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回忆
昏暗的光线配合着有些沉重的话题,简阳娓娓道来。
“他们结婚后也都一直践行着对彼此的承诺,我外婆负责照顾整个大家,我外公则负责挥霍潇洒: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很清苦,体制内的工资并不高,再加上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和两个毫无收入的老人需要抚养,生活更是拮据;但可笑的是,我外公从不考虑家里的情况,他每天都出去喝酒鬼混,每晚都要喝到醉醺醺的状态才回家,甚至很多时候我外婆会在深更半夜自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挨家挨户的把他找回来。”
简阳顿了顿,“两人每月微薄的工资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其中一大半都被外公拿去喝酒玩乐,剩下的一点钱维持着整个一大家子的开销;可怜外婆既要工作又得照顾家庭,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外公让她操心。”
“这种日子外婆是怎么过下去的?”
“靠着所谓的爱支撑下去的吧。在他们那个年代,双职工家庭的生活总体来说是安定舒适的,虽比不上大富大贵,但旱涝保收依旧可以让整个大家庭衣食无忧。我外婆家则是相反,他们的生活过的异常艰难,我妈妈他们姐弟几个几乎没穿过新衣服,旧衣服上也是缝缝补补、各种补丁一大片;吃饭也是几乎顿顿白面条,好不容易炒盘菜,也是一大家子七八口人围着桌子瓜分那孤零零的一盘菜。”简阳叹口气。
“竟然会过得这么拮据。”我知道那个年代虽是计划经济,但城市的双职工家庭不至于过到这种潦倒的地步。
“全被外公挥霍掉了,他每天喝酒吃肉,还经常请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喝酒。那时候的工资收入普遍有限,除了大富大贵之家,谁也不敢这样整天在外面大手大脚,所以好多人喜欢跟着我外公混,因为可以蹭酒肉吃。”
“真是可气,他就不管家人的死活,怎么会有这种人?”我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也是我外婆对他溺爱和纵容的结果,当时全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外公外婆说的话就如圣旨一般无人敢反抗。这种日子也就一直持续直到我母亲他们姐弟四个陆陆续续上班工作结婚生子为止。但也没完全结束。”
“什么意思?都结婚了不就脱离这个苦海了?”
“哪有那么容易,他们是上班结婚,又不是断绝关系。”简阳笑了。
“那后来呢?”我还是第一次听简阳这么详细的和我讲家里的事情,便迫不及待的追问。
“人生大概就是一步错、步步错,因为成长在缺爱的家庭环境里,所以我母亲他们姐弟四人的婚姻也都各有各的不幸,不过这是后话,有点跑题了,还是先讲外公外婆。”
简阳换了首肖邦的《降E大调第2号夜曲》,接着说道:“因为每月的工资都不够花甚至经常需要向亲戚朋友借钱,我外公外婆便打起了孩子们的主意,他们早早的让孩子们辍学参加工作,即便是学习最好的我的母亲都已经上到了高二,他们依旧让她辍学去上职业中专,因为这样我母亲就可以早日工作赚钱然后补贴家用。”
“真是可惜了你母亲学习成绩优异。”
“母亲毕业后被分配去工厂做流水线的工人,每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加上夜班工作,才能换取每月二十几块钱微薄的收入,即便如此,外公外婆没有一点心疼不说,还要求母亲每月发了工资后悉数上交。可怜的母亲只身一人在外地,每月留下一点饭费后便把剩余的工资交给外婆,外公则又多了一笔可以喝酒吃肉的零花钱;有时候母亲想到家中的弟弟妹妹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便把自己的饭费节省下来给他们买点零食带回去,而她回家的那天便是弟弟妹妹们最开心的一天。”
“后来呢?”
“后来我母亲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父亲,认识不久后我母亲便意识到我父亲和她不是一路人,但考虑到我父亲在体制内工作,还有一套单位分配的房子,便匆匆嫁给了他。我母亲太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了,她太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以至于忽略了他们之间存在的诸多问题就这样匆匆嫁为人妇。外公外婆并不替子女把关他们结婚的对象,只是一心想着收彩礼,我父母结婚后,外公外婆便拿着收到的彩礼出去旅游了大半个月,剩下的则添置了新的家电。”
“你母亲一共姐弟几人呀?他们每一个人结婚都是这种情况吗?”我问道。
“差不多,他们一共姐弟四人,我母亲是大姐,舅舅是最小的那个,除去舅舅结婚时家里给稍微准备了些给舅妈的彩礼,姨妈们结婚时的彩礼也都悉数被外公拿去。”
“天下竟然会有这样的父母。”我唏嘘着。
“但是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比外公外婆这样过分的家长可能也有很多,但比起大多数正常的家庭,我母亲他们是不够幸运的。”
“确实。”
说话间,车子已行驶了大半路程到了山脚下的一个服务区,我们下车稍作休息,简阳去超市买了咖啡提神。呼吸着山间新鲜的空气,我忽觉身心得到了放松,脑子也清醒不少。
我们靠着车子喝着咖啡,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就是我刚才说的,外婆脑溢血四次,前两次送医救治后都恢复了正常生活,但在我三岁那年她第三次脑溢血后就开始偏瘫,再也没站起来过;外婆这一躺就是二十四年,这期间她的病情不断恶化、身体每况愈下:最开始她还可以在人的搀扶下走一段路,也能咿呀的说几句含混不清的话;后来她就没办法走路了,只能坐着或者躺着,吃饭和其他事情也都不能自理;再后来她连坐着都很吃力,吃饭也只能吃流食;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中,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她的鼻子里插着用来给她摄入流食的胃管,上厕所则完全依靠尿不湿,真是遭尽了命运的折磨。”
“这些年都是外公在不离不弃的照顾吗?”
“算是吧,最开始几年都是外公自己照顾,后来母亲他们姐弟几个给外公找了两个保姆,一个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另一个则是专职看护我外婆,外公倒是落得清闲自在,每天就是锻炼身体、养花种草、打打麻将、约人喝酒,偶尔再出去旅个游,生活过得不亦乐乎。”简阳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
“但是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期以来这样的生活让外公感到寂寞了,五年前家里来了一个保姆,就是这个看起来老实本分、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竟然把外公家搞得鸡飞狗跳。”
“不会是?出轨?”我诧异的张大嘴巴,差点喷了简阳一脸咖啡。
简阳耸了耸肩:“差不多算是?那个保姆,我们都叫她赵姐,她刚来的时候外公不以为意,觉得她只是子女花钱雇来的保姆,对待她也和对之前的保姆无异;谁知道朝夕相处下来,我外公发现她和其他保姆不同,她干活干净利索、头脑比其他保姆灵活、性格也格外开朗,她总爱拉着我外公聊东聊西、开个玩笑讲个笑话什么的,时间久了,外公就觉得和她相处起来很开心,也慢慢产生了好感。”
“那赵姐也对你外公有意?”我问道。
“她钟意的是我外公的房子。这个赵姐来自农村,年纪比我外公小五六岁,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好,她丈夫常年在外务工,她也时不时出来打个零工给家里赚点零花钱。来到我外公家后,有一天赵姐和我外公闲聊,无意中得知现在我外公住的这套一百七十五平的大平层是他自己的房子,于是便动起了歪心思。”
“她打起了房子的主意?”
“对,那套房子确实不错,四室两厅的大平层,是我妈他们姐弟四个一起出钱给外公外婆买的,房产证上写的是外公的名字。赵姐在农村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子,在得知我外公的房子是学区房后,她就开始对我外公各种殷勤诱惑;我外公本就遇事拎不清楚,再加上年近古稀又寂寞太久,哪还有什么判断力,最后他鬼迷心窍般被赵姐迷的五迷三道的。”
“那房子呢?”
“大概是我外婆去世前两年,有一次节日聚会,外公在餐桌上向众人宣布他要把房子过户给赵姐,全家人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不对。舅舅气愤的质问外公为什么要把房子过户给一个外人,我外公则理直气壮的说他的房子他做主。”
“然后呢?”
“我舅舅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吼道:‘凭什么?这房子是我们姐弟几个凑钱给你买的,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都是我们辛苦挣来的血汗钱。你从没尽过父亲的责任,只顾自己吃喝享乐,但我们依旧想着如果有能力还是让你和妈安度晚年,结果呢?一大家子人为你付出,你是怎么做的?我妈现在还因为你在床上躺着呢!她还没死呢!你现在这样做,难道一点都不会愧疚吗?’”
“那外公怎么回答的?”
“呵,说来真是讽刺,外公当真是毫无愧疚,当时我也在场,我听到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兔崽子,你冲我吼什么!你妈现在这样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就是她的命!你现在要我怎么样?难道让我去死你就好受了吗?’”
“听起来好过分!”我虽不在现场,但听到这些也忍不住咬牙切齿。
“外公的话引起了公愤,母亲和姨妈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指责外公:‘怎么能说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要不是妈整日操劳不停,她怎么会因为过度劳累得这个病?她就没过上过一天好日子,我们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吃不起菜,她炒一盘菜让全家人吃,自己舍不得吃就只能吃咸菜,那可并不是闹饥荒的年代啊!那个时候咱们周围已经很少有吃不起菜的人家了!’全家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数落着外公的不是,外公说不过便摔门而去,过户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还好没让那个赵姐得逞!”我心有余悸。
“外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走吧,出发,时间不早了。”简阳示意我上车。
我拉住简阳的手:“你去副驾上休息会吧,剩下的路我来开。”
“可是你还没开过高速。”简阳担心的看向我。
“没事,这不是有你在呢,你看着我,而且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了,路上也没什么车,我慢点开没问题的,放心好啦。”
简阳拗不过我:“那好吧,出发。”
车子一路向阳而行,我们在一片光亮中快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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