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外婆

开始了更加忙碌的生活。

万事开头难，新单位成立，本就比原单位有着更多的工作量，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没日没夜的忙碌着，整理职场环境、大批采购办公用品、整章建制……一摊活赶着另一摊活催人命一般的涌过来。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新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逐渐完善、办公环境也越来越好，仿佛从无到有一般，这种日渐丰盈的成就感真令人欣慰。

简阳更是忙碌，自从变成主任助理，她的工作更是堆成小山一般，除了之前大量的文案工作，她需要做的协调性工作也越来越多；以前一年也找不了几次领导，现在倒是需要经常去给领导汇报工作，对主任她更是随叫随到。我以为忙碌会使她痊愈，以为她会在被忙碌充斥的生活里忘掉过去，但这些都只是我以为，都只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罢了。

起初我并未发现简阳有任何异常，除了没有最开始时的那般开朗，其他的一切都看起来正常，再加上大家整日忙碌，我和她即使面对面工作，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最初的幻想都化为泡影，期待着的幸福异地生活迟迟没有到来，我们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下班后的主要任务就是睡觉，别说做宵夜美食，我们连做爱都觉得力不从心；还有好多时候我和简阳的上下班时间都不同步，她经常加班至深夜，有时候我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身旁还是空无一人。

我们就这样忙忙碌碌了一年，转眼到了新公司成立一年半后的秋天。我还记得那是初秋的一天，那天清晨的空气特别凉，我嘱咐简阳换上件厚一点的夹克后便一起出门上班。

吃过早餐后我们便开始头也不抬的埋头工作，一直到上午十点多，我们忽然听到有人在办公室门口喊简阳的名字，是何伟。他神色紧张的盯着简阳，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一样，简阳闻声后赶忙起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红着眼眶回来，我拉住她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肩膀上：“我外婆去世了，苏苏，我得回去一趟。”

“我陪你一起。”

“可是我有丧假，你以什么事由请假？”

“我请事假就好了，主要是你现在这个状态能自己开车回去吗？几百公里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我抱的更紧。

“何董什么时候走？”

“他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他让我交接下工作、办完请假手续后再回去，他说他先回去帮忙操办下丧事，让我不要着急，整理完慢慢回。”

“那咱们也收拾下吧，你快去准备。”我摸摸她的脑袋。

出发时已是中午，我们驱车前往简阳家。三个小时的车程，本来我担心简阳的状态不好便提出由我驾驶，但简阳以我没有开过高速、驾驶经验不足为由执意自己驾驶。她给我系上安全带，顺带给了我一枚深吻，这才抚平了我想要抗议的心。

简阳的车技确实很好，又快又稳，像极了她本人的性格。我怕她开高速犯困，便不停的和她聊天。

“阳，和我讲讲外婆的事情吧。”

“好。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她顿了顿，“现在想来好像我和外婆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回忆。”

“为什么？”

“从我四岁的时候，外婆就开始偏瘫在床、再也没有站起来过了，一直到现在躺了二十多年。”

“是什么病变成这样的？”

“脑溢血，在我四岁之前她就已经脑溢血两次了，但好在那时候送医及时，加上又是初次，所以经过治疗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生活。但外婆是个闲不住的人，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她恢复后并没有就此改变自己不良的生活方式，也没有减少体力劳动，结果距离第二次恢复没多久她就再一次脑溢血，这次之后她就没再站起来过，说话也含混不清，除了坐和躺，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样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惊讶道。

“对，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以健康的形象存在过一小段时间，那时候的外婆精瘦干练，是一个动作利索的小老太太，她总是在忙碌着，不是在灶台前做饭，就是在卫生间里洗着一盆盆的衣服；家里永远一尘不染，大家的衣服也总是没有一点污渍。”简阳思考着，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日渐模糊的记忆。“但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外婆再次因为脑溢血住院，我和妈妈为此还在医院住了好久。”

“外婆出院后就没有再好转过了？”

“脑溢血的次数太多了，用医生的话说，很多人脑溢血一次都会丧命，我外婆命大，再加上家里人救治心切、每次送医都很及时，所以能活下来本身就是奇迹。”

“可是这样活着不是也很痛苦吗？”

“痛苦是患者本人的感受，但能让她活着是作为家人追求的心安。说实话我也不太理解这样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没有生命质量，也没有任何价值。可是作为丈夫和子女，应该也不忍心放弃一点让她活下去的机会吧。”

“简阳，如果以后我遇到这样的情况，答应我，让我痛快的死去。”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赶紧收回。”简阳捏了捏我的脸蛋。

“哎呀，疼。”

“让你淘气。”

天气真好，一路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简阳打开车顶上的天窗，透过窗子，一阵阵小风吹进车内，凉爽又惬意；她又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通过蓝牙连接到车里的音响，一阵钢琴声传来，配着山间阵阵袭来的凉风，让人的内心瞬间平静下来。

车子在山间盘旋而下，可能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高速上行驶的车辆并不多，目之所及竟没有一辆车；仿佛是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穿梭着，此刻除了呼呼的风声和车里优美的钢琴声，再无其他声音，世界安静的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

一时间，我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一切都美得太不真实：青葱的绿色之间是点点的黄和红，树木生机勃勃郁郁葱葱、在车道的两旁紧密的排列着，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绿色隧道；山间不时回荡着飞鸟的鸣叫声，和着肖邦的圆舞曲，我们仿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烦恼和不幸，只有平静和安定。

我沉浸在这短暂的梦境里，忽然，我像意识到什么一般慌忙拿起简阳的手机，我熟练的输入密码解锁——我们的手机密码是对方的生日，接着查看简阳的播放列表，从肖邦到马克西姆到鲁宾斯坦再到克里斯蒂安……全是钢琴曲，而之前列表中的周杰伦、陈奕迅、林俊杰这些流行歌手已不知所踪。

我讶异的问道：“阳，你之前不是听周杰伦陈奕迅吗？什么时候开始听钢琴曲的？”

“也没多久，就是来了新公司之后吧。”

“怎么忽然就变了口味？”

“我不是经常晚上加班吗，有时候你不在就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听点音乐。有一天晚上我在推荐歌单里看到一首名字很长的音乐，就随便点了进去，结果开启了我新世界的大门。”

“着迷了？”

“是啊，我记得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整栋楼上应该就只剩我一人，我点开音乐想换换脑子喘口气，钢琴声一出，我感觉整个人像石化般被惊艳到，复杂的琴谱、优雅从容的弹奏，整个曲子如窗外皎洁的月光般倾泻下来。仿佛有一位音乐诗人在我的对面为我缓缓讲述着上世纪欧洲某个沿海小城一对爱而不得的情侣的故事，其中的感情和苦涩都在一个个音符中蔓延开来，让人浮想联翩、欲罢不能。对了，你猜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鲜少听古典音乐，除了几个闻名世界的钢琴家，其他的我几乎一概不知，我只得随便说一个我知道的名字：“肖邦的曲子吗？”

“克里斯蒂安的《月光下的华尔兹》。”

“我都不知道这个钢琴家，耳熟能详的钢琴家只有肖邦、贝多芬。”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咱俩半斤八两。”

“但是这个我知道。”我忽然来了兴致。

“什么？”

“肖邦和他最爱的女人。”

“哈哈，这个我也知道，他们在一起十年了。”简阳接着说道。

“可是最后还不是分开了。”

“但是能够拥有，十年已经很长了。”我意犹未尽。

“我很喜欢这段台词，也就是因为这部电影，我开始去了解肖邦和他的音乐。”

“我也很喜欢这部电影，它几乎是我最爱的影片，没有之一，每年我都会重温几遍，真的很是经典，《不能说的秘密》。”

“要不说咱俩是天作之合呢，这也是我最爱的电影，没有之一。谁能想到众多的电影之中，咱们偏偏挑了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导演执导的影片作为人生电影呢。”简阳笑着说。

“虽然我对电影的专业知识一知半解，但作为一个资深的电影迷，这部电影在我心里的位置无人能及。电影的整体色调偏暗，像极了脑海中那些悠远又有些许模糊的记忆；情节也很紧凑，全程无尿点。”

“里面的背景音乐也很好听，斗琴部分更是精彩，虽然有人说那部分是致敬经典电影《海上钢琴师》，但确是电影的一个高潮部分。”

“弹琴的情节百看不厌，男女主的四手联弹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部分，我最喜欢的关于肖邦和乔治桑的台词就出自这部分。”我是真的很喜欢那段台词。

“电影的选角也很棒，桂纶镁真的演活了路小雨，那种病娇学霸的既视感一直都让我印象深刻。”

“想来已经有十几年了吧，这部电影？”我看向简阳。

“是啊，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那时候外婆也还在。”

“外公外婆的感情好吗？”

“怎么说呢，比较狗血。我外公并不爱我外婆。听大人讲我外公年轻的时候特别帅，又在体制内工作，所以追他的女孩特别多，我外婆就是其中一个。”

“女追男隔层纱。”

“确实是，我外婆虽然长相一般，但也在体制内工作，她和我外公是经人介绍认识，可以说我外婆对我外公是一见钟情，她沉迷于我外公高大帅气的外表无法自拔。”

“然后外婆就开始追外公了？”

“对，我外婆非我外公不嫁，但我外公并无此意，他觉得我外婆长得不好看，而且还比他大三岁，所以一直拒绝。”简阳笑了笑，“然后我外婆就锲而不舍的开启追夫模式，并找各种熟人从中撺掇；她对我外公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并许诺如果他们结婚，她一定不会让我外公操一点家里的心，会把他照顾的舒舒服服。”

“后来外公就答应了？”

“对，大概是贪图外婆对他的好。平时家里聚会的时候他总是洋洋得意的说当年追他的女孩很多，他根本看不上我外婆，但我外婆是所有女孩中对他最好的，想着日后的生活无需操劳，便结了婚。”

“那他们双方倒也都算是求仁得仁、得偿所愿了。”

“故事不到最后，谁也不会知道结局怎样。”

“这话怎么讲？”

这时车子行驶到隧道里，眼前的光亮瞬间暗淡下来，我们仿佛穿越般在黑暗中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