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失去

日上三竿。

黎瑜荋在林深时的怀里悠悠转醒。他稍稍挣动，腰间的手楼得更紧。仰高视线，撞入笑意盈满的灰眸。

“早上好。”林深时低头衔到软唇，亲昵地蹭蹭。

“……早上好。”黎瑜荋答着，不经意扭动腰，一瞬间的酸痛使他明面上波澜不惊的表情微微狰狞。

比他妈打了一架还难受。

不过，他的确和林深时“打了架”。

耳廓泛红，歪斜的想法令黎瑜荋稍显羞涩地推了推身上又压下来的林深时，“……没刷牙。”

“没事。”林深时只是埋入他胸口，安安静静地待了半晌。

黎瑜荋并未“赤身裸体”，估计是林深时昨晚帮忙清理的时候套上的。

黎瑜荋无故觉得燥热，轻拍伏在胸口上的脑袋示意：“我去洗个澡。”

“唔。”林深时含糊了字音，抬起头极快地轻点唇角。他依依不舍地放走黎瑜荋，兀自坐在床沿似是思考。

笑容无声绽放。

“……”

镜子里清晰映出脖颈延下一排的红痕，左胸口处的齿印尤为明显、后背……后背看不清楚。腰腹的掐痕青浅，再往下……大腿根的痕迹惨不忍睹。

黎瑜荋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为什么看不出来林深时原来这么的……表里不一？

屁股好痛。

短时间内，黎瑜荋决定不再努力。

至少，他不会主动要求。

**

疤痕交织的手腕，仅轻轻一划，添上新痕。

赤血争先恐后地淌流。

面不改色地，刀口对准，割破旧痕。鲜血滴落米白的砖面，溅落一朵朵红花。

记忆里的轮廓愈加真切，笑容、触碰、气味、声音，仿佛实在地立在面前，伸手一捞，徒留无措。

他失去了所有。

咎由自取。

可是他不甘心，凭什么，那个人可以夺去他的一切、他唯一的哥哥。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要他的哥哥。

“喂，小疯子。”蒋伟奇涉足他陷入自虐的领地，语气轻快，“你这么割下去，手都要断了。”

刀痕纵错的血腥场面，蒋伟奇似乎见惯不怪。他拿来绷带和碘伏，陪周承熙坐在角落，抻过手腕开始上药止血。

血很快止住，余剩皮肉翻绽的空洞伤痕。周承熙一动不动，宛若牵线的木偶，跟随蒋伟奇挪动而动弹。

“你哥真不要你了啊。”蒋伟奇好奇地凝看他神韵弥散的黑眼珠，淡淡道，“不过也是，你强奸了他，他怎么可能原谅你呢。”

“亲手养大的，干出这种事……”

惨白的唇终是施舍张合，声音轻飘得仿佛随时消失：“闭嘴。”

“哦……还有力气，”蒋伟奇听清，笑了笑，“吃点饭吧，别死在我家里。”

“……”

“我要是你，我就去找林深时的麻烦，像这样……”蒋伟奇捏起那把血迹斑驳的小刀，握住刀柄，在空中挥舞几下，眼底尽是好玩的意味，“捅他。噢……按照你们这些人的想法，应该会觉得‘哥哥恨我，就是爱我’。”

漆黑的眸色瞬即闪烁，眼睫轻缓地眨过，又停滞。

蒋伟奇挑挑眉，似是看透他转瞬即逝的念头，“别真做啊小疯子，杀人犯法的。”利落起身，一把扯过周承熙完好的另条手臂，将人从地面拔除。

蒋伟奇心情愉悦地碎嘴道：“大澳龙，大鲍鱼，大海参……等着你吃呢。”

“……”

**

黎瑜荋被迫不及待的林深时载回了家。

回家的途中，林深时心情大好地买了一大堆菜，还有草莓。黎瑜荋叼着几颗草莓，环顾熟悉的布景，才终于想起被两人遗忘的问题：韩泽奇去哪了？

于是黎瑜荋寻求解惑，在林深时的陪伴下，向韩泽奇拨去电话。

意外接通：“你们好，林深时……黎瑜荋。”

“你怎么知道我在？”黎瑜荋惊奇，问道，“你去哪了？”

韩泽奇弱弱说：“我在……李形光的家里。”

林深时顿时蹙眉，“他威胁你了？”黎瑜荋同样微妙地拧眉。

“不是啊。”韩泽奇说，“……我自愿的。”

黎瑜荋疑惑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嗯……他是我男朋友。”韩泽奇的声音愈来愈小，“在一起很多年了。”

“前段时间是因为我们吵架了……抱歉，打扰你们了。”

话筒即刻易主，与韩泽奇柔柔弱弱的嗓音不同：“两位老同学，好久不见了。”

沉沉笑意显然：“我和韩泽奇将在英国订婚，诚邀两位前来参加。”

“言尽于此，再见。”

“……”

听起来像某部小说大团圆结局的诠释。林深时和黎瑜荋默契地略去这个小插曲。

吃下果篮里最后一颗草莓，黎瑜荋问出了疑惑：“李形光居然喜欢韩泽奇？”

林深时端来一篮新洗好的草莓，应道：“嗯。”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黎瑜荋继续吃，“喔，好酸……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他们俩的事情了？”

“挑甜的吃，酸的不要了。”林深时解释道，“在英国那场发布会的时候，我见到了李形光。他好像误解了我和韩泽奇的关系。”

黎瑜荋道：“你们两个确实挺令人误解的。”

“……抱歉。”林深时诚恳道，“我和韩泽奇只是朋友。”

黎瑜荋又道：“那你和他搂搂抱抱的，我以为你移情别恋了。”

林深时又真挚道：“没有。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哦。”黎瑜荋说，“我吃醋了。”

“……对不起。”

在唇角啵响的吻点到为止，“我原谅你了。”

“嗯……还可以亲一下吗？”林深时礼貌询问。

“行啊。”黎瑜荋于是分别亲了两个小酒窝，“鼻子要不要亲？眼睛……嘴巴也要？”

“嗯，都要。”

**

陈朗吃完晚饭，照例点进朋友圈看，蓦地一条黎瑜荋的分享闪瞎眼——

黎瑜荋：【幸福就是一起吃饭。】

配图是一张色泽诱人的桌上佳肴，一张背影和一张交握的双手。不用多说，那张出众的背影当属于林深时，骨节分明、皮肤细腻、连手指都是出尘好看的。

陈朗忿忿打下评论：【是幸福咯，极品大帅哥都被你勾搭上了。】

……

林森然吃着泡面，随手刷的朋友圈冒出新动态。她一般情况下不看朋友圈，除非是林深时发的。

搭配小鱼图像，深海的鱼：【很幸福。】

林森然仔细端详着，依稀辨别出图片里手指交握的另外一双手属于男人。

男人……

看我暴打深海的鱼评论：【哇塞。又幸福了老弟./】

……

远在德国的宋江蓠发出一声怪叫，正在煮螺蛳粉的林卿与急忙赶到身边，关心着：“怎么了？”

宋江蓠却扬起一个似乎十分惊喜的灿烂笑颜，她展现出手机屏幕的内容，林卿与困惑地凑过去扫看。

林深时和黎瑜荋分享的朋友圈上下排列着，林卿与的注意在两手交握的图片停留，眉头微凝，“什么意思？”

“官宣啊！”宋江蓠显得格外兴奋，“你儿子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先是无言，后是迟钝反应过来的惊讶，“他们在一起了？”林卿与淡定的神情不免松动。

“对！”

宋江蓠激动万分地在黎瑜荋的动态下评论：【等我从德国飞回来，我要见见我的亲亲儿媳妇！】

……

睡得正香的宋璟被怀里的安以念摇醒。

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安以念的脸蛋被手机莹白的光照得愈加明朗。她使劲掰开宋璟又要闭合的眼睛，兴奋道：“快看老公！”

宋璟无奈叹了口气，配合地大致扫过内容，在大脑快速过了一遍后猛地睁大双眸，愕然：“真在一起了？！”

“对啊对啊对啊！”安以念笑得开怀，衷心高兴道，“蛋仔终于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啦！”

浅灰瞳孔径直望向天花板，经过长达几分钟的放空，逐渐浸出些微欣忭。

“这小子，不枉等这么久啊。”宋璟笑了笑，“罢了，他喜欢就好。”

**

室外的冷风肆虐，室内的暖意腾盛。

黎瑜荋早早洗了澡，躺在林深时的大床上看窗外天色渐浓的光景，璀璨的光在远处发散，色块冲破云雾，如同海市蜃楼般迷幻又吸引。

处高俯瞰，世界不过脚下丈量的尺度。

林深时的世界一定丰富而自由。

以此角度的世界，黎瑜荋好像有幸与林深时一起参与其中了。

黎瑜荋发着呆，忽感随意搭放的脚掌被轻轻握住。林深时捧起稍冷的脚，掌心覆上脉络清晰的脚背，拢进怀里。

黎瑜荋没动，视线落到他的手指。

唇挨到脚背，不加分毫嫌弃地亲点。

黎瑜荋才轻微挣扎，“别亲……不嫌膈应吗。”

“不。”林深时轻吐字音，“我帮你暖脚。”脚结实地涉入怀，被双臂牢牢禁锢住。

维持着这个姿势，黎瑜荋不动了。大概真的觉察到了温暖，黎瑜荋觉得林深时的怀里热度过烫，轻轻蹬了蹬脚，“不冷了。”

林深时听话松开。他挪至黎瑜荋的身边，半身往下倒，倒进了黎瑜荋的怀里。黎瑜荋颇为惬意地仰面躺着，脑袋垫高看埋在胸口的脑袋。

黎瑜荋有一搭无一搭地揉乱林深时卷曲的发丝，汲吸着彼此的温度，时间仿佛静止。

“做吗？”

“嗯？”林深时瞬即抬头，眼珠湿漉漉的。

“我说做不做、爱？”黎瑜荋禁不住弯起嘴角，伸手捏捏他的颊边。

出乎意料，“……不。”

轮到黎瑜荋稍滞，“怎么？”

“你得休息。”林深时说，“这样不好。”

“哦。”黎瑜荋皱了皱眉，“行。”

佯装冷静的心思在彻底奔现的笑声中破灭。黎瑜荋哑然失笑：“你真可爱。”

酒窝浅显。

“真不做？”

“……”两颊的小窝消失，而后深陷，“不。”

“那睡觉吧。”

林深时点着头，“可以一直抱着吗？”

“这样抱着怎么睡？”黎瑜荋上手轻捏小翘的下巴尖，指腹打圈摩挲，“压着不舒服。”

林深时或许误解了他的本意。眷恋起身，林深时乖乖躺在身边，手脚都不动了，只凭借一双灰眸注视着他。

黎瑜荋粲然一笑，主动钻入他的怀里，手脚并用地抱紧，“晚安。”

“……晚安。”尾声的颤意潜逃。

**

寂黑的眸子划不破这深重的夜色。

巨大的落地窗前，月光斜照，倚在墙角的影子拉不长，仿佛永远停驻。

指尖轻触，手机界面在即将熄暗的瞬间点亮。隐匿黑暗的瞳色盘桓于图片里的每一根手指。

【林老师官宣了。】

【天作之合。】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小疯子，我现在还挺喜欢你的，不如来讨我欢心。】

【我答应过你的，出国读书怎么样？恰好我缺个伴。】

【别割你那破手腕了啊。】

【今晚有事，我明天来找你。】

……

偌大的江北，阳光洒下，一点点、一缕缕的，花了不少时间天亮。

黑漆的眼珠缓缓转动，紧接着，指节活动，嘴角徐徐展现一抹诡笑。

……

“早餐是云吞……”亲吻额头，林深时寻到唇，又吻下，“凉了记得加热。”

挣扎在睡梦中的黎瑜荋含糊应答：“唔、嗯。”

“我去工作了。”林深时柔声说，“等我回来。”

“……嗯。”

林深时照例开车在路上行驶，只是心境莫名雀跃起来。到江北大学门口时，他破天荒地向守门的阿伯打招呼。

阿伯受宠若惊，连连向这位长相出众的老师点头回应，“你好你好啊……”

林深时今天有早课，所以来得格外早，将车停好后，行经一条小路去给物理班的孩子上课。一道生硬的声音兀然穿插：“林老师。”

停滞脚步，他回头去找声音的来源。转身的霎时，意外闯入一双不带温度的黑眸，短短的几秒里，没有思考的余地，腹部狠狠撞入几刀。

冰冷的刀刃刺进血肉，疼痛片刻迸发。

意识倾断，林深时死死盯住那双似乎空洞的眼珠远离，气息游离、绷断：“周承熙。”

不停后撤的身形似是发颤，于空中摆荡，灰败的唇蠕动，嗫嗫着：“哥哥、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恨你、恨……”

恨。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