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结束
母亲似乎在炸着什么东西。炸物的味道别具一格,对于他来说,油香迸发出的肉味似乎预示着新年的到来。
不止是炸物,还有炸响的鞭炮以及父亲买回来的烟花。
烟花璀璨,他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然后嗅到一股浓重的火药味。
他大概是幸福的。
母亲会对他说:“我的瑜荋又长大一岁了!”
父亲会抱起他,然后问他:“开不开心?”
本来以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很矮很矮的地方,父亲一下子给他撑高了,他觉得很刺激。
在父亲的肩膀上,他似乎是幸福的,他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很多东西,比如母亲的头顶。
他有点渴望长大了,如果每一个新年都是这么幸福的话。
……
空气,格外沉重的味道,只令他作呕。
父亲一张嘴,扑鼻的便是昏臭的酒味。他之所以如此熟悉,是因为那瓶瓶罐罐的酒很快积累起来,吞噬掉原本的父亲,余留给他一个狰狞的,粗俗的,可怕的父亲。
母亲不停地哭,她将他推进房间里,说:“乖乖待着,去玩那些玩具。”
平时他喜欢组装那堆飞机,拼成一整架飞机后父亲会夸他,也会再给他买新的。他在班里拿到第一名,父亲也会奖励他好吃的糖果和草莓,他觉得很幸福。
只是现在,他不想玩了,那堆飞机许久没有迎来新的伙伴,他也很久没有见过母亲笑了。
父亲变了,他的脸变得可怖,他狠狠地瞪着母亲,将酒瓶砸向母亲。母亲只能哭,还有求饶,可是父亲不会停止他的拳头。
他决定保护母亲。
他冲出来,义无反顾,被他曾敬爱的父亲以厌恶的目光相对,曾抚摸过他额头的宽厚手掌狠力扇向他的右脸。
一刻“嗡”声。
母亲在惊叫,尖声该是刺耳,可声音却模糊着,他无声张了张口,右耳传来的剧痛使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半边脸麻木着,不觉流淌的泪水。
他听不见了。
……
他牺牲了他的右耳,好似换来了片刻的安宁。
父亲给他买了一盒草莓,母亲用心疼的目视望着他,凝滞眸光,眼底满是无奈和痛苦。
如果能一直都这样安静,他的左耳也可以成为代价。
母亲给他请了手语老师。大家都说他很聪明,他也确实如他们所说,轻而易举地学会了手语。
唇语也很简单。其实他压根不用学,他能做到像正常人一样交流,但母亲总是执着于他异于常人这件事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再吵架。
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父亲推搡着母亲,骂道:“婊子,背着我勾引男人!”
勾引男人。
母亲出轨了。
母亲一如当初哭喊着:“我嫁给你什么福都没享过!你一喝醉酒就打我骂我,我受够了!”
“你欠的一屁股债自己收拾吧!”
母亲受够了。
父亲的拳头又要落在母亲的身上。
他将母亲护在身后。
父亲笑了,指着他问母亲:“你儿子不要了?!”
母亲气急了,她发着抖,声音尖锐:“不要了!这儿子我替你养到这么大了!你要是不想你家绝后就养着吧!”
母亲不要他了。
母亲大概不记得了,他的左耳能听到声音。
他不是残废。
他不是累赘。
为什么,母亲不要他了。
为什么。
……
生活在前进。
父亲日复一日地喝着酒,在酒醉发泄的时候,酒瓶会砸向他,拳头也会冲向他的腹部和后背,层出不穷的恶毒语言像那污秽的呕吐物,直直呛入他的喉腔而窒息。
他并不在乎这些痛苦,只是脆弱而更似玩笑般的自尊敏感又无用。所以他喜欢打架,任由别人的拳头向他宣泄,在身上留下各处的青紫。
他痛吗?
其实是痛的。
只是他习惯了。
他不想在学校变得太过异类,但他想张扬到出众。
只要他们惧怕他,就不会深究他的过去和他本身。
他恶劣又愚蠢,自以为是而咎由自取。
————
黎瑜荋乐此不疲地骚扰着认真听课的林深时,故意在他整洁的书面页角上扣下折痕。
林深时扫一眼他的杰作,指腹蹭过纸张捋平。
反反复复。
“黎瑜荋。”陈橙澄立在教室门口,打断了正在进行的物理课程,“你出来一下。”
黎瑜荋还想去弄他的书本,林深时提醒着:“班主任找你。”
黎瑜荋才觉,表情怔然无故地跟在特地在门前等他的陈橙澄。
“怎么了陈美女?”黎瑜荋追平她的脚步,侧头去看她的唇,“又有什么关于我的大事了?”
陈橙澄没说话,神色严肃地凝着他。
黎瑜荋挑挑眉,没当回事儿,“该不会又是我哪节课逃课被投诉了吧。”
“……”
直到陈橙澄领着他到办公室,里面站着两个警察。
黎瑜荋微愣。
较为高瘦的警察开口:“黎瑜荋,你现在得和我们走一趟。”
稍矮的警察补充道:“你爸爸出了点事情。”
黎瑜荋想过很多种可能,黎耀阳醉酒寻衅滋事、聚众赌博,债主找上门等。
但是他没想过,黎耀阳会死。
黎耀阳死了。
喝酒猝死的。
黎瑜荋见到了沈伊颖,她落着泪,似是悲伤。沈伊颖也看到了他,相视的刹那,她的眼底又有惊诧,同情成为眼眸的底色。
沈伊颖可怜他,他不觉得那是心疼,因为她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黎耀威也来了,只身一人,眉宇间有淡淡的哀伤。
沈伊颖和黎耀威凑钱将人火化了,骨灰盒贵,土葬也贵,就随意拿个塑料袋套着撒掉了。
黎耀威递给他1000块,神色欲言又止,堵塞在喉口的话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沈伊颖陪着黎瑜荋回了家,两人一路无话。至到一同立在家门前,沈伊颖倏忽掏出2000块,仰高视线去望他的眼眸,“阿瑜,这些钱你先拿着……”
“我不要。”
“……”沈伊颖愣住几秒,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听话阿瑜,妈妈……”
她轻轻握着,黎瑜荋使力一甩,便分开,“你不是我妈妈。”
沈伊颖不由一怔,急得蹙眉,“阿瑜,这时候不要说这些……”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黎瑜荋冷冷地,一字一顿,低眸看她,“你有了自己的家庭,没必要回来找我。”
沈伊颖一时无言。
“他死了,对谁都好。”
“我自己能养活我自己。”
手不止地抖动着,黎瑜荋面不改色地将泄露的心绪揣进口袋,仿佛一切都无所谓。
怅然悲悯的情绪胀满胸腔,沈伊颖张口发不出字音。
清瘦的身影孑孓而行,行进砖瓦筑成的房子。
沈伊颖把钱塞入紧闭铁门的缝隙,转身走了。
……
关掩门而轻响,细微的尘粒飘荡。躺在冷硬的床上,喷出的声息激荡落在鼻间的微物。
周遭是死寂的。
慢慢地,眼角的泪忽然溢出,浸湿了耳侧的鬓角。忍耐的哭腔断断续续,悲恸的面容掩埋在十指间。
空室里,哭声似乎响彻、回荡着。
————
夏之伶接到了黎瑜荋的一通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沾染冷硬,“我们分手吧。”
“抱歉。”黎瑜荋继续说道,“感谢这段时间的陪伴。”
“……好。”夏之伶并没有意外。她听出他的异样,“感冒了吗?”
她说着这句话,那边却突然没了声音。
黎瑜荋消失了很久,夏之伶耐心地等着,才听到他好似在笑的上扬语调:“你真的很善良。”
“下次不要这么轻易地相信男人了。”
“嗯。”夏之伶却轻笑出声,“可以当朋友吧。”
“……”黎瑜荋沉寂几秒,“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夏之伶轻快地说着:“不会啊,你对我其实挺好的。而且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没对我动手动脚,就当赏心悦目了。”
“对不起……你值得更好的。”
“谢谢啦。”
……
夏之伶是真心喜欢他的。
她有点伤心。
相伴一年多,黎瑜荋对她很有礼貌,也很有分寸。
只是这段关系终归要画上一个句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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