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别来无恙

七年后，泠都。

蝉鸣不止的夏夜，时而让人觉得聒噪却又熟悉不已，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好的、坏的、真的、假的都撕裂开来，然后企图逃离；时而让人轻易放下心中堆积了许久的烦躁，跟着窗外的片片声响，陷入沉思，沉入梦魇……黑不见底的夜里泛着点点星光，像给单调的夜里添了几丝情调……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修长手指快速敲击着键盘，清脆的声音带着熟悉的错觉，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倒映进漆黑明亮的双眸里，让人猜不透那人眼中的情绪，可平静的外表下似乎压抑了不可预测的哀伤。

昏暗的灯光下，偶尔有风从飘窗处进来，似是不适般，那人停顿了一下，微微皱了眉，速度敲下几行字，保存后就起身关了窗户。

她看了眼黑不见底的窗外，眼中闪现一抹忧愁，随后脸上出现痛苦神色，浑身都微不可见颤抖起来，手虚虚撑在窗沿，缓了好一会儿，她没敢在窗前多待，回到房间吞了些药开始睡觉。

东面的天边泛起白色涟漪，之后红色霞光布满整片天空，红红火火，好看极了。

床上蜷缩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微湿的眼眸、额角残留的虚汗都说明她睡得不好，睫毛低下，闭眼缓缓心绪才起床。

冷水泼在脸上的冰凉感让她头脑清醒了好一会儿，轻叹了口气，对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人扯嘴笑了笑，“没事！”

泠都的早高峰还是拥挤，等了半小时都没有约到出租车，走路又不太现实，只得去坐公交。

刚到公交站，就有人打来了电话。

“喂？秦泠！你来没！？”

此时，公交车刚好到了，人潮汹涌，她被拌了一下，小声道：“我……在上车！”

“行！你记得来就行了！老师昨天还在旁敲侧击问我们你来不来！哈哈哈……那样子可逗了，你可是他的宝贝大徒弟，不来的话他肯定得念叨！”

那人说话间，秦泠找了个角落站着，她随意瞥了眼周围的一切，心底涌上难言的恶心感，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将自己紧紧贴在车壁上。

以后还是早点出门坐出租车吧！

“老师的课我肯定会去啊！”

“哦，是吗！？”

“……”

“你前几个月都在实验室，哦不，应该是前半年都在实验室做研究吧，老师难得遇见你这样执着的人，肯定欢喜啊！”

窗外的一切都在倒退，在远离她的视线，她愣愣盯着，眼睛似乎吹进了风沙，酸涩难忍，听到朋友的话，低声道：“是吗？”

“当然了！我们这几年都没少挨骂，我看老师都不舍得骂你，每次都是轻声细语指导你！但你犯错又少，她指导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吧！”

秦泠没有太多表情，眼眸低垂，小声道：“应该吧！”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楼上拿点资料！”

“好！拜拜！”

空气中的躁动因子在逐渐增加，秦泠紧紧卷着手指，在热烈的夏天，脸色逐渐趋于苍白，忍了一路，终于下了车。

她赶紧跑向一侧呕吐起来，吐的昏天黑地、一塌糊涂，似是要将胃里的一切都吐出来，眼尾被逼出来的眼泪洇湿，模糊间看到有好心人手里拿着纸巾朝她走来，她一慌连忙起身走开，令她身后的一众人疑惑不解……

到研究院还得走一段路，她随意擦了擦糟糕的脸，慢慢走在街边，等到人潮退散，所有喧闹远离，心里好受了些，才加快去研究院的步伐……

泠都药物研究院分本部和分部，本部在泠都主城区主要是用于临床试验和数据分析，分部在前几年开始向科研团队有条件开放的中川地区。

团队要想在中川地区建立研究院得经过一系列复杂申请，不过等申请一通过就可以进行研究了！泠都药物研究院在中川地区的研究院主要用于药物研究和物质提取，这几年也取得了不少的成就，造福了社会大众。

秦泠前几年都在分部进行研究，三天前回来，老师体谅她这几年太过辛苦，放了她整整一个月的假。

“秦泠，这里！”

刚进大门，秦泠就看见余汶委身站在大大的柱子后面，整个身体都挡住了一半，一副忧愁的样子。

秦泠走过去，看了看手表，问道：“不是九点才开始吗？怎么这副表情？！”

她将秦泠叫到柱子后面，轻轻抠着手指，小声道：“额……”

她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又瞬间心虚低下头。

秦泠问：“怎么了？！”

“我……前天是听到何洛说这次会议只有我们内部人员参加，想着老师肯定希望你来听课所以才通知你……但是今天上去时，老师说上边来人了，要把会议改到大礼堂……”

两年前，秦泠突降阿芬唋迷的课题组，那时正值科研的瓶颈期，众人都焦躁不已，对这个突然插进来的新人自然没有好颜色，而且这人每次都不参加集体会议，搞得她才是独一无二的一样，众人更是对她嗤之以鼻……

那次，贺老师回本部处理事情，数据分析上出了一些差错，大师兄河洛代老师召开紧急会议。

秦泠不得已参加会议，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们都有些后悔不已，贺老师回来时重重责罚他们，并且宣布秦泠不用参加任何集体会议，有必要时也会让其他人带录音笔……经过两年的磨合，对于熟悉的团队，秦泠还是能接受些，可面对陌生环境她还是会忍受不能。

众人对发生的事确实心怀内疚，可是对于秦泠总也心有芥蒂，都是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谁会甘于平凡普通，那个独一无二便成了众矢之的……

基本上没什么人跟秦泠往来，但她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一心就扑在研究上，日复一日，不知疲倦……

直到有一天，她苍白着脸色，身体虚弱得堪堪维持着身形，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浅淡且真诚的笑意，热烈而耀眼……她将一大推数据摆放在他们面前，细致讲解着其中的种种，那一刻他们突然意识到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而且她待人处事都真诚，人聪明踏实……

潜移默化的东西最能触动人，不知不觉大家已经把她归为团队的重要一员。

秦泠微微皱眉，咬紧唇瓣，脸色不是很好。

“我……对不起啊！秦泠，我真得不知道会改会议室……”

秦泠缓缓舒了一口气，看着自责不已的余汶，“没事！师姐，或许我可以……”

余汶还是担忧，不是很赞同她这个想法，“要不……你在上面的办公区待着吧！老师是一早接到通知就去接人了，没来得及通知我们，他说你不舒服就不用去了，这次会议会录视频，等下可以发给你！”

秦泠抿嘴道：“嗯，那我先上去等着吧！”

余汶笑道：“好！那你去吧！我去会议室了！”

两人正说这着话，一片嘈杂声响穿过大厅传进两人耳朵里，随后黑压压的一群人出现在门口，直直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秦泠无意间看了一眼，浑身难受，微微皱眉，转身快速往楼上走……

快要到二楼时，心里莫名一动，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她，缓缓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仅此一眼，她就愣住了……

熟悉的身影带着陌生的气场，脸上像从前那般面无表情，可似乎比以前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总与周围格格不入……

如果说此前的心悸是因为害怕，那么此时“砰砰”不断的心声是因为激动了。

秦泠微微睁大的眼眸盯着她快速走过下侧的过道，恍惚一片，愣在原地许久，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或许真就是自己的错觉呢，可是心里的悸动却是实打实的，就算是真的她，好像也没有理由凑上去……

当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边时，空荡荡的过道已经没有人了！

休假期间，她没被安排什么工作，忧心忡忡坐在办公桌好一会儿，罕见地抓了抓头发，甚是烦躁。

她打开前天晚上保存的文档，开始编辑……

“那天，辜若带着袁翎涛去机场踏上了新的征程，伴着一路的晚风和霞光，她们去了很多地方……”

她突然抬眼望向窗外，蝉鸣在燥热的天气里叫的更加急促，像从前的那个夏天……

她突然站起来，快速朝门外跑去，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能好好生活就行。

那怕远远看上一眼，仅仅一眼，这几年的难捱也算有了点价值。

大会议室坐满了人，会议已经开始，贺老师在上面讲解着最新的研究成果，严肃紧张的脸上偶尔闪现一抹笑意，好不明显……

秦泠站在后门望向大厅，人太多了，什么都看不到，也找不到人，或许根本就没有呢。

陌生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她心底打了退堂鼓，会不会就是自己弄错了！？

“秦泠？！你怎么下来了！余汶说你在上面待着呢，怎么下来了！？”

秦泠瞬间愣在原地，看着何洛支支吾吾道：“师兄，我……随便逛逛……”

何洛奇怪看了她一眼，问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秦泠想了想，认真道：“可以吗？！”

何洛愣了愣，他以为她多半会拒绝，忧心道：“这不难！但你确定你没事吗？”

“嗯！”

何洛带着她从旁侧走道下去，众人都在认真听讲，可还是会有多余的目光瞥到两人身上，秦泠瞬间难受，心速加快，快步跑到前面去……

“……这次的研究主要目的是加固内环境的保护功能，这次研究我们整个人团队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何洛将人带到第二排的最右边坐下，秦泠坐在中间，右侧坐着何洛，左侧挨着余汶，这样的坐姿还是给了秦泠一定的安全感。

余汶看到秦泠小声道：“秦泠！你怎么来了！”她又小声问：“没出什么没事吧！”

秦泠小心坐下，轻声道：“没有！”

秦泠在坐下的瞬间用眼尾扫了扫周围一片，很遗憾，没能发现自己要找的人！

心里莫名多了一丝沮丧，或许是自己的问题，才会认错人！？

余汶和河洛看到她低头摆弄着手机，一副谁也不理的表情，轻声叹了口气，不再问她。

她已经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手机上，可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盯得她浑身紧绷，如坠冰窟、如临深渊……

“她们一起坐了摩天轮，看了流星……”

余汶发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转移话题道：“我一直都很奇怪，你明明那么忙，为什么还要写这篇只有你自己能看的小说？”

秦泠认真思索一番，眼角含着细微笑意，“我可能喜欢里面的主人公吧！”

余汶一直以为秦泠是个心里只有学术的人，偶然有天发现她电脑上的小说也是惊诧不已，那时她想得是秦泠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偶尔泄露的本心也表明她不是个高冷无情之人，至于过多的东西出于礼貌自然也是不能问……

她只知道两个主人公的名字是辜若和袁翎涛，其他的什么都不清楚，“辜若”这名字一看就是女的，而“袁翎涛”却有点辩识不出来，是男是女就待定吧！反正秦泠肯定是其中的一个主人公，另一个应该是男生吧。

余汶接受了她的措辞，又继续道：“那你觉得辜若好还是袁翎涛好！？”

这下确实把她给问住了，辜若对袁翎涛始终如一，宠她爱她包容她，没有理由说不好。袁翎涛对辜若好吗？答案是肯定的吧，毕竟她也力所能及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各有各的好吧！反正都尽了力吧……”

台上的贺老师讲到精彩处，声音都洪亮了些，也有可能是逮到自己的两个徒弟在窃窃私语不认真听讲，在间接提醒两位，两人相视一眼，端正态度，认真听讲。

“到了第三阶段，阿芬唋迷的作用会进一步增强，加速内环境的破坏力，内环境秩序完全紊乱，身体机能受损，这个受损程度因人而异，经过几年的研究，我们发现有一种人患了阿芬唋迷的症状跟普通人大相径庭………”

其实从刚才开始，秦泠就不死心般有意无意将目光投向四周，还是想要找一找她的身影……可大失所望，散会的时间要到了，却没有任何收获……

刚才一门心思都放在找人上，现在没了盼头，感受到周围陌生的气息，胸中的恶心一股股从胃里冒出来，难受极了……

贺老师没按原定计划讲最新的研究内容，可能是还欠缺试验数据和准确结论，这些前几天才讨论过，反正听着听着是没怎么有意思。

贺老师是医学界享有盛誉的大师，满堂众人就算听不懂也不会胡乱出声，会议就要结束了，乱乱糟糟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秦泠握着手机的手指泛了白，大堂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好！谢谢大家……”

“师姐！我先走了！”

秦泠声音有点发紧，尾音带着丝丝颤抖。

余汶知道她可能要忍受不了，“快去吧！”

何洛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听到两人的话，快速道：“你快走吧！”

她快速朝着前门跑去，刚到门口，礼堂的人群已经陆续站起来，胃里的一切都在翻江倒海，头又晕乎乎，路都变得有些扭曲……

前面左转是洗手间，她慌乱跑进去，俯身撑在洗手台……

“呕……”

“呕………”

“呕…………”

胃里的东西都搅成一片被吐出来，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干呕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你没事吧！”

秦泠瞬间愣住了，这声音……

她心里莫名一动，缓缓转过头，下一秒就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许多年的人。

她长高了些，自己得扬着头看，脸也长开了，脸部特征更加明显立体，反正比从前更加漂亮了，不过她脸上神色淡淡，可以算是面无表情，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浑身紧绷、无地自容的难受从心底冒出来。

她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似是厌烦了什么，秦泠莫名想到什么，心底窜起一抹寒意……

“辜……”她转念一想，她应该不叫原来的名字了，转而道：“你……这几年还好吗？！”

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问出这句话时的声音有多紧巴。

她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静静看着对方好一会儿，语气平淡反问道：“你真没事吗？我看你脸色不好！”

她突然有点想哭了，声音带了丝颤抖，小声道：“你不记得……”

她忽然想起什么，抿了抿嘴角，苦笑道：

“哦……我……没事！先走了！”

她慌慌张张跑了出去，连手机落在洗手间了也没发现。

水龙头没有拧紧，“滴答，滴答”声音在寂静的地方显得格外清晰，重拳般击在心口，沉闷又难受……

身后的人皱眉紧盯着门口，拿起被遗落的人手机，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