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深渊

次日一早，黎瑜荋早早起了床。

昨晚抱着不想再打扰林深时的念头，让他有些失眠。

是时候离开了，他已经麻烦林深时很多很多了。

林深时正在厨房里做着早餐。黎瑜荋望见他的长指灵巧地包了一个又一个饱满的云吞。

林深时很认真，丝毫没有觉察黎瑜荋的走近。

待到黎瑜荋立于面前，林深时才抬眸撞入黎瑜荋好奇的目视。

黎瑜荋没想过林深时的厨艺这么好，他好像什么都会做，而且还做得非常好吃。

相较之下，黎瑜荋简直是百般武艺尽废。

看到黎瑜荋，林深时露出笑容，酒窝抿着，“我做云吞给你吃。”

“饿不饿？我很快就包完了。”

垂下眸，手上的动作加快，林深时本来预留够了时间，但没想到黎瑜荋今天起得这么早。

“不饿……”

骨节分明的长指因为皮肤过白而关节淡粉，彰显得包云吞这一番景象有了观赏性。

不知怎的，黎瑜荋想要和他告别的话吞没在嘴边。

两人默契地伫着，直到林深时包好云吞一并下了锅。

很快，云吞在滚水里翻腾，香味弥漫出来。

很香。

黎瑜荋不习惯吃早餐的胃在此刻有了召醒的反应。

一碗喷香的云吞端在黎瑜荋的眼前。

一罐辣椒酱也被放到他伸手能及的范围。

林深时坐在他的对面，吃着那一碗清淡的云吞，眉目间是不易察觉的愉悦。

黎瑜荋的碗里有绿油的葱，再无其他。

他不喜欢香菜。

林深时这个人，怎么什么都记得。

勺子磕响瓷碗的声音引起了低头乖乖吃食的林深时的注意。

抬目，林深时和黎瑜荋发愣的视线接洽。

“怎么了？”

“……我等一下就走了。”

黎瑜荋移开目光，勺子搅动了碗里勾引食欲的辣红汤底。

“……”

空气冷凝。

黎瑜荋也不知道冷结了多久，他听到林深时说了一句：“好。”

“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

林深时没说话，彼此低头吃完碗里的云吞，没再开口。

林深时自然地接过他的碗，转身背对他洗着。

仅有流动的水流挣脱水龙头的束缚发出的轻响。

……

“我先走了，”黎瑜荋把最后所剩的20块现金，指腹捋顺了皱巴巴的痕迹，放在桌面，“我只有这些钱，以后还你。”

似乎是毫不在意地回身。

瓷碗相碰的脆响有些大，在黎瑜荋的耳边明了，竟然惊扰了心绪。

停滞步伐，黎瑜荋没有转头，驻足在原地，垂放身侧的双手微微蜷起。

身后的脚步不停，急不可耐地，两双手臂有些用力地将黎瑜荋禁锢在怀里。

林深时不加收敛的力度要将他紧紧相贴而进入怦动的胸膛。

黎瑜荋感受到左肩倾落，林深时弓着脖颈，面颊完全陷入他的肩窝。

鼻息沉重，声线无故颤抖起来：“我抱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了……”

左耳能够清晰地听到林深时的声音。

林深时只是抱着，双手环绕在他的腰腹，收紧的力度缓缓松懈。

只是一刻的沉沦。

“……”

黎瑜荋没有挣扎，林深时几近无法控制自己欲想得寸进尺的亲近。

可是这样做会让黎瑜荋讨厌他。

林深时的手臂完全卸了气力，眷恋的呼吸在他的左耳流连：“如果有需要，我一直都在。”

后退，亲密无间的举措仿佛只是克制过后的一刹那释放。

“……”

浅眸黯然，胸腔落寂，孤立在诺大的空室。

不加留念，黎瑜荋没有回头。

他总是装作看不见那份爱意。

——

从林深时家里出来，黎瑜荋还是回到了当初在公园的那个位置，在这里静坐片晌，他给姚多拨去电话。

接通：“姐，那个官司，我不打了。”

“什么？”姚多讶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感觉没有必要。”

姚多看向周承熙和沈伊颖的眼神布满为难和尴尬，“我现在在你家，还想找你商量这件事来着。”

黎瑜荋默声。

“考虑好了？”

“嗯，”黎瑜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抱歉姐，这段时间麻烦你一直为我们奔波。”

“我会支付亏欠你的钱。”

“没关系，不用给钱，”姚多虽然不太明白眼下的状况，但是她觉知到黎瑜荋情绪的不对劲，“考虑好了就行，好好休息。”

周承熙洞察出了姚多表情的异样。

姚多和哥哥的对话，很奇怪。

嘴角缓和的弧度稍稍下落，判若黑白的瞳仁一凛。

姚多挂断电话，神情写满抱歉，“委托人黎瑜荋取消了这个委托……打搅你们了。”

“如果你们想继续这个官司委托，我可以负责。”

听到这话，沈伊颖踌躇不安的心里咯噔一下，伪掩不了眼眸的诧异，“为什么？”

姚多的视线内蕴相同的不解，“不知道……阿姨，你们和瑜荋谈谈吧。”

一来到他们家，姚多便发觉到了一种怪异的氛围，心中的猜测更加证实几分。

他们一家人可能是产生什么误会了。

这不是能归她管的。

姚多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向穿着单薄长袖的少年。

周承熙的神情呆滞，唇瓣全尽失去血色，两颊的苍白显然。

“弟弟，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周承熙还是呆愣地坐在沙发上，脊背弓曲着，像是被抽去所有生机。

姚多无可奈何，无以名状的阴郁好似笼罩在她的心头，这种感觉很是难受。

她告别两人，转头离开之际，周承熙一闪而过的阴寂神色被捕获。

隐隐的不安同样在沈伊颖的心间萦绕。

怯懦的眼神在静止不动的身影扫视一瞬，沈伊颖掩下无法忽略的害怕，震颤的心脏还是出卖。

逃避。

沈伊颖逃了，和以前一样，她怀着惶恐不安的心绪逃出了这个家。

这个家终究会支离破碎。

——

黎瑜荋在长椅坐了许久，僵硬的四肢堆满麻痹的知觉。

第二次见面，是在周承熙九岁的时候，那双怯生生的眼神望着他，眼底是罔知所措的泪水满溢。

好可怜，和他一样。

一样被抛弃了。

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黎瑜荋想给他的爱，是否弥补了从前的遗憾，已经无从得知了。

周承熙好像变了。

放他回去吧，或许他会有幸福的生活，或许周顺义的一家至少会给他物质上的满足。

很多事情，都是无能为力的，所以黎瑜荋会选择放任它，不去争取，没有念想，就不必承受失去的痛苦。

……

电话铃响就像不速之客的到来，扰醒载沉载浮的心境。

是周承熙打来的。

眸光轻颤。

“哥哥，”周承熙的声音轻扬，飘忽不定的风，“你接我电话了。”

“对不起啊，我上次挂断了你的电话。”

黎瑜荋听着，不出声。

周承熙独语喃喃：“哥哥，我好想你啊。”

“哥哥，你知道吗，我的手好痛。”

“我的手流了好多血啊……”

周承熙的话令黎瑜荋警醒，眉间轻蹙，“你干什么了？”

哥哥在关心他。

“哥哥，我的手腕全是血……好痛……”

“你疯了周承熙？！”听懂他的意思，黎瑜荋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没疯，哥哥。”

周承熙那边传来鸣笛的声音，细听，有顿起增大的风嗖嗖作响，一个惊悚的念头涌上心头。

“别做傻事周承熙！”黎瑜荋尽量安抚着周承熙的情绪，“告诉哥哥，你在哪？”

“哥哥，我在家里，你会回来吗？”

无声的笑容绽放。

血丝遍布的眼白泛着深红，像一个窥伺吃食的恶鬼，善于利用同情心，再将直抵心脏的尖刀刺入。

“好，我回来，你在家等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黎瑜荋忽略霎那发冷的手指，“乖乖待着，不要动好吗？”

如果说他和周承熙没有任何感情，肯定是不可能的。

何况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好……”声线漂浮，尾句因兴奋的战栗逃窜。

指尖找到那处伤疤纵横的手腕，指甲掐入，血红渗漏。

钻心的疼痛稍微缓解了无处遁形的垂涎欲求。

……

他的哥哥，一步一步踏入了专门打造的深渊。

他想要骨血的纠缠。

伦理的牢笼，以爱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