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抑郁

我强撑着身体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不知怎么的，今天格外疲惫。

我头痛欲裂，大脑一片空白，要从哪里开始问起？要怎么开始这个话题？要怎么做才不会让她受伤？满脑子的问号，却想不出任何答案。

我只是不明白，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简阳那么善良、那么美好，为什么偏偏总是遭遇各种不幸，命运为何如此不公，让她的人生这么崎岖坎坷。以后可怎么办啊简阳，你到底还能撑多久？

天空中最后一点亮光消失殆尽，客厅被一片漆黑笼罩，此刻我的心已经跌入谷底，眼前的这点黑暗已不足以支撑我艰难的站起身去打开房间的灯，就让这黑暗把我吞噬掉吧。

我哭哭停停，忘记了时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与我无关，此刻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响了，随着“啪嗒”一声，客厅的吊灯亮起来，刺眼的光芒顿时照的我睁不开眼睛，我赶紧把头低下。

“哦呦，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啊苏苏？我还以为你在卧室里睡觉呢。”简阳说着放下手中的药和菜，在玄关换上拖鞋。

“嗯。”好像是我做了错事而心虚一样，我竟不敢抬头看她。

“嗯？你‘嗯’什么？我不是让你回来了就躺在床上休息吗？你怎么不听话？药我买来了啊，一会儿吃了饭赶紧把药吃了。”简阳脱下外套。

“简阳。”我欲言又止。

“嗯？”

“我有话要说。”我还是开不了口。

“说啊，你今天是怎么了苏苏，这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你要和我分手？”简阳开玩笑说道。

这时她换完衣服向我走来，还未等走到我面前，她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我那双已经哭肿了的眼睛和满地用来擦眼泪的纸巾出卖了我。她意识到不对，急忙来到我面前把我抱在怀里：“到底怎么了苏苏？发生什么事了？”

我强忍住泪水，挣脱开她的怀抱，“简阳，你先坐下。”

简阳神情严肃、满脸担忧，但她还是按照我说的做了，“到底怎么了？”

“简阳，你的感冒怎么样？好了吗？”

简阳满脸疑惑：“嗯，好了呀，怎么了？你是不是怪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了？”

“就是那个白色的小药片把你的感冒给治好了吗？”

“呃，算是吧，还挺管用的，吃了一次就好了。”

“那我也吃那个药怎么样？既然这药的效果这么好。”

“嗯？什么意思？”

“我竟不知舍曲林还有医治感冒的功效。”

简阳惊讶的看着我：“你都看见什么了？”

“你不想让我看见的，我全都看到了！”说着，我把那些药一把甩在她身上，“简阳，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看着散落一地的药和我哭红的眼睛，简阳瞬间明白了一切，“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下午。我得好好感谢老天让我感冒了，可能是天意吧，要不是因为感冒难受的厉害而我又恰好阴差阳错的吃了你的舍曲林，我可能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简阳，你为什么要自己承受？当意识到你生病而我又对此一无所知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此时的我已经哭的梨花带雨。

简阳伸出双臂将我搂入怀中，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背：“我不想被人知道，不想因为这个病被人同情，更不想因为这个病而被人区别对待。我只是想证明我和其他没有生病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别人对你的看法和行为比你自己更重要吗？”

“不重要，我在意的不是别人的看法和感受，我只是觉得生这个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是得了这个病，我也能够和其他人一样正常工作生活。”

“所以呢？你真的不痛吗？”我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开始闪躲：“嗯，这个状态刚刚好。”她还在嘴硬。

“简阳，我今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要和你开诚布公的好好聊一聊。你不用再骗我了，你的这些药我都已经查过，它们的功效虽然有重叠的部分，但根据主要的作用还是能看出来它们分别是治疗精神分裂、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这么多病症同时存在，如果我没说错，简阳，你现在应该很难受，对不对？”

见简阳沉默不语，我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可能是怕我担心、怕我多想，所以就选择没有告诉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我只是错过了最佳的时机，错过了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最佳时间。”简阳哽咽着说道。

“所以你本来是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的？在你刚发现自己生病的时候吗？”

“苏苏，你不要多想，我生病这件事情和你无关，我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症状了，或许更早一点？但是是在大学的时候确诊的。”

“跟我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好。我全都告诉你。”简阳缓缓道来：“该从哪里讲起呢？从我那个并不令人愉快的大学生活说起吧。高考结束后，我考上了我们当地的一所普通二本院校，报道的时候，我和另外五个姑娘分到了一间宿舍；刚开始的一年大家关系都很好，同出同归，去哪里都要一起，就连其中两个舍友和男朋友约会时都会叫上整个宿舍一起。但是从大二开始，事情就开始慢慢发生了改变。”

简阳接着说道：“我天生内向而敏感，挑剔且极具疏离感，我不喜欢过多的参与到别人的生活中，也不喜欢别人进入到我的生活，比起和其他人表面上的亲密，我更喜欢一个人时候的自由自在；我有很严重的洁癖，这点可能你也知道；在生活细节方面，我所用的物品虽说算上不高档，但也都算是精致考究……种种这些细节，让我渐渐在宿舍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们都是些怎样的人？”

“她们的家庭条件都不太好，其中大部分来自农村，家庭收入来源主要是种地所得，好几个舍友的父母更是为了供她们上大学而借遍了亲戚朋友的钱；她们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很节俭，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名牌的东西；在生活细节上，她们也都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个人物品随意摆放，实在是算不上规矩。”简阳顿了顿，“相比之下，我的生活是有些过于安逸和精致了。我原以为只要我安分守己、不寻事滋事就可以过得很安稳，但事实证明这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到头来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乖巧就放过对你的折磨。”

“她们是不是排挤你？”我问道。

“你怎么知道？”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见不得人比自己好是人的通病，如果你处在一个比她们优越的位置，她们不会想着去向你靠近，而是死死的拖拽住你直至将你拉入到她们所在的深渊，然后她们还会洋洋得意的说‘看，现在咱们一样了吧。’”

“后来她们就开始孤立我，然后在同学中间散布谣言，说我矫情、做作、大小姐脾气、看不起穷人……起初我不以为然，觉得并非事实的言论早晚有一天会不攻自破，但我忽略了人情的凉薄，我忘记了人们只是听他们想听到的而不会去在意事情的真相。我变得越来越不自信甚至都开始自我怀疑，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

简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仿佛全世界都与我为敌、周遭尽是流言蜚语一般，那段日子我每天都活的小心翼翼、心惊胆战，我不再快乐，着手准备的考研也被我搞得一塌糊涂。一直到大四考研落榜，我才如被当头一棒打醒一般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随后我自己去医院精神科做了检查测试，医生告知我患上了中度抑郁。”

“叔叔阿姨知道吗？”

“我爸从不管我的事情，从小到大全靠我妈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拿到诊断证明那天，我犹豫了好久后最终还是把结果拿到了妈妈面前。我以为她会心疼的问我怎么生病了，问我痛不痛，但结果出乎我意料，她只是把诊断证明书扔在一旁，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得不得这种病全靠自己的心情，你得自己调节。’那一刻，我心如死灰，我觉得我被全世界抛弃了、没有人再爱我了。”

我心疼的抱住简阳，安慰她说：“她是爱你的，只是她们那代人对这种病的认知太少，才导致她说出那种话。”

“我也是这么宽慰我自己的，所以后来的日子我都是自己吃药复查，但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不过我一直在努力控制它不让它影响到我的日常。五年前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有这个病了，所以你不要多想。”

“那精神分裂和焦虑症呢？我怎么能不多想，你现在这么严重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我和简阳都心知肚明。

“是。”简阳不再隐瞒，“施吾那件事，我被强奸和流产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件事情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赤身裸体的被关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我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压在身下不得动弹，我拼命嘶吼求救都无济于事……这样的梦魇一直持续到现在。”简阳哭了。

“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因为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的程度不亚于我，我已经是个病人，再多些伤害也没有关系，但你还是健康的，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产生任何心理负担。”

“可你现在的做法无异于直接杀了我，我的愧疚难过自责无以复加，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那我现在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些？”简阳慌了。

“实话实说，不要有任何一点隐瞒，告诉我你现在的病情和症状，我要悉数掌握，我要好好照顾你直至你康复。”

“中重度抑郁症、精神分裂和焦虑症，还伴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这就是我现在的病情；因为病情较严重加上病的种类较多，所以我吃的药也很多。”

“我在网上大概了解了一下这些病，紧张不安、心率加快、容易疲倦、情绪低落、记忆力下降这些症状你都有吗？”

“嗯。”简阳低着头，她不敢看我。

“那幻觉和妄想呢？有没有出现过？”我焦急的问道。

“嗯。”

“嗯什么，你出现什么幻觉和妄想了？你说详细点。”

“我每天都很害怕，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我的心七上八下的快速跳个不停，我总感觉周围充满了危险，我时常担心有人会躲在暗处然后趁我不备突袭我；我还担心我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被周围的人知道，甚至如果看见有人在窃窃私语，我都会感觉他们是在讨论我的过往。这些恐惧盘踞在我的大脑中，压抑着我的内心，我每天都感觉胸闷的无法呼吸，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去进行工作；我经常在办公桌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但在这些时间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凭着胡思乱想摆布着我的思绪而无能无力。这种感觉真的让我很绝望。”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次事情之后不久我就这样了，因为有之前抑郁症的经验，我可能比其他人能更早的意识到我的心理出现了问题，所以身体恢复后我就去医院做了复查。复查结果如你所见，我患上了中重度抑郁症、精神分裂和焦虑症，我开始大把大把的吃药，希望自己能早日摆脱这地狱。”

“所以这两三年来你都是一个人在独自对抗这个病？”我崩溃了，我全然不知她已经病的这么严重；回想起往日，我虽偶尔觉察到她的行为与往日有所不同，但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单方面的认为她这是工作过劳所致。如果当时我能再多关心她一些、能再早一些发现她的病该有多好。

“我不是一个人啊，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呢嘛。我还要谢谢你，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你不会是想过自杀吧？”见简阳不做声，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巴掌扇在她苍白的脸上，简阳被我打的不敢吱声，只是默默的流泪。

“你竟然想过自杀？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我如何一个人独活在这世上？”

“对不起苏苏，我控制不了，但是答应我，不管以后我们如何，你都一定要好好活着。”

“你这是什么屁话！我告诉你简阳，我今天把话撂这了，如果你敢把我一个人丢下，那我也不会独活，你休想甩掉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好吗？”

“看你怎么做吧。”

简阳擦干眼泪，她温柔的看着我，伸手抹去我脸颊上的泪水，“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做点吃的，你还得吃药呢。”

看着厨房里简阳忙碌的背影，我默默的拿出手机拍下了她的背影，我要好好珍惜和简阳在一起的每一刻，因为每分每秒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