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威胁

天际深黑，秋意欲到深处。

风来，钻入衣角，鼓动身上仅有的短衣。黎瑜荋心烦意乱，在街角的暗影下抽着烟。

一根又一根。

长指轻夹香烟，仍旧不宁地抖动。

比起烟酒的刺激，刚刚发生的一幕更令他烦闷。

黎瑜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迫承受了很多东西。或许是从黎伟耀死的那一刻，或许是曾孤身一人溺毙在无人的空室，也或许是在沈伊颖和周顺义明明那么相爱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也许是9岁的周承熙出现在他的世界的刹那，他好似成长了。

数不尽的债务，无聊的人生，凭着那一缕的牵挂，让他活到了现在。

香烟的灰渍跌落曲起的手背，热烫刺激，黎瑜荋回正心神。

适时，陈朗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我靠，你罢工了啊兄弟？”

“老板叫你呢！”

“来了。”

掐灭烟头，黎瑜荋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投入滞留各色的沉暗世界。

……

夜色寂寥浓重。

“兄弟，今晚借你家暂住一晚。”黎瑜荋在陈朗即将回家的前刻，忽然开口冒昧地问出了一句。

陈朗只觉莫名，黎瑜荋的神情有些落寞。

“你咋了？”陈朗瞧着他眉眼郁结的情绪明晰，“失恋了？”

“……我怎么会失恋。”黎瑜荋短促地笑了一声。

“也是。”

“好兄弟，以后报答你。”

“那我可等着你的报答了，我缺钱。”

陈朗说完，黎瑜荋却放肆地笑出声。

齿白唇红，带着冰凉的嗓音衬着低声的笑意，直至笑弯了腰。

陈朗感觉今晚的黎瑜荋很奇怪。

然后他听到黎瑜荋停止了笑声，说：“我也很缺钱。”

“我可太缺钱了啊……”

——

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方停住。

干净短齐的指甲刮蹭，左右横滑，两个页面不停转换。

犹豫着。

点进了明日复生。

灰暗的好友栏只躺着唯一的好友，聊天内容里有对方发来的信息。

深灰的眸色投放在那回复的信息框里放置许久。该是沉缓的心跳加快。

我是咸蛋超人biubiubiu:【抱歉，最近有点忙。】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有没有按时吃饭，胃还痛吗？】

【不要抽那么多烟了，酒也要尽量少喝，照顾好自己。】

无法阻止心跳挣扎出胸腔的幽禁，贪婪地期待着。一如当初，迫切地想要找到他，亟需知道他的境况。

林深时不能打扰他。

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就好。

林深时贸然出现在黎瑜荋眼前，似乎给他带来了很多的烦扰。

……

黎瑜荋三两下脱除上衣，躺在陈朗收拾出来的空房里，愈觉空寂烦闷。

无趣地划着手机屏幕，棕黑的眼睛停留在明日复生。指尖颤抖，点击进游戏界面。

纷杂的好友栏里，黎瑜荋捕捉到已然被回复的信息和对方在线的状态。

会飞的鱼：【你终于上线了。】

扫过对方关切的真诚问候，黎瑜荋感知到一阵暖意。

会飞的鱼：【谢谢你的关心。】

【玩不玩游戏？我带你飞。】

隔着屏障的深灰眸色沉滞，而后点燃热切，他的期盼实现了。

我是咸蛋超人biubiubiu:【好。】

两人心照不宣地在游戏里面配合默契，黎瑜荋的下一步操作总是能被对方预知而完美搭档。

对方很了解他。

可是黎瑜荋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

玩了三局，时间也被消遣了许久，黎瑜荋主动结束了匹配。

会飞的鱼：【你真的不想和我见面吗？】

【我很想见你。】

【你似乎很了解我。】

接踵而至的三条信息惊心，扰动无法平静的心绪。

林深时怔愣着。

会飞的鱼：【算了，我开玩笑的。】

【其实我现实长得还挺帅的，可能就是人品不太行。】

【我挺坏的，不跟我沾上边也好。】

因紧张而卷缩的手掌瞬时摊开。

我是咸蛋超人biubiubiu:【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现实长得很一般，如果可以，我们或许能一直在网上保持联系。】

【你有什么需要，无聊或者难过，都可以和我说。】

黎瑜荋看着这几条信息出了神。

我是咸蛋超人biubiubiu:【我一直都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棕黑的眼眸无端颤动，睫毛开合不明情绪的眼眸。

黎瑜荋感觉到手臂传来的麻痹异样。

……

林深时等了很久，没能等来黎瑜荋的回复。

黎瑜荋不会知道他是谁的。

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觉得他恶心透顶和卑劣极了。

……

可是林深时控制不住去想他。

……

不渴求相伴，只乞求相知。

——

在原本空荡的床铺上，蒋伟奇十分难得地看到了醒来的周承熙。

看起来，周承熙的心情颇好。

“你心情很好？”

“还不错。”

蒋伟奇望着周承熙洗漱的背影，心思不觉飘远。

洗漱完，周承熙动作连贯地收拾好自身，准备外出。

“出去？”蒋伟奇回神。

“回家。”周承熙面色挂着淡淡的笑意，黑眸里满是乖巧的温和。

又变成另一个人了啊。

蒋伟奇这样想着，兀自在无人的宿舍里哼笑一声。

……

校门的人群熙熙攘攘，周承熙独自一人行走，视线全神贯注于指尖下打出的字句。

【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了！】

“……”笑意扩增。

周承熙一边注意脚下的路，一边留意仿佛随时会发送过来的信息。

身旁忽然停了一辆小车的轮廓。

小车闯入目视的范围，周承熙偏头望去。

黑眸接刹，车窗缓缓下降，有一双充溢调笑的眼睛。

嫌恶感顿生，周承熙皱眉，欲想快步逃离。

小车启动跟上，不依不饶。

“别他妈跟着我，”周承熙瞪向那令他恶心的人物，“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那人倒是笑了，“我不是来逼你的，我是来劝你的。”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你不会再过这些日子，我准备了一套房，车任你挑，你想要什么，要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周顺义，”一车一人共同停止在路旁，对于他话里的内容，周承熙并不在乎，“我劝你赶快滚。”

“不滚的话，我哥会来收拾你。”

“你哥？”周顺义听到周承熙说的话，不免好笑，“就这么相信你哥？”

自说自话般：“……噢，还是说，就这么喜欢你哥？”

周顺义刻意加重了字音，让人更好理解话里的歧义。

周承熙惊愣，慌神。

“我和你哥都说过这么多次了，他还是不信我，”周顺义散漫地倚在车窗，目光看着后视镜里移动的人群，轻飘飘地说着，“你是我的种啊，怎么会不像我呢？”

“周承熙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隐藏收起的面具，被轻松击破。

周承熙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拿这个威胁我？”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他明明是害怕了。

他害怕哥哥知道他的秘密，然后因为厌恶而抛弃他。

他不要被抛弃。

“你不害怕吗，”周顺义看向伫立的少年，“我以为你会害怕的。”

“你居然不怕你哥哥知道你喜欢他。”

吞吐着慢慢的语调，每一句话都似是直插周承熙最脆弱的心脏。

掩不住心神的不宁，周承熙牵起嘴角的弧度，“你以为他会信你？”

周顺义对接黑眸，轻蔑之意不言而喻，“我说过了啊，你是我的种，身上永远都会有我的血脉。”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呵。”轻笑，无足轻重。

点燃香烟，丝丝缕缕。

“你想干什么？”

周顺义抽了一大口烟，又从烟盒里挑出一根递在周承熙的面前，“来一根。”

周承熙蹙眉，顺从接过。

周顺义吞云吐雾一番，才开口：“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给你的东西有多丰厚罢了。”

“……”

“上车吧，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