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处分

八月的黄昏可以把人热出水来。

靠近地平线的太阳发出明黄色的光，粘稠地铺在A大校园中林立的各样建筑上。

一阵几不可觉的风过来，带来一串杂乱的声音。

“电子信息的程彻，他因为作弊，他要跳楼！”

“啊？谁？什么鬼？”

“听说现在人还在楼顶呢！”

“我去！哪个程彻？”

“还能哪个程彻？就最高最帅的那个！除了他，谁还背着个吉他跑？”

在大学里人的听力会变得异常灵敏，这不知出处的消息，像是野火一般瞬间燃上整个夏日里的校园。

只见计算机学院楼下面乌泱泱一片人，越聚越多。

而这位别人口中说的“要跳楼的勇士”，此时此刻在楼顶枕着太阳的余光睡得正好。

他靠在那个高高的天台上，斜下的夕阳正好把他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在无风的楼顶似颤非颤。那过长的刘海之后不知道是怎样的梦境，让他迟迟醒不过来。

他那放在脸边的手机突然鬼叫起来，就像快要爆炸，直接打断他平缓的呼吸。

睡着的人顿时眉头大皱，倒也不睁开眼睛，只是有些烦躁地稍稍翻了个身，接了这鬼叫般的手机。

“幺子？你在哪呢？”

“……”

“幺子？！”

鬼吼一般的声音把程彻震得耳膜生疼，下意识把手机拿开一些：“……”

“你在哪呢？”那边快要急死。

“睡觉呢。”程彻心烦地微微睁开右眼，看了一下这手机屏幕上写的“紧急联系人”这一行红字，心中寻思着什么时候有了个紧急联系人。

那边似是被无语住了半天没说话。

在对方被无语住的这期间，程彻倒是也没闲着，一愣一愣地接受了自己一睡睡了一整天的现实。

他头顶上那根被睡得翘起来的头发微微动了一下。

被这么一吵，程彻也全无睡意了，顺势便坐直了身子，盯着那黄色的天边看。

他这才发现，原来平时早上他用来挡太阳的那个大板子是升降的，现在已经落下去，他坐的位置极其靠近边缘。

下面黑黑一团人，程彻不知道又是有什么活动。

“哐啷———！”

“撞！”

锁住的那扇门内发出了一串极为轰轰烈烈的声音，只见那门身摇摇晃晃了一会儿，竟一片地摔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那被生生拆了门的门框里便冒出程彻学院的两个导员来。

“同学，不要冲动啊！”

那俩导员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相比于他们口中冲动的程彻，出汗出得满脸反光的他们更像是冲动的那一方。

“啊？”

程彻稳稳坐在那水泥台上，没反应过来他们讲的是什么不要冲动。

“幺子？”

程彻那手机又发出声音来。

对他还没挂。

“啊。“程彻应得极为简短，还有些不耐烦。

“学校里都传疯了，说有个人在学院楼要跳楼……”

“传着传着还更离谱，说那个是你……”

“还说你是作弊被处分所以……”

麦子说话永远说一大堆，跟连环炮似的，程彻懒得听，他永远只拣着麦子的前半句话听，后半句他就大脑不在线了。

不过，说到底这个人大概是他自己了。

程彻看了眼下面的黑色人团子，又看了眼一边的两个看保护动物一样看着他的导员。

操。

这个水泥台子是有点高在身上的，程彻一米八四的大高个坐在上边，腿悬在半空，脚上穿的黑色高帮板鞋才刚好能碰到竖放在地上的电吉他。

导员办公室外边有一棵特别大的香樟树，把整个办公室的窗户遮得严严实实，那路灯被挡在树叶后面，把浓绿的叶子照得透亮，叶子周围还绕着重重叠叠的一团小飞虫。

在那棵长得密密匝匝的树下，程彻从那灯光被树叶遮住的阴影中出来。

他才出来就看见麦子在楼梯那里蹲着，那头棕黄色的卷毛在灯下边照得一闪一闪的。

麦子是程彻所在的摇滚社里的一个男生，因为长得又白又好看，加上头发自然微卷，和小学英语课本上的麦克长相如出一辙，就被大家叫成了麦克。麦克麦克地叫久了，一来二去，他也挺喜欢大家这么叫，就变成了麦子。

其实整个社的名字起得都是奇奇怪怪的，除了麦子，幺子，摇滚社社长是个大三的学姐，就叫了个王子的名。

看见了程彻，麦子那一双狗狗眼就像看见了食盆一样突然亮起来：

“幺子！”

程彻朝他那里走过去，耳朵里就已经传来了幺子的絮絮叨叨：

“学姐听导员说他把你叫到了办公室，她担心，让我过来看看。”

这麦子说的话程彻只用进耳朵就知道不可信了。这王子从他加入摇滚社以来就是个只知道让他做免费劳动力的好学姐，这时候突然关心他，要不是他快死了，要不就必是因为他的事影响了社团。

“你没被处分？”

“什么处分？”

程彻被这句话问得有点错过一整天的惊讶感。

“没通知你？！学校里都传遍了，你被处分想不通要跳楼……“

程彻就知道他又要一大堆地说出话来，及时打住：

“我在楼顶睡了一整天，手机关机了。”

程彻这真是语出惊麦子。

“你他妈离谱啊……”

拿了麦子书包里的充电宝充上，程彻的手机这才重新开机。

才一亮屏，这锁屏上的消息通知就一串接着一串地轰炸过来，把程彻炸得想当场弃了它。

一大堆身边人的消息，程彻都不知道他这种平时社交软件里持s人状态的人，有生之年也会体会到这种满屏都是消息的感觉。

这些消息他是看都不想看。

在麦子的催促之下，程彻不熟练地登上了学校的官网，进入了本科生教学系统的主页。

一大行处分决定的通知就扔在程彻的主页顶端，点进去是长长的一片“给予违纪处分告知书。

程彻看了半天才看见“期末考试作弊”这几个字。

“啊？”

程彻被这么个“欲加之罪”搞得更加莫名其妙。

要真是他作弊的话，他也不至于上个学期苦苦学了一整个学期的高数还挂了。这些领导是看也不看他那点成绩就说他作弊。

估计那两导员也是害怕他又做出什么“不珍爱生命“的行为来，谈话长达三小时，楞是一句都没提到程彻这一天被处分的事情。

“这，这里传出来的。”

麦子把他的手机递到程彻面前，程彻一看是微博上的，一个叫“欢欢喜喜爆大料”的女生发的。

视频是上个学期c语言的考试监控视频，配文是“A大某滚社副社长作弊视频疑似流出”。

视频点开，有个鬼鬼祟祟的学生，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就抛到了另一个学生桌子上，接到“情报”的学生瞬间打开了纸条，然后开始下笔如有神。

那个下笔如有神的学生，就是程彻，这门c语言考试的笔试，是他唯一一门总评成绩上了80的。

程彻：……

虽然视频画质感人，但这个学生相貌在人群里本就出众，再加上他那过长遮住眼睛的刘海，也足以让看到这个视频的人认出是程彻了。

“幺子，这人你怎么认识的，怎么就达到可以这种共赴生死的程度了？你们作弊，也找个，好点的方法啊，这是什么小学生玩剩的招……”

“我他妈也不知道他谁。”程彻没好气地说。

“……？”

“可能他当时扔错了，我打开看了一下。”

“……”

说着说着程彻被掉下来的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那东西滚掉在地上，是香樟树黑黑的果实。

现在是八月份，正是香樟树果实掉一地的时节，满地踩上去劈里啪啦响。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棵香樟树已经长到了可以成精的年龄，掉下来砸在程彻头上的这一颗足有硬币大，从高处的树梢落下来，砸得程彻的脑袋生疼。

他记得三四月的时候他也来光顾过导员的办公室，那个时候这棵树还在开花，味道浓得要死，他过去的时候恨不能难以呼吸。

才过了几月，这树又结果了。倒是一颗勤勤勉勉的树。

程彻作弊行为可谓是证据确凿，而且因为是在微博上被公开爆料的，影响力还挺大。更别说有了程彻“跳楼”事件的加持，那条笔记短短一天就浏览量破了百万，引起教育局的高度关注，连校长都在学校官网传唤程彻了。

人人都晓得了摇滚社有个作弊被写入档案的人，这名声远远高于“摇滚社神手”。果然比起好人好事，谣言非议更加令人信服，传播速度堪比雷电。

程彻不是不可以去教务处解释，不过就像麦子说的，说出来谁信啊。

之后整整一天，学校里都是讨论程彻这件事的人，学校论坛的热词也变成了“程彻”。

还有程彻那个被摇滚社的朋友们轰炸的手机。

按照王子想出来的方法，就是去找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校学生会的会长，是个大三的学长，好像还和王子是一班的，和王子很熟。

所以王子叫程彻去求他。

原因无他，只因为传说中那位爆料姐在现实生活中好像是学生会会长的妹妹，对于她哥的话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王子叫程彻去找他，跟他说明情况与误会，然后共同演一场戏，叫他妹妹承认这个视频是剪辑而成的，并道歉。

就像麦子说的，那些上面的人和学校教务处不过就是想要一个体面的证据，好让他们能把他们绣制的好看脸面维持下去。

虽然这是个不怎么好的方法，因为爆料姐肯定会被教育部警告并查封账号，但是王子他们说，这总比在程彻的档案上一直留着这一笔好多了。

说是王子的建议，实际上，是她这个社长在掐着程彻的脖子叫他去。

“要是你心里还有摇滚社，就给我去。”

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这就要委屈了程彻这个大闷枕头，因为他得去求人。

“幺子，记得要微笑。”

麦子的消息几乎是在同时给他发过来的。

程彻：……

距离校长的死亡传唤还有十个小时，这一整天下来摇滚社的人可谓是比他本人还要着急。

王子：学生会会长挺好说话的，你放心去，把情况说明清楚就好了。

程彻把他那双黑色板鞋穿上，右脚随便踩了几下，一身黑的装束显得他的身量高瘦。

去求完人还可以顺便去社团活动室练会儿。程彻心里这么盘算着，背起了靠在墙边的吉他。

在出门的时候，王子又发过来了一个消息。

王子：他是大家眼中的好好学长，他肯定会照顾你的。

程彻看了一眼王子后面加上的这句话，真是信都不信。因为上次有人说“好好学姐“的时候，还是他在新生入学那天，摇滚社介绍王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