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我来哄你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江逢的眼神也暗淡下去，手上被打的地方不再酥麻，但掌心有一道戒尺带来的红印，醒目。

江逢垂了垂眼睑，又将窗口关着的窗户打开了来，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窗外大雪纷飞，瞧这阵势雪是越来越大了。殿外梨树丛丛，虽是深冬，好在雪落枝头，犹如新蕊初绽，犹如春天梨花压枝的盛景。

殿中炉火烧的旺盛，开着窗子也不觉得冷，闲着也是闲着，江逢又拿起画笔将院中雪景画了下来。

“公主，用膳吗？”

绿芜在门外问。

“端进来吧，姐姐让我闭门思过，也不好去正院吃。”话中不乏酸意。

绿芜将膳食端进来时瞥到了桌子上江逢的画，一时之间看得呆住了。

画中景色栩栩如生，与院中别无二致，惟妙惟肖，尤其在亭中坐着的束着长发的一身红衣的少女，那是江梨。

“公主这不画的挺好嘛，纪先生定是没看好。”

江逢礼貌笑笑，未发一言，只继续低头作画。

绿芜也思忖着，自家小公主画的这么好，为何还会被纪先生骂，如今还被打了戒尺，这不白白受罚吗？

“公主，这是长公主送来的药膏，长公主找了人调制的，是顶好的药膏。”

“知道了，绿芜姐姐，我这里也无事，你且歇着吧。”

绿芜面上看不出江逢心情是好是坏，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得不佩服江逢小小年纪的沉稳，只得退下。

心下想着，绿芜总觉不对劲，去了前厅找江梨说明自己的想法。

江梨听了以后，正刮茶沫的手一顿，“去查查那个纪先生。”

思考了一会儿，江梨心中有个念头，被她飞快抓住了。

“阿逢用膳了吗？药膏可有上？”

“只吩咐了端进去，用未用并不知，药膏也放在那里，小公主便让属下出去了。”

“这可不行。”

说着，江梨起了身，看了眼天，夜色越发浓，雪也停下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雪白。

“我去看看。”

茶杯被放下，江梨整理了一下衣裙，接住侍女手里的衣服，留下两句话便朝江逢房间走去。

路上江梨忐忑不安，担心着江逢还在气头上，闷着生气不听自己解释可怎么办，她鲜少与江逢这个年纪的孩子接触，也不太了解该如何相处。

试着放柔声音，江梨敲了敲门，“阿逢？可在？”

江逢此时坐在书桌旁为自己的画收尾，她很是满意今日作画，吹了两口气想让墨水干得快些。

听到江梨过来，先是小小一惊，随后前去开门。

“阿梨姐姐可有事？”

江梨进去，撇了一眼小几上放凉的饭菜，驱寒汤也没有喝。

“怎的不吃饭？还在为今日打你之事生气？”

江梨未正面回答江逢的问题。

江逢疑惑，却未开口。

清咳了一声，江梨不自然道：“我是来哄你的。”

绿芜和红缨说的，像江逢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得哄。

江逢微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略不自然的扭过去头。

江梨丝毫不知自己所说的话，多么直接，简直可以击垮一个人。

“这是你画的？这不挺好？”

顺势拿起来了桌子上江逢的画，江逢在一旁嘟囔了一句，江梨也没有听清楚。

“快吃饭吧，把驱寒汤喝了。”

话音才落，江逢就拿帕子捂着收打了个喷嚏。

“你看你！这下好了！”

皱着眉头，江梨眼里全是担忧，江逢身子本来就不好，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才养起来的身子骨，她可不能让江逢垮下去。

江梨端过来驱寒汤，用勺子舀了一勺，幸好屋子里碳火足，还不算凉，喂到江逢嘴边。

江逢呼吸滞了一瞬，思维也变得迟钝，微微转过来头时很木然。

“看着干嘛，快喝。”

顺着江梨的手，不自然地喝下去江梨喂给她的汤药，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一片空白，心中却不知道有什么东西颤了一下。

喝完汤以后，江梨在一旁看着江逢用饭。

江梨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阿逢，今日我知晓你受了委屈，我已让人查明了那位纪先生的所作所为。但阿逢，宫里人多眼杂，别人不知晓实情，指不定会乱说什么。外人只知纪先生教授你画艺，却不知纪先生作为，只会以为你不尊师重道。”

“可是阿梨姐姐，事实本就如此啊。”

“我知晓事实如此，但人心可畏。我吃过的苦，不想你继我的后路。”

说到这里时，江梨眼中的光黯淡了一分。

那时她才十四，被教导着一国公主该做的事，除了顽皮些，平时也无大错。

父皇给她请了一位嬷嬷，专教她女经女德，嬷嬷仗着自己年纪大，自视甚高，知晓她丧了母，地位下降，教起来也不用心。

她与嬷嬷斗智斗勇，嬷嬷说东，她便往西，两人总是不对付。

直到有一日，父皇前来查她功课，被嬷嬷添油加醋告了一状，父皇大怒，把她身边宫女全部杖责，那位嬷嬷离开时还把事情传到宫外。

京都百姓纷纷议论她，说她为人孤僻乖张，嬷嬷也被她折磨良多，又说她毫无公主样子。

那段往事，让她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做事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再着了别人的道。

“阿梨姐姐，我明白了。”

江逢扣着衣袖下的手，低眉顺眼道。

“阿逢，这世上事，对错只在人心，你若用好了，便是一把利剑。”

这是江梨教她的第一课，江逢懵懵懂懂，可后来的她融会贯通，这一课学得很好。

“好啦，早些休息，明日休息一日。”

江梨体贴江逢今日被雪淋了头，想来她肯定是要歇歇的。

江逢莞尔一笑，眼里的光要溢出来了似的，江梨看了也不禁一笑，手落在江逢发髻上，轻轻抚摸，似乎带着一股无名的力量。

被覆上头的那一刻，江逢一时间恍了神，恍恍惚惚隔着烛光摇曳看面前眉眼生辉身姿挺拔的江梨，浑身上下透着与生俱来的自信。

直到门吱呀一声被关上，烛光忽的一晃，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何事。

这夜，注定无眠。

江逢听着雪化的声音，直到后半夜才渐渐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