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芦苇丛
看着姜末上地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那短袖是连帽的,衣服图案被牛仔布料拼贴出来。
我就说他是那种天生的坏孩子,在地铁安检口几个和他同龄的穿着校服的学生里,他的银色耳坠显得如此特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的身份过不了安检,跟江青临要这部手机也就是为了给姜末上地铁上公交用的。他平淡地走到安检口,过安检的时候转身给我招了招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背对着我等待安检的自动门打开。
他一只手支撑在安检的那个柱子上,侧过脸。
人群中的姜末引来旁边几个女学生的注意,我心想,在学校里,姜末一定是那种手机和机车后座都长排美女的坏男生。
姜末在学校里面会有女朋友吗?会有的吧会有的。
我看着姜末过了安检口,他又转过来和我摆了摆手,最后转身走掉了。
我在走路回小区的路上想到了什么,又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姜末打过去:“放学回来,记得买泡面啤酒。”
我不等他回答,马上就挂了电话。
我从不适宜在外面待太久。
回到出租屋,我把脸上覆盖的口罩又换了一个新的,把帽子戴戴紧准备重新出门。我拿钥匙的时候看见姜末放在桌子上的一盒烟,是梅子味爆珠。
我从何鹤那里听到,自从冯玉岚把我指认为凶手后他便卖出了他原先的房子,这么久以来住的一直都是房车。他的房车就停在仁合医院旁边,除了他的房车内部,哪里还有更好获取线索的地方呢?
这么想着,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我站在窗边,那玻璃窗上落的毛毛雨慢慢积攒下来成股流下,我就在水流和爬山虎之间看着楼下小区门口的垃圾房,那垃圾房的垃圾堆积成山,在湿热天里,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感觉到恶臭无比。
我就像个小偷一样看着这个世界。
有个穿着餐厅制服的员工骑着电动车来扔垃圾,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撑着伞。
我盯着那车的车牌号,心里想起一个事。
冯玉岚的房车,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记得我调查的时候,他已经有一辆房车了?
这事得让何鹤和白帆去查一下。
我差不多是坐公交去到仁合的。虽然公交车人流混杂,不利于我隐藏身份,但是就如今的经费来看,只能这样了。
走进医院大门口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拉了拉连衣帽的帽檐,尽管我知道我自己已经遮得非常严实,但还是小心为上。
绕着医院门诊部大楼走了一圈,我在最后一个停车位见到冯玉岚的房车。本来调查房车这事何鹤和白帆都让我不要亲自来,但是他俩一个被警方盯着,一个被暗处组织盯着,现在处境都不如我。
所以最后商讨的结果是,我来。
尽可能自然地靠近这辆车,我左右看旁边没人之后,凑近车窗仔细看了看。这车窗是不透明玻璃窗,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一般中午的时候冯玉岚都在医院门诊部前面活动,很少回到住处。依照着我对冯玉岚之前的调查,我把手扶上车门,使劲拉了拉。
车门无疑是被锁住的,这说明他不在。
我心里四下一想,拿出口袋里的记事本,里面有一个我需要的人的电话号码。
医院后门的保安处有电话,我照着最后一页第三个人的电话打过去。
我之前在出租屋的时候,浴室门被锁过一次,那次是锁芯坏掉,最后房东阿嬷实在没办法,找来了这个开锁师傅,我就把他的电话号码记了下来。
“哪辆车?”那个人身上背着个陈旧的老式工程包,里面应该都是他用来开锁的工具。
我给他指了指这辆黑漆房车,天气闷热,我感觉盖在我脸上的口罩开始变得粘黏,紧紧贴附着我的皮肤。
“你确定这是你的车?”开锁师傅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你开吧,”我把手插进衣兜,直了直身子,表示不想废话,“我出来把车钥匙丢里面了,急得很。”
那开锁师傅手脚还算利索,我大概蹲在一边等了半个钟头左右车就开了。
“诶哟,这门也算是开了,你下次别把钥匙忘里边了,这弹片锁难开的哟……”他一边收拾着自己那脱漆生锈的扁头螺丝刀,一边最里面这么说着,听得出来这锁很为难他了。
我在他收拾工具的时候已经跳上了这车,里面几乎什么都有,被褥毛毯,甚至做饭的电锅和烧水壶,这人真是把这里当家了。
“啊……今天的天气真的太热……”
“你是谁?”车外面突然响起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显得有些沙哑老成。
“啊?我……”
“你动我车作什么?”冯玉岚的声音。
听到这里我跪在车上看座椅底部的动作怔住了,心脏跳动的声音显得如此让人肉跳。
“你的车?我这边……”
“我操你妈!”我这边听得冯玉岚在外边骂了一声什么,抡起了个东西摔向那开锁师傅,东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声音骤然响起。
之前调查冯玉岚的时候,发现过他的前科,重度暴力倾向。他女儿四岁的时候他进过一次局子,当时他女儿生病扎针,由一个实习护士扎的,一共扎错了四次并且第四次还回血,他一下子怒意上来,也可能是心疼他女儿,直接夺了那医疗车上的20cm注射器给护士脸上扎了十几针,那护士的白褂子硬是被血染成了红褂子,整个点滴室惨叫异常,恐慌不已。
冯玉岚手里就抓着那被血糊住的注射器,在他年幼的女儿眼中被带进了警车。
当时的早晚报里,这个新闻还蛮爆炸性的,冯玉岚事后被关进去了两年,自那次之后他家周边的人看到他时心里都有所忌惮,生怕他一下子情绪控制不好和人闹矛盾,然后自己也像那个护士一样鲜血淋头。
所以虽然他的房车一直停在医院停车位上,也没有人敢说什么。这车子甚至化为了人们心里的恐惧,像是代表了重度暴力倾向这个词,有某种使人恐慌的浓雾,让人不敢靠近。
今天开锁师傅被他用东西砸,我蹲在房车里面都能够感受到他手上力度之大。
外面一阵乱哄哄,拳打脚踢的声音还有开锁师傅的惨叫咒骂,我不敢作过多的动作,屏息之间有点心疼被打的这位老师傅。
到底是我对不住他,过段时间给他道歉和补偿金吧。
外面又安静下来,一阵开关门之后,冯玉岚坐到了驾驶位上,后视镜上挂的红色保平安绳结也随之晃了晃。
“他妈的敢翘老子的车,狗日的真是活腻了……”
我的右手五指轻轻扶在房车地面,盯着车厢和驾驶位之间用来隔开的布帘子,尽量保持呼吸平缓。
我实在没想到他会那么快回来。
现在的情况之下,找不找线索都是另一回事了,能不能脱身才是个问题。
这车子一点火,开着走了。冯玉岚坐在前面驾驶座上开着车,时不时还哼个歌,他抽的烟味道很劣,顺着那帘子的缝飘进来。我一直死死盯着那脏得有些油亮的隔断帘,都想好要是他突然把帘子拉开我该怎么和他决一死战了。
车身摇摇晃晃,在开过城区平整的道路之后貌似是进入了城郊小路,这边路面不平,房车里颠簸得厉害。
在保持这个姿势之余我抽了一点注意力在这房车的东西上,这车里味道很杂乱,坏掉的油臭味,汗酸味和烟草味全部混在了一起,冲击着我的鼻腔让我想吐。水杯里的勺子叮当作响,整个车厢里的东西都在晃,感觉要碎成一堆了。
突然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在哪里闻到过,应该是某种烟……我正寻找着莫名出现的味道的源头,车突然一个刹车停下来了。
从行驶的状态停止,车里的一切包括我都惯性使然地往前移了移,我赶紧用手撑着地,尽量让自己不要砸在冯玉岚的驾驶座靠背上。
一声关门声之后,他下去了。
我进来房车内部之后才发现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不仅仅是因为这车窗防窥,更是因为里面每扇窗都拉上了窗帘。
所以在车窗都被遮住的情况下,我不知道他把车开到了哪里,此时此刻我的听觉显得异常灵敏,甚至能听到自己在口罩里缓慢的呼吸声。
我就怕冯玉岚突然从外面打开这车身的门,然后和我来个正面硬刚。
蹲的时间太久,我的双腿已经便麻甚至脚踝处有些发紫。半天等不到冯玉岚的动静,心想这总这么蹲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左右权衡之下,想着出去看一眼。
门打开,竟然是一片绿色的芦苇地。
这已经不是车辆能够通到的地方了,也就是说,冯玉岚的车是直接冲到这芦苇地里的,这里根本没有路。
夏天疯长的芦苇一个月能长到两米多,青绿的一层厚屏障给人带来的感受不是生机勃勃,而是深不见底的芦苇层里可能有的不明事物,也许在你看不见他的时候,他正盯着你。
如果要犯罪,这种地方绝对是最合适的场所。我下意识这么想。没有监控,没有人烟,全是吸收噪音的芦苇,风起时芦苇叶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就将叫声淹没,没人会发现,没人会打搅。在热天里土壤新陈代谢很快,采证困难,也不用担心处理现场的困难,以及处理不好会留下过多的蛛丝马迹。
昨晚刚下过雨,这里又靠近水域,我一脚踩下去的土壤湿软,等把鞋底再次抬起来的时候脚印留下的坑里已经汪着泥水。
泥土味太重,空气里是一股土腥味,很好地掩盖了这里可能会产生的所有不自然气味。我观察着四周,不禁右手指尖揉了揉鼻子,这股浓重的味道差点让我觉得我的鼻子不通气。
冯玉岚下车之后不知所踪,我站在这黑色房车旁边,面前是芦苇丛,仿佛好像从未有过冯玉岚这个人。
我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风袭来,窸窸窣窣压倒一片野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后有什么在极速靠近我,等我猛地意识到转过头的时候一张戴着白色口罩的脸已经靠近我!
什么东西反光,那光在我面前飞快闪了闪,我脑子里反应过来,用手赶紧抓住那东西。
一阵让我脑袋清醒的剧痛感传来,我的手掌被这个人刺过来的小号手术刀扎穿,手心手背传来的异物感和刺痛感给我带来了铺天盖地的震惊。
扭打过程中,我才看到这人穿了黑色的雨衣,雨衣帽子戴在头上,分明就是王鑫悦一案的嫌疑犯。
“我那天回家的时候确实看见有个人拖着一个很大的袋子在路上走,那个人全身都穿着黑色雨衣,那天明明没有下雨……”
我突然想起何鹤后来在我被抓后一次做笔录的时候,目击证人是这么说的,我随即心里一惊。
不过惊归惊,我到底也是警员出身,几个回合的摔跤过后把这人锁死在地上制服那还是可以的。况且这人太瘦弱,我几拳过去他就晕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我用大腿紧紧地制住这人的腰,把他的脸扳过来,看清他的眼睛那一刻我心里震惊。
因为他的眉眼真的跟我的一模一样,特别是右眼皮上的那颗小痣所在的位置都没有丝毫差别。
我一直以为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我的原因最主要的只有一个,我私下去冯玉岚的租屋里调查的时候也穿了和凶手一样的黑色雨衣,且刚好被监控拍到,刚好那天凶手给警方发过下一位受害者的挑衅短信,并且最后又被冯玉岚本人诬告我在租屋谋杀他。
我脑子里思考着,腿上的力气就无意间小了,我想把这人口罩摘下来看个清楚,谁知道这人腰部突然撑起来,我压不住,两个人就从这个坎上滚了下去,掉进了下面的一个芦苇丛。
我在滚下去的过程中尽力抓住这人,就怕他趁机跑掉。掉下去的时候我的后脑部位被硬物击中,四肢一时间变成木木的,两眼发花聚不了焦。
视觉消失的最后,我看见那人穿着黑色的雨衣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了句什么我听不到。
然后我眼前一黑,不知道睡过去了多久,再醒来时头上已经是满天星辰闪烁。
我应该不是昏厥之后自然醒来的,而是被头上的伤口痛醒的。不知道我头上破的洞流了多久的血,我把手往后摸的时候已经止住了,只摸到干涸的血迹还有被血染得黏成一撮一撮的头发。
“啊嘶……”
头是昏昏沉沉的疼,我龇牙咧嘴地直起身子。
这七月正是青蛙繁衍的旺季,芦苇丛里四面八方的蛙叫声压倒般过来,有一种大量异物种给人的心理侵略感,感觉好像下一秒手边就会跳出来什么又粘软又恶心的生物。
等我扶着我负伤的后脑勺从芦苇田里探出头来的时候,冯玉岚的房车已经早不见踪影。
“我草……这他妈是中计了啊……”这头一度疼得我想死,我嘴上这么骂着,心里想我这头怕得缝个十几针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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