶意的揣测。
有人说那买家没有生育能力,买下来当孩子颐养天年,亦有人说是买来当仆从,更有甚者造谣说是那名买家好男色,好娈童等等……
面对此类言论,宋时鹤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更是坐实了那些人对于最后一点的猜想,只是没人敢将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讲。
毕竟随意揣测皇子,可是掉脑袋的罪名,人人都爱八卦,但无人想因此而丢了性命。
但赌徒可不会在意这些,这件事一度成了各大赌庄中不会放在明面上来的地下赌局……这还是自家弟弟说给自己听的。
见到宋时鹤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提及此事,有些好奇的想开口询问,却不知如何开口,而一向性格大方不扭捏的赵泽谦先一步开了口。
“宋兄,第一次听你说起那些年的事情啊……方不方便多讲一些。”
而压根不知道这个赌局存在的宋时鹤,对三人各异的神情也未起疑心,他之所以未提及那些往事,只是因为无人开口问过他,于是便一直藏在心中,如今既然有人主动询问,他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点,挑着捡着讲了些与沈辞的过往。
随后在三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心下一横,开口询问起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
“若是各位想带一人回府,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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