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听说我死了？（1）

许是只有真正亲身经历过某事，才能明白先人的所言为何被人奉为经典。

至少宋时鹤直到这一刻，才算是正式体会到了书上所说，近乡情更怯的真实感受，随着马车离那偏远的山村越来越近，宋时鹤藏在宽大袖中相互交叠的手也逐渐越握越紧，甚至隐隐出了些许手汗。

与一旁鲜少出城，好奇的就差将脑袋探出车窗外的赵泽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在的宋时鹤坐在马车之中，甚至不再敢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只是如一根木头一般，一动不动的盯着正前面因为颠簸而摇晃的马车门帘。

那架势就差把马车门帘给盯穿了。事后回忆起宋时鹤神态的赵泽谦锐评道。

当真是比入宫那日还要紧张，宋时鹤在心中感叹着，但不论如何，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他这回便算是铁了心要将人带回京城的。

若是沈辞如今尚且没有离开那杨家村，宋时鹤无论如何是放心不下沈辞一个人在那漏风的破茅草屋中度过这个冬天的。

但如若沈辞离开那个地方了呢？

宋时鹤思及此，不免有些茫然，他似乎从始至终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坚定的觉得，身怀千两黄金的沈辞，会就这样一直待在那茅草屋之中？

但不管宋时鹤心中如何思绪万千，马车的速度越行越缓，直到停稳之后，外面传来风一沉稳的声音。

“宋公子，赵公子，我们到地方了。”

赵泽谦闻言，眼睛蓦然一亮，连忙拉开车帘，推开风一准备搀扶的手，急忙下了车，想要看看宋时鹤生活了六年的地方，而宋时鹤在一个深呼吸后，调整好状态，在风一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

在前往茅草屋的路上，初次来到这种市镇之上的赵泽谦止不住的好奇，宋时鹤走在赵泽谦的身后，有些无奈的看着对方身着一身贵气，却如同初生的幼儿，好奇的打量着世界，东瞧西看，几乎市镇上的每一家铺子摊子都没能躲过赵小少爷的目光。

就这样走走停停，没过多久，跟在二人身后的风一手上肩上便提满了东西。

“黑大块，你小心一点啊，这些东西本少可都是要带回去给我阿兄看的！”

赵泽谦一边在摊位前说着全包，一边对着身后的被迫来给他们提东西的风二嚷嚷着。

而不少的人将视线投射到三人身上，尤其是宋时鹤身上，有不少的人觉得这孩子面熟，像极了之前沈辞身边的那个后来说是因为偶感风寒而早逝的孩子，但却因着宋时鹤穿着贵气，无人敢上前搭话询问，也因此未将他与沈晏联系到一起。

而宋时鹤感受到这些视线，也不免有些奇怪，自己不过离开几月，为何村中之人看上去好似不但不认识自己，有几个甚至如同见了鬼一般，瞥他一眼便匆匆低头绕过。

但小地方总会遇到熟人，果不其然，在赵泽谦在一家点心摊子前好不容易决定下来选择哪一款后，决定付款之时，却被另一只手截了胡，那袋甜点也在赵泽谦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被老板递给了另一个人。

“不是？掌柜的，你生意怎能如此做法？分明是我先订下的，缘何却先转手给了别人？”

点心铺子的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向赵泽谦弯腰致歉道：“‘哎呦，客官，我看您这衣冠不俗，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偶然路过此地吧……您瞧小人这边都是小本生意，哪有预约一说，向来都是谁先给钱给谁……”

“那我出双倍的价格！”

赵泽谦其实并不在意那一袋点心，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他从未在买东西上面被人截过胡，哪怕是京中最大的拍卖行，以他的财力，都不曾有人敢同他同台争过什么，如今却在这小小的村子里被人下了面子，一时气结，企图以更高的价格去获取。

而截胡的人却不在乎赵泽谦说了什么，反而挑衅一般，在赵泽谦的注视下，慢慢拆开了包装，用自己的大拇指与食指夹起一块，当着赵泽谦的面送进了自己口中。

“……你！”

“发生什么了？”

宋时鹤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对着被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疯狂的摇扇子，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赵泽谦问道。

赵泽谦正准备将这事来龙去脉的告诉宋时鹤，却被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打断了话头，只见原本还在挑衅的人此时鼓着腮帮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宋时鹤，满脸惊恐，像是见了鬼一般。

宋时鹤抬眼看向对方，看到对方的表情，原先本就因为村民看他的眼神儿感到困惑的思绪更是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望进对方微微收缩的瞳孔，皱了皱眉，开口唤道：“杨福。”

杨福看着面前的人，口中一些还未咽下的点心喷了宋时鹤满身，随后大喊一声，鬼啊，顾不上被自己丢在地上的点心，拔腿就跑，但很快就被护主的风一一把按倒在地，被按住的杨福还不断挣扎着，发现挣脱不了后，便开始躺在地上装死。

宋时鹤看到被按倒在地的杨福时，只感觉太阳穴一疼，对着风一命令道：“风一，放开他！”

随后上前查看被风一松开以后却仍趴在地上装死的杨福。

因着他们这边动静实在太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驻足观望，并且时不时对着他们窃窃私语着什么，宋时鹤意识到此处并不适宜自己同杨福说些什么，于是又对一旁戒备的风一低声耳语道：“集市的尽头有一条河，让人带着他过去，那处人少，我与赵泽谦一会就到。”

风一接受到信号，朝着暗处比了个手势，很快就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捂住杨福的嘴，一手拦腰将人挟起，朝着宋时鹤所说之处赶去。

而宋时鹤则一把拉起匆匆赶来，一头雾水，甚至连气都还未喘匀的赵泽谦，朝着约定的方向赶去。

而集市上的议论声也随着他们的离开愈演愈烈……

待到宋时鹤拉着赵泽谦赶到约定之处时，杨福正对着风四鬼哭狼嚎着，而风四则是抱着怀里的剑，靠着树闭目养神，对杨福的叫喊充耳不闻，直到宋时鹤过来，才睁开眼朝人弯腰行礼，随后便消失在他们面前。

杨福在看到宋时鹤后，便止住了叫喊，立马紧闭起双眸，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不去看眼前越来越近的人，只是不停打颤的唇瓣暴露了杨福的心思。

“睁眼。”

宋时鹤看着紧闭双眼，靠着树干站军姿的人沉声道。

杨福闻言一颤，小心翼翼的睁开一个缝，看了眼，随后又立马闭上，嘴上大声喊道：“大哥！我我我……我曾听闻冤死之人不入轮回，不……不知道这病死的也会不入轮回啊……”

杨福哽咽了一瞬，继续颤颤巍巍开口。

“大大大哥，您看在我上有父母以及曾有幸给您做过小弟的份上……您您您能不能别杀我啊……呜呜呜呜，我还年轻着呢……您放我一命，日后小弟定日日给您烧钱呜呜呜……”

说着说着再也止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边哭边闭着眼捶胸顿足。

“你说你也是……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我们之前还约定要游历天下呢………怎么就不能坚持等到杨老啊……万一还有救呢，你不念叨着小弟，你怎么着也得念着沈先生啊。”

宋时鹤听着杨福的哀嚎，逐渐从无语凝噎到青筋暴起，广袖之下的拳头越捏越紧，直到听到对方提到沈辞，才忍无可忍的开口道：“你看着我，哪只眼睛告诉你我死了？”

杨福闻言，停下哀嚎，又一次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上下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的宋时鹤，手哆嗦着向前试探，直到摸到实体，才一头撞进人怀中，不顾满脸的眼泪鼻涕沾上了对方的衣服，抱着人哭诉这些个月的想念，时不时还抓起对放的衣袖擤一擤鼻涕，抽空还在心中感叹了一句，这料子比自家洗脸用的布都要好。

宋时鹤被对方扑过来的力度压的踉跄两步，用眼神制止住风一准备上前的动作，稳住脚跟后，有些生无可恋看着对方埋在自己怀里哀嚎，直到对方开始拿着自己的衣服擤鼻涕，才忍无可忍推了推对方，示意对方起来。

许是杨福也意识到自己举动的过分，于是顺着对方的力度起身，但在看到对方的脸时，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宋时鹤看着那湿透了的衣服以及黏稠的袖子，恨不得当场把这外衣拆下来扔在原地，看到对方又开始掉眼泪，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往怀中掏了掏，掏出一干净的帕子递给对方头疼劝慰道：“行了，别哭了……”

等到对方缓过情绪来，一直被孤立在原地的赵泽谦也算是大致看明白了这是什么一个情况，随后凑到杨福面前来，拿扇子抵着自己的唇，饶有兴趣的笑着开口询问对方。

“话说，这人现在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所以这位兄台，到底是从何听到说这位死了的呢？”

杨福接过宋时鹤递过来的帕子，毫不客气的用着丝帛材质的帕子擤了擤鼻子，见到此人一直以来紧紧跟着宋时鹤，便觉得此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于是顿了顿道。

“沈先生是这么说的……”

闻言，宋时鹤也没有感到意外，实际上，这个答案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不管是谁来说这件事，都没有沈辞来说来的有信服力，只是……宋时鹤怎么没有想到，沈辞竟到了如此讨厌自己的地步，甚至宁愿当做沈晏已经死了……

宋时鹤思及此，苦涩的勾了勾嘴角，无力的轻笑了两声，再抬头对上有些摸不清状况的杨福和面上带着些许担忧的赵泽谦，收拾了下自己低落的情绪，对着二人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先找家客栈歇歇脚吧……杨福，你可有空同行？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当然！大哥想知道什么，小弟必当知无不言！”

杨福虽然有些摸不清为什么沈先生和村长口中都已经确认说是已经病逝的沈晏如今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甚至自己还曾在人头七时给人上过坟……

但看到对方身上自己从未见过的华贵衣物以及那不同以往的强大气场，再看哪怕是跟在对方身边的人身着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款式，一个想法慢慢出现在了杨福的脑中。

所以……沈晏这是成仙了吧？！

再结合之前的种种迹象，杨福开始对这个想法深信不疑，再看向宋时鹤的眼神中带着敬畏，在听到对方叫到自己名字时，便立马应了声。

随后几人便来到了集市中沈辞曾做工的酒楼，订了几家上等的客房后，宋时鹤先是回到房间中，换了一身衣物，等到收拾完毕下楼时，便看到赵泽谦已经点了一大桌的菜，同杨福谈天说地着。

“我和你说，那时候大哥可厉害了……”

杨福原本还未完全信任赵泽谦，但在看到对方点菜时出手如此阔绰，还耐心的询问他想吃些什么时，瞬间倒戈，在听到对方询问宋时鹤之事时，也开始对着人畅所欲言，将宋时鹤还是沈晏之时的一些往事，全盘托出。

于是宋时鹤走到那桌前，便听见杨福在述说着自己之前的事，对上赵泽谦向自己投来的，笑的眉眼弯弯的面色，不难从对方脸上读出对方的意思。

没想到殿下当初竟是这样……

宋时鹤瞥开视线，不去看对方眼底的调侃，耳根却有些发烫，于是装模作样的右手握拳，送至嘴边轻咳一声，打断了杨福的侃侃而谈，随后有些不自然的在赵泽谦身边落座，对着杨福正色道：“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福闻言，停下手上进食的动作，想了想对方此话的意思，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什么后，咽下口中的食物，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两圈，像是在回忆往事，又像是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

宋时鹤见此，也不催对方，只是叫来店小二，又要了一壶茶后，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杨福才看向喝茶的宋时鹤，娓娓道来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内容。

“此事说来话长，当时的场景约莫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