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樊笼

姬家是一座华丽的樊笼，豢养在芙蓉园里的玉奴，唯一得见天日的机会，是被各路达官显贵相中带离回府。以此为家族换取利益，或是金银珠宝，或是官位权名，或是良田庄铺…价值不等，全看‘货物’的品色。

她们从一个囚笼换到另一个囚笼，即便中间偶有片刻的自由，得以出门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大多也只是暂时的。

因为不出几个月，一旦主人厌倦了，金丝雀们便会被毫不留情的丢弃。

但她们早已被折断翅膀，习惯了依附他人而生。连人带心的，被一张名为欲的网困住，密织如细，光华绮惑，逃脱不得。

故而能选择的路，只有再度回到姬家，等待下一个主顾的挑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不断重复这个无解的轮回。仿佛扑入水中寻花的蝴蝶，一次又一次的扑空。直到筋疲力竭，认命的溺死其中。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每一代姬家庶出子女的宿命。

直至姬殊的出现，使得一切有了一些微小的改变。

芙蓉园里的男男女女们，虽有着同一个父亲，却无亲缘观念。彼此之间一派淡漠凉薄，从不以兄弟姐妹相称，俱是直呼姓名，互相轻鄙厌恶着。

但在面对姬殊时，他们无一例外地叫他:“公子”。语气是全然的信赖与敬仰，眉目带着孩童一般的烂漫与欢喜。

彼时，姬殊牵着她的手来到芙蓉园。

“公子！公子好久没来啦。”

“咦，这又是谁呀？是从潇湘阁那边来的么？”

“…”

一群陌生美丽的面孔争相雀跃地围上来，姬姜躲在他身后，飞快地看了一眼，随即沉默着低下头去。

周遭空气里浮漫着一股甜腻的脂粉味，耳边的软语娇嗔不绝如缕，让她隐隐感到有些窒息。

姬殊一一耐心地听着她们的抱怨和倾诉，等到众人都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转而异口同声问他。

“公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他才含笑点了点头，轻轻推她出来，温和道。

“诸位，这是我的妹妹，阿姜。”

闻言，她们一愣，原本热络嬉闹的氛围刹那间变得严肃犀利。

姬姜的手心浸出了汗，脑里猜测，她会遭到排斥和挤兑，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毕竟，她们认可姬殊又仰慕着他，言辞不加掩饰地希望获得他更多的关注与爱意。而这些，竟被一个凭空出现的‘妹妹’不费吹灰之力的抢走，轻而易举的得到。

这样的结果，没人会愿意接受罢。

她甚至怀疑起姬殊的居心。

然而片刻的静寂后，她们却是齐齐真诚地向她问好。

“阿姜小姐。”

姬姜抬头，对上的每一双瞳眸，眼神都如一泓明澈的秋水，一望见底，干净纯洁的一尘不染。所感的，尽是好意和爱意。

她受宠若惊，心想:大约是爱屋及乌了。爱姬殊，所以也爱护他爱的人。但这样的爱未免太纯粹，实在很难同她们联系在一起。

姬姜一面惭愧于自己狭隘芥蒂的心思，脸色羞得通红，支支吾吾着没有回应。一面觉得不可思议，暗暗好奇姬殊是怎样做到的。

姬殊抚了抚她的鬓发，眉目始终悬有一抹浅浅的笑。

“阿姜怕生，你们别在意。以后我不在时，还要劳烦诸位多多照顾她。”

众人纷纷接话。

“怎么会？阿姜小姐这么可爱，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公子放心就是。”

“…”

姬姜迫切地想弄清楚，姬殊究竟是如何俘获她们，使其变作自己虔诚的信徒。

她闷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留意着他与他们相处的一点一滴，不错过一丝细枝末节。可她很快就发现其实不必过多纠结，仅从暇余时的一些杂事小事里，便足以明了缘由。

压根没什么秘诀，不过是以真心换真心。

对她们的要求，姬殊几乎有求必应。

他会给她们熬药，做糕饼，制胭脂…有时还会从外面带回些新奇的玩意来哄人开心。事无巨细，一应是亲手妥帖的做到完满。

他尊重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教她们尽量少受伤害，希望她们更好的活下去。

正如他告诉她的那样。

“也许在世人眼中，她们是自甘堕落的淫邪之人，可在我眼里，她们和常人没什么分别。阿姜，人无好坏，事无对错，有的只是不同的立场。”

姬姜渐渐觉得疑惑，因为这样看来，姬殊能做得似乎还有更多。比如男人最喜欢的两件事，莫过于劝妓从良和逼良为娼。

她于是问他:“所以哥哥，你为什么不直接救她们离开这儿呢？”

姬殊微微一叹，说:“阿姜，这已经是我拥有的权力，所能允许我做到的全部了。”

姬家这一代的嫡系一脉凋敝，只得一子姬钰。他生来有不足之症，病体孱弱。

即便现任家主姬凉川举家之力，遍请天下各路名医，用尽了法子。他成人后依旧是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

姬凉川为此头疼不已，虽仍不肯放弃，至今还在四处寻觅良方，却也不得不打算起后路。

如今他接管打理姬氏上上下下，尚且应接不暇，力不从心。待到百年后，姬钰更是难以独挑大梁。

为防姬家没落，经年基业毁于一旦，姬凉川需要一名贴身忠心的管事，支持他并辅佐姬钰，直到下一个健康的继承人出生。

俊美无双的容貌，聪明卓绝的头脑，成熟深沉的心智，稳重果决的手腕，以及毋庸置疑的忠诚…姬殊无异是完美的。

姬凉川时常觉得惋惜，但也仅仅止于此了，他不会动摇。

嫡庶之分，在其他世家也许仅是受宠与否、礼节尊卑的差别。可放在姬家，便是天上地下，人与非人的区分。

姬殊先是庶子，再是管事。故而他能做的，也只是令身处芙蓉园的庶子庶女们活得好一点，并不能彻底解救她们。

“阿姜，活在这个世上，很难否认的一点，权力是迷人的，更是有用的。因为拥有了权力，几乎就等于拥有了一切。你所追求的大部分，都可以通过权力去实现。”

姬殊蹲下来搂住她，他的身后开着一簇簇鲜红、一丛丛洁白的春杜鹃，看来散若天边飘落的云霞。

他抵住她的额头，目光专注，气息清冽。

“阿姜，想要做更多的事，就要得到更大的权力与之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