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背叛

“哥们，谁找你干的这活？”黎瑜荋随意抹掉脖子上的汗液，裸着半身，顾不着身上蹭到的油漆。

和陈朗搭着话，“待遇这么高啊，干几天给这么多钱？”

“有钱人正常，也不缺这钱，”陈朗接话，手上动作不停，调着一桶新的油漆，“就平时那干兼职的圈子，有一个人突然就加上我……”

大概也是热，陈朗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我刚开始以为是骗子，结果人家二话不说转来了定金，说先预支一下我们的时间。”

“名字没说，只说姓周，打了她给的联系电话，是个女的，倒也放心一大半。”

周……黎瑜荋稍稍拧紧眉头，而后松懈。

心下腾起一些怪异的念头，在短暂思考后选择忽略。

“行，够意思。”

“那肯定。”

两人将吊顶刷了大半，只要再隔一段时间复刷一遍，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黎瑜荋走下小梯。累倒是不累，他觉得很热。

他推开阳台门，松弛地依靠拦在半腰上的栏杆，得幸于凉风阵阵，解了不少乏热。

陈朗下楼拿外卖去了，他们决定在这里凑合着吃个中午饭。

黎瑜荋望着楼下的人车变换。白日的江北市一切都是平和的，等到夜幕降临，这一切都会变得奢靡和高贵。

江北市，又十分矛盾地容纳了许多各类的人。

开关门的声响勾回了黎瑜荋的乱绪，他以为是陈朗。

来人并没有如他所愿。

周顺义和周承熙先后进来。

出乎意料，从未预料到的两个人，此刻就像密密麻麻细长的刺，刹那全都一齐扎进皮肤的孔洞。持续地渗入。

“哥哥！”周承熙也没有意料到现在的情景。

黎瑜荋的神情从显意的惊诧转变为痛恨和厌恶，赤裸裸的，眼底的情绪翻滚起来。

周承熙明白了周顺义带他来这里的用意。

他只能语无伦次地解释着，黑眸盛着慌乱与可怜，“哥哥……我……我……不是的……”

黎瑜荋戒备的目视死死地盯牢隐约着笑意的周顺义，面部肌肉因憎恶和激动止不住地抽动，撑开的眼皮红了眼眶。

上涌的情绪一下子将人淹没，制约着脖颈而无法再次深吸氧气。

黎瑜荋难以置信地转向周承熙，眼底满是震惊。

周承熙和黎瑜荋两相对望着，直到他看到黎瑜荋的表情上出现了他永远都不想见到的厌恶。

心如死灰而绝望的神色。

周承熙彻底慌张起来，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想像从前一样拥住他的哥哥，然后撒娇乞求原谅。

黎瑜荋接连后退，暗哑声线：“滚，别碰我！”

仅有一步之遥，黎瑜荋吼出心底所有的不堪：“滚，现在别碰我。”

“哥……”

周承熙的伪装可怜再也不会得到疼爱。

“周承熙，我早该想到的，你他妈就姓周啊！”滚动的喉结深深咽下喉腔的血腥弥漫，“姓周的没一个好东西。”

字字句句重锤落地，黎瑜荋的话震耳欲聋，好似撕破了一个完美的皮囊。

都是假的。

“……”

“我说呢，原来这个房子是买给你的啊。”周承熙的沉默坐实了黎瑜荋所想。

“……”

“哥……我……我们回家好不好？”通红的血丝张扬眼底，周承熙竭力克制哭腔，“哥哥我们回去，我回去和你解释……”

“回去？”

“对，哥哥，我们回去……”

“回你妈去，”黎瑜荋冷冷地哼着字音，“周承熙啊周承熙，你他妈不知道你这位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

黎瑜荋强硬地阻断周承熙的开口：“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在说你他妈不是我黎瑜荋的弟弟。”

混乱的局面在这一刻陷入冰点的冷凝。

周承熙的眼泪早已糊满双颊，啜泣着：“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黎瑜荋躲开周承熙想要拉住的手，隐忍的情绪在脖颈凸显颈脉，“你没有对不起我。”

“回去吧。”

黎瑜荋吞咽了仅仅展现一刻暴涨蔓延的情绪，无处发泄的情绪似乎再一次被掩埋完全。

这样的冷静沉着反倒要将周承熙推入深渊：“哥，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妈妈还在等我们回家呢，我们一起回去……”

泪迹淌至颈窝，周承熙噤声哭着。

黎瑜荋第一次见到周承熙，他也是这么哭的。那时候的他认为，只要周承熙一哭，好像什么都会拥有。

这份同情，将视为背叛，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牵挂。

周承熙什么都不懂吗。明明是知道的，知道他黎瑜荋有多么憎恨他的父亲。

周承熙又不知道，周顺义毁了他一生。

黎瑜荋本来不应该再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可周承熙和沈伊颖偏偏那么可怜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黎瑜荋知道错从来不在他们。

……

黎瑜荋本来想一直死皮赖脸地活着的。

死寂一般的四周，小声的哭泣无形紧拽着肠脏，绞痛。

黎瑜荋望向周顺义不加掩饰的眼神扫荡，恶心而盯牢的视线刺激他胃部的不适，要呕出秽物。

“周顺义，带着你的好儿子，”语句停顿，“滚吧。”

周顺义笑着：“要滚也是你滚啊。”

“……”

不发一言，绕过直直僵立原地的周承熙，黎瑜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哥。”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空室里回响。

黎瑜荋听不见了。

……

“……诶？”陈朗撞上套着乱糟糟上衣走出来的黎瑜荋，对方显然是陷入了不加思考的境况，“黎瑜荋？”

“去哪呢？不吃饭了？”

连忙唤住步履不停的黎瑜荋。

黎瑜荋丢下一句话：“不吃了，待会儿还饭钱给你。”

擦肩而过，陈朗怔愣片刻，黎瑜荋已经足够走远了。

再回到毛坯房里，陈朗看到了脸上泪迹纵横的周承熙和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往陈朗的方向看了过去：“三天工钱都给你们了，不用再来了。”

——

黎瑜荋彻底在周承熙的世界里失踪了。

整整三天，周承熙疯狂拨去的电话和不停发去的信息收不到任何报答。

沈伊颖怀着揣揣不安的心境，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承熙，瑜荋会回来的……”

陈旧的客厅，曾是温馨的画面余剩两人寂静无声。

“他不会回来了，”周承熙烦躁地丢开挤满信息的手机，喃喃重复道，“不会回来了。”

这个局面，沈伊颖料想过，却从未想到会这么早发生。

所有她知道的，都隐瞒在阴寂的拐角，抵挡阳光的暴露，以此成全一个完美的家。

不止一次的背叛。

“会回来的……”

沈伊颖艰难吞咽哽在喉头的堵塞，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一桩又一桩的往事陈列脑海。

……

周承熙猛然站立起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砰响，关闭了门。

沈伊颖无声落泪，颓然地坐在原位，目光愈加呆滞，失去了所有光彩。

……

黎瑜荋在公园里睡了三天，醒了就去找口吃的。白日里呆坐在公园长椅上，夜晚里看路灯下的人影晃荡。

他哪也不想去。

他没有容身之所，他曾以为他至少会有一个避处。

胡茬没经打理而尽然冒了出来，黎瑜荋没管，昂头在树荫下呆望阳光穿透的质感。

树叶倏忽地动弹，刺眼的阳光径直闯入眼瞳。

黎瑜荋禁不住合上眼皮。

再掀开眼皮，眼前杵着一道身影。

低头的目视愣愣地打量那双一直没有动作的帆布鞋，好一会儿才终于抬头想辨认来人。

轻扬白色轻质裙摆，遮住脚踝，淡蓝纯色的上衣修饰纤细的腰，略过圆领露出的锁骨，嘴角的温和笑意显然。

深灰眸色在亮阳下淡然，探寻地直视黎瑜荋微眯的眼睛。

“黎瑜荋？”清透的嗓音传入耳畔。

黎瑜荋有一瞬间的恍惚，接着便是尴尬的无措，他组织着语言：“你、呃……林森然……”

林深时的姐姐。

“怎么一直在这儿坐着？”林森然熟络地就挨近黎瑜荋坐下，黎瑜荋手足无措地挪了挪位置。

林森然背着一个白色的小书包，将书包移到面前拉开了拉链，而黎瑜荋不知该如何看她，沉默地离远距离坐在一旁。

她递过一个透明的塑料盒饭。

黎瑜荋没反应过来。

林森然强硬地凑近他，将盒饭放在他微弓着腰的怀抱，又接续地掏出一瓶矿泉水，一根一根地掰过黎瑜荋下意识合拢的指尖。

黎瑜荋僵硬地保持手里握着水瓶和怀里抱着饭盒的动作。

正欲开口询问林森然这一系列动作的用意，就又见林森然已经打开了她的那一份盒饭。

“吃啊。”

林森然粲然一笑，露出了和林深时一模一样的酒窝。

“……”

黎瑜荋更为不懂现在奇异的经历。

好怪异。

黎瑜荋张了张嘴，林森然抢断：“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黎瑜荋点头。

“林深时叫我来的。”

黎瑜荋懵住。

林森然又缓缓地补充：“开玩笑的。”

“……”

“其实是我准备去上班啦，结果途中碰到一个很熟悉的脑袋，我就在想是不是你。”

“结果还真是你啊。”

林森然颇为豪迈地提起菜里面的鸡腿咬了几口，与她那张斯文又精致的小脸形成极大的反差，“刚好带多了一份，吃吧。”

黎瑜荋其实和林森然不熟，最多只有三面之缘。

但，奇怪的是，林深时一家人好像都认识他……而且总是对他莫名地自来熟。

黎瑜荋想要将未开封的盒饭归还，被林森然一掌推拒回去：“吃啊，我都吃了，你就当陪我吃吧。”

说罢林森然还热切地要将她饭盒里的肉夹给黎瑜荋。

黎瑜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敞开的饭盒，“不不不用了，够了够了！”

“……好吧。”

林森然炙热的视线在看到黎瑜荋认命地吃下饭时转变为慈祥的热切，“怎么样，好吃吧？”

“……好吃。”

标准的八个牙齿笑容幻视了某人的妈妈。

林森然很快吃完，收拾好后，她亮出书包兜住的东西，黎瑜荋得以看见里面满满当当装载着食物。

和朝廷派下来的赈灾粮食无异。

书包转眼就丢到了黎瑜荋身旁，林森然动作迅速地跑开，留话：“不用谢！”

黎瑜荋一时忘记嚼动口腔里的食物。

他目视长远地看着那个背影又折返回来，林森然此刻的笑容带着些许硬直：“我忘了给你了。”

她从不知道在哪藏起来的小包里掏出两盒胃药。

跑开：“不用谢我！”

……

看我暴打深海的鱼：【钱，给来。】

深海的鱼：【多少。】

看我暴打深海的鱼：【两块五，附加帮我按摩，听从我的差遣。】

深海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