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清溪

姬姜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处陌生堂皇的殿宇，金雕玉砌，美轮美奂。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意识虽渐渐回笼，脑里昏沉之意尚在。

她慢慢扫视了一圈四周。

目之所及，陈列的各项案几与摆件，不同于扶风榭的古朴素净，整体的着色画彩是黯沉的晚霞的红、混合着清淡的蜜蜡的黄。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奢靡又颓败的气息。

身下床榻的衾被柔软轻薄，仿佛躺在一团云朵上，蓬松绵密。随着摇曳的纱帐和窗纸上浮跃的树影，不觉生出下坠的失重感。

姬姜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有种茫茫无依的感觉。像在黄昏时分出海，路不熟，又远。

她活动了下四肢，尝试坐起身，行动间，胸口和腹部的疼痛依旧尖锐。姬凉川下手分毫不留情，掀开衣服，果见肌肤大片乌青发紫，肿胀积淤，并没有经过处理和包扎。

下一刻，她立即想到姬殊:他还好么？

这个念头一出，姬姜忙不迭地趿了鞋子想要去寻他。孰料两脚才一着地，黝赭色的楠木门紧跟着从外面被推开。

两名魁梧健壮的男子守在门口，身姿高大挺拔。他们一手搭在腰间配挂的雁翎刀上，一手握拳隐于背后，高高仰着脖颈，神情岿然不动。

姬姜心里一紧，霎时涌上许多不详的猜测。

一众侍女随即鱼贯而入，齐齐向她欠身行礼，毕恭毕敬地唤道：“小姐。”

先前，除了芙蓉园偶尔来授课的诸人以外，姬殊几乎包揽了她的衣食起居。大事小事一应亲力亲为，点点滴滴，无微不至。

姬姜能真切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被全心全意爱护着的。更无比自信、且坚定着这一点。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明明在最深沉的黑暗里挣扎，却能把花草种满一片荒芜。

是以，有姬殊在，她的身边自然毋需再另外安排侍奉的丫鬟和扈从。

但此时此刻，姬姜来不及追究这些变化，只急切地向她们询问：“哥哥…姬殊，姬殊他怎么样了？”

“回小姐，公子已无大碍，现下正在扶风榭静养。”为首的侍女一脸冷静，如是沉着应答着。

闻言，姬姜方才放下心来，她差点就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其实在姬殊闭眼的刹那，她就下定决心，若是他有事，她便先杀了姬凉川，再随他一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姬姜想:兄长对她那般好——爱护她，保护她，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也要爱护他，保护他，将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十倍、百倍、千倍、万倍更甚才行。

经此一事后，姬姜在心底这样暗暗立誓。

她满心憧憬着能与他并肩而行，脑海里逐一勾勒着他的模样，或是展颜轻笑，或是温言喁喁，或是无奈摇头…只觉得无比满足。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姬姜的幻想与期待还不及生根发芽，便被狂风暴雨无情的碾碎。

所谓劫后余生，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姬殊舍命救下她的代价，是失去自由。

姬凉川正愁该怎样对付姬殊。

原本这只极擅伪装的野兽，以卑微虔谨的姿态，温水煮蛙的手段，将他蚕食得奄奄一息，逼得他走投无路。使他在面对丛林里其他伺机而动的猎人时，不得不割肉喂血，赡养劲敌以保命求生。

可如今天助也，阴差阳错之下，让他发现了其软肋。于是天翻地覆，朝夕令改，一举扭转局势。

姬凉川深谙驭人之道，开始利用她来要挟姬殊。迫使他去做许多不愿意的事情，肆意使唤拿捏。

只有在完成那些要求之后，他们才被允许短暂的相见。

山水难相逢。

他成了一苇随水逐流的舟，难以顺己心意。走走停停，似乎永无止歇，始终到达不了彼岸。

她则成了笼中鸟，整日困在方寸之地，不得出府，仅能在几个庭院间穿梭。身后也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人，名义是保护，实际却是监视。

姬姜抬头，只见朱瓦红墙层层如峦，一道隔着一道，望不到尽头。静谧的天空偶尔可以看到形单影只的纸鸢高高悬起，和着不知名的零星鸟鸣，寥寂而落寞。

她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

之所以还能坚持下去，全然是凭着对姬殊的一腔念想。

她是姬殊的软肋，同样地，姬殊亦是她的逆鳞。

在听到姬凉川利欲熏心，欲把姬殊送给谢容时做脔宠来讨好谢家时，姬姜再也无法忍耐。

她绝不允许有人玷污、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