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孤鸾

姬姜没有回答，等到侍从一溜小跑的走在前面，远远的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了，她才闷声道:“伞。”

崔璟眨了眨眼睛，“什么？”

姬姜指了指身后，煞有介事道:“你的伞丢了。”

“呵呵…”崔璟笑出了声，仿佛被她的稚气取悦到。在看到她面上浮起明显羞恼的神情后，愈发的乐不可支。

下一刻，在姬姜眉头锁起，将要歪头不理他时，崔璟及时收了笑。接着抽出一只手，变戏法一样从袖袍里拿出刚刚的红梅递给她。

“无妨，花还在。”

姬姜接过来，把玩着枝干上娇艳欲滴的花瓣，漾起一个甜美的笑，口吻戏谑。

“这么会哄人啊，崔大人，是对谁都这么好么？”

姬姜的笑很招人喜欢，不得不承认，纵然浑身沾毒带刺，她也确然是个独一无二、举世难寻的美人。

那双狭长勾人的眼睛，挠的人心痒痒。像是历经风花雪月制成的胭脂，闻一口便会被其俘获，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一切。

崔璟一边欣赏着她的娇态，一边摇了摇头，坦言道:“也不是。”

“嗯？”

“只是看你逆来顺受的，不像传言里兴风作浪的妖妃，反倒像是、”

姬姜抬眼看他:“像是什么？”

像是折翼的孤鸾。不知经历了什么，伤痕累累，明明满腹委屈，却只是不哭不闹的任人欺凌。

见他沉默，姬姜被吊起了兴趣，不依不饶的追问，“到底像什么？”

崔璟回神，俯身缓缓贴近她的耳鬓，没来由的、轻声却无比认真的说了一句。

“活下去吧。”活下去就有希望。

姬姜一怔，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的眼中浮光晓映，枝枝蔓蔓的开出簇簇烂漫的花，明明身处冰天雪地的严冬，却仿佛有着不可战胜的仲夏。

崔璟不是在恶意的捉弄玩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洞悉了她的所有。

“你…为什么要…”姬姜脑里思绪乱乱的，支吾着想要问些什么。然而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嘶哑的可怕。

崔璟眸光愈发温和，他又低了低头，几乎要碰上她的鼻尖与之交颈厮磨。

这般旖旎的姿态，却并不带侵略的欲，所感的只有亲友一般的告慰。

“既然还有想见的人，那么为了他，也要再坚持一下。嗯？”

“我会的。”姬姜顿了顿，用力地点了点头，又诚恳地说:“谢谢你，崔大人。”

崔璟挑眉，扬起下巴，拉开与她的距离，颇为无奈的叹道。

“谢什么，我现在可是正要把你送入刀山火坑。”

是了，依照昔年与慕容芷的恩怨，决不会轻易饶过她。

崔璟注意着她的反应:“怕么？”

姬姜有些近乎麻木的平静:“再怎么样，都是要去面对的。”

他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只哨子，絮絮低语道。

“你需要我的时候，吹响它，我就会出现。”

姬姜好笑地看着他:“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误会。”

崔璟平和地说:“你没有误会，不过我不是一见钟情。我帮你，是有利可图。”

姬姜烧起来的心顿时凉透，似笑非笑道:“那你图什么？”

崔璟神秘的勾唇微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一股厌恶袭上心头，他的姿态令她想到慕容锦。他们都是一样的，以爱之名的利用，最是虚伪。

姬姜推回那只玉哨，拒绝道:“我不要，也不要为你所图。”

“收下”，崔璟的面色一刹那变得严肃，嗓音也随之变得冷峻。

轻冷浮凉的日光照着他的面孔，白皑皑的雪色衬得眉眼越发明丽。只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像是多了一层薄薄的雾，让人看不出心绪。

他道:“收下，等你成长到有能力自保，能够游刃有余的驾驭情感，操控人心，玩弄权术。到那时，我会带着条件收回它。”

“当然，这并不是说你一定非接受不可，你可以选择。”

姬姜默了片刻，冷笑道:“听起来很令人心动，但你不怕我出卖你么？不怕我告诉谢玄他的幕僚异心难揣。”

崔璟看着姬姜，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半晌，他笑一笑，从容叫一声，“阿姜”，既而笃定地说:“为了哥哥，你不会如此。”

像是被拿捏住命脉的小兽，她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痛苦着呜咽了几声。

崔璟心一软，柔声说:“我发誓，不会伤害你。”

姬姜没有再说话，细细密密的寒意，从脚底往上，一直渗入五脏六腑。她闭上了眼睛，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宛如空洞的木偶。

雪还在无休止的下，地上脚步踩踏的痕迹很快就被填平，消失不见。

余下的路程，二人俱是无话。耳际清晰可闻的，唯有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声，昭示着黯淡的生机。

约摸一刻钟过去，走在前面的侍从忽地停下来，指着面前的府邸，喜上眉梢。

“到了到了！府君大人稍等，奴这就去请夫人出来。”

崔璟端详着她苍白昳丽的面容，驾轻就熟的唤道:“阿姜，醒一醒。”

姬姜本就没睡着，她睁眼看去，门楣的匾额上篆刻着‘公主府’三个大字。

是慕容芷原先的住处。

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人，面对的事，她只觉遍体生寒，浑身战栗。明明身体是恐惧退避的，但心头却不知怎的，竟浮起一丝奇异的安定。

察觉到姬姜的踌躇，崔璟动了动唇，刚想要开口安慰她几句。下一刻，空荡荡的门口，还不及见人影，已先行传出一道娇俏倨傲的声音。

“我来迟了。”

来人穿着一身玫瑰红细碎缀珠的鸾袍，外披孔雀羽制成的银紫色毛氅，盘高的发髻上簪着一支三翅飞莺步摇。

她的手里还捧了一只玲珑小巧的暖炉，金辉银烁，喷芳吐麝，袭袭香氲在空气中弥荡萦纡。

整个人雍容妩媚，波光流转间，骄傲与娇态尽显，灿若云霞，灼艳辉煌。举手投足，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一如最初，多年不见，在谢玄精心的呵护下，慕容芷似乎依旧是那个娇横自矜、尊贵无匹的临安公主。

有些人，从出生起便立足云端之上，坐拥着他人寻觅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一切。于纸醉金迷里，得常人不能得之富贵。于琼堂玉榭处，享前人不能享之赞誉。

当今太后琳琅，庆承华族谢氏。少时嫁予先帝，膝下唯有一独女，慕容芷。故而在众多子嗣中，做为唯一的嫡公主，她的身份自是一等一的贵重。

很长一段时间，乃至迄今为止，若有人问:何为金枝玉叶，何为天之骄女，何为皇室之尊。

世人一概会不约而同的回答:慕容芷。

她已然成为一个代名词，用以衡量王孙贵胄，却再难超越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