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我是简澈养的金丝雀。”

人在尴尬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把自己伪装得很忙，所以裴向晚见简澈走进去，立马就找来了拖把和抹布去收拾地上还没开始变黏的汽水。

为了避免和简澈接触，裴向晚甚至把整个小隔间的地都拖了，连桌子和侧墙都擦了擦，就差犁二亩地再走了。

简澈在相机前看了刚拍好那几个镜头很久。

然后没给任何评价的让摄影把设备收好。

这小广告确实简单，只靠一张脸撑着就行了，不像什么高端红酒那样需要倒酒的动作很贵气，流畅就OK。

而且刚拍出来也没有厂商想要的氛围，效果要靠后期配字幕加滤镜呈现。

以至于简澈想夸夸裴向晚都找不着方向。

“简总啊，你别对我家老师失望呀，虽然这看不出来什么，但你就说我家老师这张脸能不能把场子撑起来就完了。”

“他才十九岁，他可塑空间很大的。”

小叶虽然没看出来简澈是什么意思，但生怕他真觉得裴向晚不如沈娇娇然后去拥抱新欢，立马很有眼色的像推销一样把能想得到的说裴向晚好的词串一起说。

但简澈只是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就没再搭话。

午饭是在别墅区附近的粤菜馆吃的，五个人一起，简澈请客。

然后去下午篮球场的那一截路，也是简澈开车带着裴向晚过去的。

自再坐上劳斯莱斯的副驾开始，裴向晚就特想问简澈一句他今天到底抽什么疯才想不开要给十八线开外的小明星当司机。

但偏过头先瞥见的是自己洒在简澈深灰色西装袖口和胸口上的汽水印，到底是理亏没骂出来。

裴向晚本以为，他跟简澈没什么好说的，到地方以后他手都拉上车门把手了，却又听见简澈的声音。

只是说话内容还是莫名其妙的：“为什么朝我喊哥？”

闻言裴向晚又复盘了一下他把汽水洒在简澈西装上的全过程。

对那个道歉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算脱口而出吧。

他以前初高中贼不老实，经常闯祸，不是打架就是被老师以各种能把人气笑的理由批评，完事还要找家长。

每次裴向晚都求他哥去。

就导致任何道歉或者认错语录后面脱口而出的称呼都是哥。

“没别的意思吧，跟我哥认错习惯了。”

“要不这次你就当没发生，下次我不惹你了。”

不知道先发制人无理取闹这一套好不好使，但裴向晚拿不准该怎么面对简澈。

这次车门没上锁，气氛也没那么僵硬，没让裴向晚生出没法面对立马就跑的念头来。

“行，你去忙吧。”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

裴向晚忽然产生了一种，好像无论如何简澈都不会为难他的错觉。

“你是在等我跟你一起吃晚饭吗？”

“你定好餐厅我拍完打车过去也可以。”

他说不清问这个是什么心情，只能大概解释为，没见过谁为了一起吃顿晚饭专门腾出一整天的时间来等。

简澈没看他，但说话的语气异常认真：“不去餐厅，回家。”

这下裴向晚又开始觉得简澈有心事了。

他想知道简澈为什么要这么重视一起吃饭这件事，连餐厅都不愿意去。

但又觉得乱问这种问题不利于撇清他们之间疑似包养的关系，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裴向晚拉开车门，从小叶手里接过提前准备好的运动服，然后戴好口罩找了个公共厕所把衣服换好。

篮球场的动作要求有一定难度，要录个三步上篮。

而且为了镜头上能有男高的活力效果，他需要流汗。

六月中下旬的天已经很热了，又恰逢下午两点多点太阳最毒的时候。

街上没什么人，拍摄也没什么外力阻碍。

以前裴向晚没少逃课去打篮球，自出道以后就很少有时间碰了。

热身准备得很快，接到球的时候还先顺手扔了两下试试手感。

烈日当头又无风，正好是最需要冰镇汽水的时候。

找好角度就正式开拍。

裴向晚助跑两步随后起跳，低手上篮凭借手腕力量把球抛到半空，砸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球稳稳从篮筐穿过。

额前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幅度散开，运动服顺着他抬手的动作往上跑，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腰身。

这块拍完以后裴向晚还特意凑过去看了成品。

紧接着真诚发问：“要不要换个角度重新拍一下？”

摄影：“为啥啊？”

成品效果还算不错，至少达到了预期的青春张扬的效果。

“大概是没有腹肌会被说细狗？”

嗯……男人的话，观众第一眼注意的还真就是有没有腹肌。

“老师，咱这次就先算了，等回去好好健身悄悄练出来惊艳所有人。”

小叶说话的时候也没忘了从小冰柜里拿出玻璃瓶身已经结了些冰霜的汽水递给裴向晚。

离开冰柜以后瓶身的冰霜迅速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化妆师又仔细研究了一下设备上的画面：“我觉得也……打篮球露一点很正常，别那么把粉丝当外人。”

“快快快别磨蹭了，说广告词。”

裴向晚对着镜头用虎牙撬开了瓶盖，背出了提前记好的台词。

仰头喝汽水的时候，刚好有滴晶莹的汗顺着他吞咽的动作从喉结的形状上淌下去，被镜头完完整整的捕捉到。

拍摄工作到这就算完美收官。

裴向晚拿纸巾把额头上的汗擦掉以后又去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时间还早，才下午四点半。

简澈还是没走。

裴向晚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简澈跟小叶在说话。

简澈：“你自己打车回去，不用管他了，他晚上跟我一起吃饭。”

然后小叶还没说什么，裴向晚就看见简澈给她打了钱。

五千。

老总就是大方，把他昨天晚上给助理应下的加班费一块给了。

小叶走了以后，就开始只剩裴向晚和简澈独处。

“去哪？”

“烈士陵园吧，过去之前找个花店停一下。”

裴向晚没跟他客气，简澈还没上车他就已经轻车熟路的坐上了副驾。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去花店买花的时候，裴向晚买了两束。

烈士陵园也是他自己进去的，简澈停车在外面等。

园里很大，不是什么节假日也没赶上周末，几乎看不见人。

裴向晚摘下口罩，伸手擦了擦墓碑上几乎看不见的灰尘，然后在挨着的两个位置上分别放上花。

他先是语气轻快的跟他哥和旁边他哥的室友打了招呼，然后蹲下身子，伸手抚上墓碑上镌刻的他哥的名字。

手指尖上传来石碑上冰凉的温度。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待了好久，裴向晚才嗓音有些沙哑的开口：“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甚至除了今天我也不敢来看你。”

本来计划着，说些什么都好，起码要让哥哥觉得他在好好生活，他没放弃自己。

说他今天拍了个广告，说他做了以前根本就没想过的工作，可真的到了这份上，裴向晚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爸妈不爱他，但很爱他哥。

他叫裴向晚。

因为他哥叫裴向榆，为了凑个好意图。

甚至如果他哥不点头他都不会存在。

可偏偏，全家又只有他哥爱他。

他爸妈在他面前相敬如宾，却只是表面和谐。

生下他后没多久，他爸就被发现频繁出轨。

然后家里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他妈再也用不上顶级奢侈品，家里争吵不断，所有怨气就都聚集到了裴向晚身上。

裴向晚能主观感受到他妈对他虽然不凶，但没有好脸色，也没有耐心听他说话。

他也根本见不到他爸。

连维持基本生活的钱都是他哥在给。

哥哥对他很好。

他也愿意支持哥哥的梦想。

可哪怕过去这一年里，他装得再好，也没法欺骗自己他根本没法从哥哥突然去世这件事里走出来。

怎么不难过啊。

唯一爱他对他最好的人不在了。

他本身就性格敏感，如今更是怀疑他能感受到的所有好，也抗拒任何人靠近，无论对方是否善意。

裴向晚没有掉眼泪，就这么沉默着坐在墓碑前，愣愣的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他甚至不觉得难过，只是脑子完全是空白的。

天色一点一点开始变暗。

直至裴向晚觉得一个姿势保持太久全身都开始变得僵硬才恍惚回过神来一般。

他觉得他该说些什么，但又不想开口就是抱怨，只能听起来轻松的讲些碎碎念。

“哥我跟你讲，我是简澈养的金丝雀你看出来了没。”

“他今天一大早就专门来我公寓楼底下接我上班，他一个大总裁，亲自送我过来看你，怎么样说出去是不是很有面子。”

“虽然他这个老板名声差又听不懂人话，但他钱是真的多啊，他给我助理五千让我助理打车回家。”

“他让我晚上陪他吃饭，你也不想让我在他手底下受委屈是不是？”

“这样，你要是看见他欺负我，你就把他带走，然后让他临走之前立个财产都归我的遗嘱。”

“唉算了，图他的钱好像也不太合适。”

“你有没有私藏下来没人知道的小金库，晚上过来告诉我，我第二天起来就去挖。”

有晚风吹起了裴向晚的发梢。

陵园里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裴向晚忽然觉得有些眼眶发酸，像是压抑许久的委屈迫切的需要个发泄口一样。

“哥，你早知道他俩过不长了肯定得离是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你猜不到他们会欺负我一分钱都不愿意留给我吗，你忍心看着我连个住处都没有躲在家门旁边巷口的拐角吗。”

声音带上了哭腔，但裴向晚仍然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算了，都过去了。”

“我跟你一个住在小盒里的人计较会显得我小气。”

话音刚落裴向晚就伸手揪秃了一朵白菊的花瓣。

“但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你就等着举一朵没瓣的花被室友哥笑话吧。”

裴向晚只见过他哥一个室友，一直喊室友哥喊习惯了导致他哥也管隔壁床兄弟叫室友哥。

他俩在同一场事故里牺牲，现在也葬在了一起。

算另一种意义上的隔壁床。

裴向晚把手里的花瓣塞进包装纸和其他花中间藏好：“我也不让别的来给你扫墓的人看见，给你留点面子。”

随后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重新戴好口罩和帽子。

“你俩玩吧，我不带你了。”

“回见哈哥。”

裴向晚离开陵园的时候走得很慢，还站在门口往里望了好几眼。

距离很远，早就看不到什么了，只是心里还惦念着，想多往那个方向看看。

哪怕看不见人了也不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