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未来

一束白花轻轻放置在墓碑前。

风，总是来得凑巧。吹拂蒙尘，轻轻地，带走过往。

他轻捷地坐下，为他们揩去落叶亦或是花瓣。

一则电话敲响了沉浸心绪的他。

暂且挥手告别，微笑转身。

拉远的背影，无尽延伸——

三个相邻的小石碑前，摆放着新鲜的水果和花束。

**

黎瑜荋手忙脚乱地揭开煮滚的热水，在即将丢下整只鸡的前一刻被林森然制止。她一边推走黎瑜荋，一边说：“你好好待着吧，小、鱼、儿。”

黎瑜荋杵在一旁颇为惭愧地低下了头。他忽感头顶被揉乱，林森然又说：“你们两个人真是难哄。”

“看姐怎么做吧，”她挑眉道，“虽然我是个医生，但总归比你的手艺好点。”

“不过肯定比不上林深时的啦。”

黎瑜荋莞然道：“已经很好了。”

……

这几天，林森然跑过来主动请缨照顾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需要“照顾”，而不是林深时这个躺在病床上养伤的伤者需要照顾。

黎瑜荋倒是体会到了有姐姐的感觉。即使林森然喜欢躺在床上使唤他斟满水进来，或者让他跑腿去买炸鸡吃，黎瑜荋自然接受了充当林深时作为“弟弟”的身份，承受住林森然作为“姐姐”的压榨。

林森然这个姐姐还是挺好的，她自认为很好。

休假期间，得知林深时被捅伤的噩耗，她始料未及的同时担心更甚，所幸林深时命大，又一次安然无恙。

林森然在林深时睁眼清醒的刹那，站在床侧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明明快三十岁的男人了还总是冒冒失失，特别是和黎瑜荋在一起后行径更为幼稚，活像一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小孩。

当然，一起站在旁侧的黎瑜荋也受到了林森然火力全开的炮轰。

黎瑜荋内疚过甚，一不小心地，哭了。

这把林森然吓得够呛，也把刚刚醒来的林深时弄得差点翻身下床。

幸亏不知所措的林森然慌里慌张地一把抱住了黎瑜荋。总之，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拥抱，她甚至轻拍着他的后背，以抚慰黎瑜荋脆弱的心情。

黎瑜荋埋头掩面痛哭。

林深时皱眉关切深重。

林森然闭嘴无奈安慰。

……

林森然认为自己陪着黎瑜荋算是上次的赔礼道歉。

但，黎瑜荋挺好玩的，比林深时好玩太多了。经过相处而熟识，于是她大方地介绍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活跃在网络的疯癫老太太。

黎瑜荋赫然瞥见上次姚多介绍的漫画在这位疯癫画手的原创作品列表中。他面无表情地静默几秒，还是破功震骇：“《夏之春，冬至秋》的原作者是你？！”

“系我系我啊，”林森然咧出八颗牙齿，“你也是我粉丝吗，哪呢，我回关你！”

黎瑜荋并未脱离惊诧的境地，但仍旧实诚道：“……这个软件我找不到。”

“我靠，你居然找不到？！”林森然道，“挂个梯子，爬墙懂吧？我以为就林深时不看黄片呢。”

她说得坦然，黎瑜荋好不羞涩地抿了抿唇。林森然随口提道：“其实这本漫画是以你们两个为原型的，你得感谢我，我把你画成无敌矿工了。”

“可惜现在看来，我该是站错了。”

黎瑜荋：“……”

“这本差个结局没画了，没灵感，还没时间。”林森然说，“十年前林深时还很高兴地和我说‘黎瑜荋或许有点喜欢我’呢，没想到你们没在一起。”

黎瑜荋将头垂得愈低。林森然捞起他鸵鸟埋下似的脖子，光明磊落般道：“鱼弟，别伤心，一切自有命数……”

“你的命数就是林深时！十年后你们还是在一起了……然后和他相处，你会发现，这个人真的，好、无、聊。”

“不仅无聊啊，还固执。不仅固执，还刻板。不仅刻板，还高冷。不仅高冷，还拒人千里之外……”

听林森然唠叨完，黎瑜荋脱口道：“然姐，你有男朋友了吗？”

“……”林森然的表情急转直下，忙个不停的嘴巴瞬间合紧。

黎瑜荋只凭此刻了然，他随口猜测：“上次那个男的？”

曾经的黎瑜荋也算半个情场高手，况且林森然变幻莫测的神情实在精彩，他大概猜到了点什么：“姐，那男的做什么的？你别被骗了啊。”

林森然淡定道：“无所谓，我懂得不比你少。”

黎瑜荋甘拜下风：“确实。佩服姐！”

林森然默契地勾唇一笑。

两人闲聊的期间，翻滚的热水始终翻滚，鸡汤显然不见得浓郁，只是有种被撂丢的落寞、孤寂、以及饥饿的召唤——

林深时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两人。

他们提着一盅鸡汤。

黎瑜荋笑容不减地打开盖子，一口口喂上，“好吃吗？”

林深时：“好吃。”

林森然：“我做的。”

林深时：“味道少了点，盐没放够。”

黎瑜荋：“姐挺辛苦的。”

“……”林深时缓缓说，“哦，辛苦了，林森然。”

林森然：“不辛苦啊，为了你都是值得的，林深时。”

林深时：“……”

“宝贝儿子宝贝儿子宝贝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宋江蓠踏着恨天高，长发波浪卷起，化着浓艳的妆，急切地往病床上望，“你妈来了~”

直到一脸茫然的黎瑜荋被抱个满怀，林深时才知道那关切的眼神根本与自己毫无关系。黎瑜荋还拿着汤碗，艰难迎合宋江蓠的热情，“阿姨……”

“叫啥阿姨啊，”宋江蓠咻地直起腰，借助高跟鞋的高度傲视群雄，“叫妈。”

黎瑜荋仰高了视线看她，笑容稍稍凝滞，眼底更是惊讶和无措交织。又很快被宋江蓠分量十足的话彻底怔住：“叫爸也行。”

林深时、林森然：“……”

黎瑜荋努力扬起一个微笑。

一双大手力挽狂澜，将走歪的局势奋力挽救。

宋江蓠撞入那人的怀抱，侧头便是没什么笑容的威慑黑瞳。林卿与搂住宋江蓠的腰，淡淡道：“身体怎么样了？”

转向黎瑜荋，林卿与从容启唇：“你可以叫我，爸。”

“……”

此时的病房，与热闹人流进进出出的菜市场无异。宋璟持着一张高贵的脸迈入，与裹着严实口罩的安以念相互挽扶。

宋璟开口：“hi，小鱼儿。”

黎瑜荋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场探望的主角。

安以念摘下口罩，笑逐颜开，“大家好久不见啦！”

伤者林深时无奈轻叹。家属黎瑜荋尽量不显局促地“迎客”：“叔叔、阿姨……们好。”

林森然噙着掩饰不住的笑看好戏，乐得自在。林深时与之相视，擦过目光，说：“姐姐，你的男朋友什么时候能带回家？”

“男朋友？！”宋江蓠立即惊叫。

宋璟挑眉。

瞬时，目光汇聚。林森然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回敬：“弟弟，你和鱼弟什么时候能订婚？”

“喔！”宋江蓠惊喜，“订婚？！”

宋璟插话：“噢，订婚啊，我知道这个月有一个好日子。”

林卿与：“就订在那天吧。”

安以念：“我那天肯定有空！”

“好，我安排一下……”宋江蓠即刻在手机上翻找。

林森然歪头微笑，以胜利者的姿态傲然。林深时轻蹙眉头，触及黎瑜荋的呆滞神色，轻浅的愉悦微不可察地替代跃上眉梢。勾到他的手指纳入掌心，林深时轻声问：“不愿意吗。”

黎瑜荋望向灰眸，一如既往的澄明底色令他心神微漾。

肯定又赤诚：“愿意。”

**

绿草如茵的草坪布景，海风吹拂，天边晚霞连片，明艳灿色将这场仪式的主角衬得如画般美好。

主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新人。

颀长身形穿着深黑磨砂质感的挺括西装，胸口处似乎坠下特别的平安结。眉目俊朗，整张脸如同杂志上的男模般精致、硬朗。耳廓缀着熠熠生辉的钉饰，光彩夺人。

与之并肩的，酒红色半身西装裁剪得当，相衬匀称挺拔的身材。额前的碎发蓬松有型，露出更甚夺目的霸道眉眼，杂糅碎冰的轮廓在此刻柔和、璀璨。酒窝酿了蜜酒，甜腻，迷人。

肖诗韵痴痴望着台上两人般配的模样发呆。肖筠筱忍不住轻拍她的脑袋提醒，“喂，醒醒，别犯花痴了。”

“人家订婚，你注意一下形象影响行吗？”

肖诗韵径直狠拍他的手背反击，“你管得着吗？！”她转向似是神游天外的姚多，小声唤醒：“姚多你还好吗……”

“好啊。”姚多瞬即回神，“干嘛？”

肖诗韵碎碎念般道：“我以为你不好呢……毕竟你高中的时候喜欢林深时，冲击肯定很大吧。”

“啧。”

“啊？”姚多只发出一声厌恶的音节，肖诗韵顿感惊愕，“你总不能抢婚吧？！他们多般配啊！”

“谁要抢了？”姚多说，“我只是在想谁上谁下。”

邻近的沈湫于沉默中爆发一句问询：“谁上谁下……什么意思？”

肖筠筱抢答：“就是谁是攻谁是受！”

“卧槽，”肖诗韵连忙捂住他的嘴，“哥你怎么知道的？！别那么大声行吗！！”

相较于小部分人群的叽叽喳喳，韩心悦觉得自己十分理智，且冷静。扭头看向一脸淡然的林森然，韩心悦开口：“芭蕾猪太太，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森然横扫一眼，继续面无表情，答：“愿意。”

“呜呼！”韩心悦扯下一直啜饮的可乐易拉罐拉环，发出类似怪叫后，为林森然戴上。

紧接着，她掏出手机摄下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重点放在林森然极具张力的长指，而后编辑文案，发布社交圈。

人类于我如浮云：【别人太幸福了，所以我决定找个帅气女人结婚。#bl/gl/bg/gb/4i未完待续#】

林森然评价：“你这成分也太复杂了。”

韩心悦振振有词：“人类与杂种无别。成分复杂，是本性。”

……

肖诗韵紧张地绷紧身体直立，果断军姿迎接敬酒，“hi、hi、老同学……”

黎瑜荋笑着，手臂往前伸向，露出一小截干净白皙的手腕与她干杯，“好久不见。”林深时寸步不离地紧随，灰眸温柔地偏袒。

沈湫、肖筠筱相继敬上：“好兄弟，好久不见！”

黎瑜荋豪迈饮尽杯中的酒，“好久不见了。”

在黎瑜荋即将远离的时刻，肖筠筱不忘调侃：“这下子真能一起洗澡了啊兄弟！”

沈湫连忙掩饰尴尬，指尖抚额。

黎瑜荋稍有羞涩，与林深时内敛温和的眼眸相视。

跟前的姚多直爽地碰上黎瑜荋的酒杯，饮尽，“幸福啊兄弟。”

“好的，姐。”黎瑜荋从西裤兜里掏出一张由崭新信封包装的纸张，倾下腰，双手真挚地奉上。

姚多愣着，黎瑜荋偷偷扯动身旁林深时的袖口。

林深时抿现两个酒窝，迈前一步，语气柔和、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不可以拥抱一下？”

“啊、可以。”

姚多随即反应过来，几近谨慎地，投入他的怀抱。温热的气息环绕，须臾主动撤离。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林深时靠得那么近。

一个拥抱足够了。

姚多从不眷恋、从不强求，她总是潇洒地挥手，然后送别了人生中许许多多的人或事。

打开黎瑜荋递来的信封，折痕深刻的纸张摊现，青涩稚嫩的字迹分明。

明白、释然，笑意慢慢在唇角昭明。

再见了，林深时。

再见了，姚贝。

……

林深时将黎瑜荋带离了嘉宾成群的热闹地点，至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

黎瑜荋便自觉地把林深时压在墙角，吻欲要落下。林深时却捂住他的嘴，小声道：“等等再亲，我得去找一个东西……”

扯开林深时的手，黎瑜荋说着：“不耽误。”唇直奔目标而来。

林深时偏了脸，唇印向颊肉。他坚持道：“我先找个东西……很快。”

黎瑜荋只好作罢。

目送林深时小跑着消失，黎瑜荋无趣地站在原地晃荡长腿，视野范围内只有脚下的几块砖地。

突入陌生脚步挨近，黎瑜荋恰时抬头，笑容在嘴角凝固。

“阿瑜，”沈伊颖间隔着一段距离停滞，“……祝你、订婚快乐。”

黎瑜荋坠落眼眸，驻扎在脚下的砖块，身躯像一棵挺拔的苍松，纹丝不动。

“我是来谢谢你们的……也谢谢深时，谢谢他，收留了我。”沈伊颖的语速很慢，慢得似乎载满了污泥，难以挪动半分，“对不起，阿瑜。”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经历过半生沧桑，或许下半生也一样，在永远都无法洗净的罪孽中，孤独终老。

摇摇晃晃的身形在即将倒塌的瞬时，那棵挺拔的树猛地栽倒，双膝跪地，头颅低垂，“感谢您的养育之恩。”

磕头三响。

往后、未来，互不干涉。

“好、好……”沈伊颖泣不成声，字句停顿，倾心祝福，“我祝两位新人往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工作顺利，家庭幸福。”

即将远去，声音飘渺却深刻：

“阿瑜，你值得幸福。”

“……”

他倚在墙角，缓缓地坐下。他没有哭，也不会闹，因为一切都终将过去，眼前有更值得的未来。

未来有林深时，足够了。

黎瑜荋恍若不觉直愣的朦胧目光。所幸迎接他的，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暖热的手心。

和重逢那天一样，林深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深时抿着酒窝，捏住他的一根指节，动作轻缓地套上了戒指。

戒指是普通的银环样式，外圈清楚地刻印出一只可爱的小猫。

十指交握，牢牢锁定。

黎瑜荋看见，林深时的戒指上，刻印着一尾漂亮的鱼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