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阴雨连绵

三天时间很短，但似乎对黎瑜荋来说，格外漫长。

他觉得空落，破天荒地没选择待在酒店里，而是每天准时准点来找陈朗。

陈朗找了份工作，正替别人粉饰着墙面，口袋里的手机到点响了起来。他叹口气，无奈却顺从地接通：“我在工作，你要是想来我给你发地址。”

“行啊。”

听到黎瑜荋的应答，陈朗挂断后便转去地址。专心工作不过片刻，门铃响了。

陈朗无可奈何、无处可逃，风风火火跑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黎瑜荋。黎瑜荋展现一个微笑，然后踏入，环顾一周，大爷似的一屁股坐在地面。

他不嫌脏也懒得动，不玩手机就干坐着看陈朗干活。

陈朗忍不住问出困扰他多日的问题：“你和林深时吵架了？”

预料之外，黎瑜荋爽快回答：“没啊。”

“那他人去哪了？”陈朗心直口快道，“你很像失恋的样子……虽然我没见过你之前有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状态。”

黎瑜荋只说：“他出差了。”

“难怪。”陈朗了然，“没事的兄弟，想他了自撸几发。”

黎瑜荋：“……”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没注意到门外又走入一个人。

陈朗最先反应过来：“老板，你来了……来看看这个墙面颜色是不是你想要的？”

蹲在地上的黎瑜荋和来人的视线高低交汇。他停滞了神色，那人稍愣，随即热情开口：“好巧啊黎瑜荋，怎么在家也能遇到你？”

黎瑜荋始料未及，竟然在巧合下遇到了姚多。他怔怔道：“我陪我朋友来的。”

“噢，原来你们认识啊。”陈朗适时插话，“老同学吗？”

“对。”姚多点点头，专注看向黎瑜荋，“最近怎么样？你已经好久没找过我了喔。”

“还行。”黎瑜荋忙不迭地直起身，微笑回应，“你怎么样？”

“很好啊，你看！”姚多言语间尽是坦然的骄傲，“这是我自己全款买下的房子！”

黎瑜荋由衷替她感到高兴：“厉害啊！姚姐！”

“是啊，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姚多爽快提出邀请，“去不去吃饭？我请你！”

黎瑜荋觉得突然，陈朗已经语速极快地作出回应：“你们去吧！我刚好在这里弄完墙面，还有点位置需要完善……”

向黎瑜荋眨眨眼，“拜拜！”

黎瑜荋：“……”

“走吧！”姚多主动攀上他的手臂，往外抻动，“诶呀，不要啰嗦了，趁姐现在有钱！”

于是黎瑜荋上了姚多的车，稀里糊涂地坐在了此时此刻的小餐馆内。姚多给他递上菜单，黎瑜荋连连摆手拒绝，“姐，你点吧，这顿我请。”

“不！”姚多大手一挥，“我开心，这顿必须我请。”

“……还是算了姐。”

姚多不管他的客套，点好菜之后，攀聊起来，神情间的兴奋与开心几乎感染了黎瑜荋，“你知道还完债务的那种快乐吗？”

黎瑜荋一滞，又听见她说：“我真的好开心……但是这份开心没人分享，所以只能叨扰你了。”

她说着，瞧见黎瑜荋的分神，岔开话题：“话说，你和林深时还有联系吗？”

耳内细小的助听器灵敏捕获熟悉的名字，黎瑜荋心下不免泛起阵阵涟漪，“……有联系。”

“真好啊。”姚多说，“林深时真的很优秀。”

“……你还喜欢、林深时吗？”

“喜欢。”

“……”棕眸即刻坠下。

“不过不是青春时期的那种喜欢了，是欣赏。”姚多挑挑眉，道，“我已经放下了。”

黎瑜荋抬眸，与她璀璨发亮的眸色相接。姚多眨着眼眸，回忆起来：“其实高考完的时候，我勇敢了一次……也不算太勇敢吧，我把表白信放进了他的物理书。”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我得感谢他。因为他，我一直致力于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黎瑜荋默声倾听着。一刹那，许多话涌上心头，最终只一句：“林深时很好。”

姚多却不由警觉，她慢慢觉出点奇异，“这句话不像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我……”

黎瑜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姚多倒是愈加好奇，“你们俩干啥了啊？又像以前一样吵架了？上次见你们就……”

“我和林深时在一起了。”

“……”

空气瞬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姚多极力克制面部的抽动，尽量维持平和，挤出一个微笑，“你们在一起住？还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一起了……意思就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现在是……”黎瑜荋滚了滚喉头，艰难吐出二字，“情侣。”

牛顿如果没被苹果砸头爱因斯坦不会发明林黛玉倒拔鲁智深我上山砍木砍死一个老头老头叫咪咪咪咪不是猫猫不会说话&%#&*

重启。

姚多觉得自己应该是笑着的，“好事啊。”

黎瑜荋对她来说是什么存在呢，大概是那种无敌大直男突然有一天开口说找了个男朋友。

而且，男朋友居然是林深时。林深时在她心里是什么存在呢，大概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矜贵美丽和疏离。

黎瑜荋不敢说话了。他大概这辈子没像此刻这般尴尬到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所幸菜上得快，两人埋头苦吃，谁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至到姚多晃动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吸引注意，黎瑜荋看到几个大字《夏之春，冬至秋》。

姚多介绍道：“这本漫画很好看。”

黎瑜荋：“……好。”

姚多：“男同漫画。”

黎瑜荋：“……嗯。”

姚多：“我觉得里面的攻受特别像你和林深时。”

黎瑜荋：“……？”

姚多：“攻像你，受像林深时。”

黎瑜荋：“……！”

姚多：“但我觉得不对。我站林深时是攻。”

黎瑜荋：“……”攻受是什么意思？他不懂。

他只知道姚多的话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话，尤其是针对他的。

**

与姚多聊了许久，期间黎瑜荋愈发觉得她应该是放下了，不然不会能与他“和平共处”，还能说一大堆他听不懂的奇怪的语言。

送走姚多，他决定回酒店睡觉。

洗完澡躺下，时间是晚上八点半，还算早，黎瑜荋又决定去搜一下姚多说的那部漫画《夏之春，冬至秋》。

但是……他好像找不到那个漫画软件。

手机骤然弹出电话邀请。黎瑜荋盯着那来电人的名字愣了半晌，接通。

宋江蓠吵吵嚷嚷的声音格外有活力:“小鱼儿小鱼儿！玩不玩游戏？！”

“游戏游戏游戏！”

黎瑜荋连声答应:“好好好……”

他登录明日复生，又在信息栏上看到了熟悉的界面。

【‘我上厕所不脱裤子’givesthepresenttoyou.】

是另一把绝版的枪【Novoe】。

黎瑜荋回过神来：“阿姨……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宋江蓠解释道：“林深时应该和你说啦，我是老板！再说你值得！”

他不值得。

“我……不能要的。”

宋江蓠觉察一丝端倪。话锋转变：“小鱼儿知道今天有新游戏发布吗？”

对于新游戏的更新迭代，黎瑜荋一般不留意，他诚实回答：“不知道……”

“等等。”宋江蓠很快转来一段链接，“点进去看，会有意外之喜哦。”

她减慢语速，诚恳而真挚地说：“林深时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喜欢你，就一定会从一而终。

你知道吗小鱼儿，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打着手语在帮助别人，我就觉得这一定是个善良的小孩。

我可喜欢你啦，要不你来当我的小孩怎么样？”

黎瑜荋一字一字地听着，然后彻彻底底地怔住。宋江蓠温声说着：“要不要考虑一下？考虑一下当宋阿姨的小孩……要是我能生出一个这么帅气、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孩，我可高兴了！”

“……”他无声张了张嘴，却哽咽出哭腔，无措地抹了一把脸，发现眼泪悄然掉落。

……

贫瘠之地，需要细水流长。

欲加桎梏、从血肉挣扎滋长的枷锁，拔除，则寸骨寸心的痛、不欲生。

假若爱，甘之如饴。

“我不值得的……”

“你值得！”

【你值得】

燃焰撩原，仿佛置身处低荒芜，赤火环绕，奏响壮烈与哀愁不休的悲歌。

“不要悲伤小鱼儿，要不要我去找你玩？”宋江蓠兴奋道，“我们去shopping！或者去钓鱼！”

黎瑜荋不禁失笑，“好啊。”

那边突然噤声。宋江蓠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讲话：“好吧小鱼儿，有人不让我去。”

“我不能聊了……下次再和你玩游戏！”

“记得看直播啊拜拜！”

“……”

黎瑜荋兀自笑了半晌，指尖触到链接，立马跳转了画面。

画面恰好是林深时精致深邃的眉眼。镜头拉远，长腿直立、正装加身，林深时面无表情，活脱脱一个人形立牌、更似建模般的人物。

满屏：【男模！男模！】【好帅！他是老板吗！】【我天，精致男模，不过穿的好保守啊啊啊，下次能不能穿深V！】【好高啊，一米九多吗？！】【Heismyboyfriend!】【howdarehebesohandsome!】

林深时开口，嗓音清冽、英语流利：“I’mHeinrich.”

“Nowiwillintroducethemainideas.”

好听的嗓声缓缓流淌。

镜头似乎格外偏爱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一直停留。

黎瑜荋目不转睛地观看着，深埋耳际的助听器随之运作、震动。

好听。

他觉得像以前高中听过的英语录音上的男生一样标准，不过林深时的更清晰、更悦耳。

林深时立在聚光灯下，淋下的白光将细腻皮肤、高挺鼻梁、凌人眉眼昭彰完全。万众瞩目的，不仅只有他的美貌，还有才华。

黎瑜荋好像懂得姚多为什么会为了林深时不断努力、变得更加优秀。

……

发布会结束。

林深时长舒一口气。他不喜欢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审视，也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按照接下来的行程，他应该可以提前回江北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黎瑜荋。

只是眼下的酒会应酬令他头疼。林深时接过一杯水，漫无目的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并竭力隐藏自身的存在。

他的长相不得已成了吸睛的存在。

林深时礼貌拒绝所有靠近的女人，以及男人。直至一个男人噙着浅淡的笑意接近，“还记得我吗？”

一双锋利的眼眸直勾勾地望来。

林深时只冷冷瞥过。漠然开口：“记得。”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李形光笑了笑，举起酒杯示意，“喝一杯？”

“抱歉，”林深时回绝，“不喝酒。”

“你还是这么优秀。”笑意不达眼底，起伏的情绪淹没在最后一个字音。

嘈杂的人群中，两双眼眸直白而安静地对视。

“韩泽奇在你家过得还好吗。”李形光慢条斯理地说着，“能不能转告一声，我好想他。”

“你们之间的事情，”林深时不动声色地移开目视，“我无权过问。”

轻微至极的一声叹气，又似短促哼出的鼻音。

“我有点嫉妒你呢。”

“别再纠缠韩泽奇了。”

棕眸浸染墨色般黑，不瞬注视眼前仿佛高不可攀的人。手边的酒杯摇摇欲坠，握紧，手背的脉络根根分明，又松懈。“我纠缠他……他是这样和你说的？”

林深时淡淡道：“韩泽奇病得很严重，如果你喜欢他，就不应该这么做。”

他说得云淡风轻，一副霁月光风的做派，似乎高下立判，将人比对得一无是处、如同臭水沟里的污秽上不得台面。

“我不该这么做？”李形光冷笑几声，指腹摁在杯肚上挤褪血色，“你可以轻易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要来抢我的东西吗？”

他的话格外刺耳。林深时蹙紧眉头，“我没有要抢你的东西。”

“……呵。”李形光猛地泄出一声闷哼，脸上的表情微微狰狞，一字一顿，“韩泽奇只能是我的。”

浓重的占有欲望裹挟着戾气敌对袭来。林深时滞顿须臾，望向李形光死死盯凝的视线，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参与。我不喜欢韩泽奇，我和他只是朋友。

你伤害他，我作为朋友不会坐视不管。如果你再以非法手段骚扰他，我会报警。”

林深时不慌不忙地起身，只随意侧目扫过，从容远离他锁定压迫的目光。

紧攥掌心的酒杯瞬时爆裂。薄脆的杯身碎成大片，用力合拢的手掌渐渐渗出血线。低垂地底的眼眸赤红，泛着竭力克制的疯狂。

因自卑而嫉妒。

实在卑劣。

可他确实，从出生便被冠以卑劣的名号。

**

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一辈子吗。

为什么。

我已经清除了所有障碍。

为什么。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

你这个骗子。

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