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如果有另一种结局

自称海边旅行之后，季润禾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直到那天，杜遥夜只是去买菜的功夫，回来后就发现季润禾昏迷在家中。他从沙发上倒了下来。

在一阵吵闹的耳鸣中，季润禾明明分辨出了杜遥夜呼唤他的声音，可他已经窒息得一点都说不出话来，没办法回应她。

很快，救护车就把季润禾送走了。在医院，他被紧急救治。

……

半天后，我在病床上醒过来。

医生已经了解我的情况，告诉我，我能不靠任何医疗手段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不过，如果不继续治疗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确定还要放任不管吗？”

“嗯。”

医生表示尊重患者的想法。

他说还有什么没交代的事情，没了却的心愿，就不要再耽搁了。

我点点头，望着天花板。

医生出去了，隐约听到在门外似乎在和谁交流。

我叹了口气。

没一会，杜遥夜推开门。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落下金色的余晖，有几束洒在我的脸上，灿烂美好。

“来了啊。”我歪过头来，以微笑回应眼前不安的女孩。

“嗯……”杜遥夜感到一阵心酸。

之后杜遥夜坐下来，陪我聊天。

“身体怎么样？”

“没力气。”

“早就这样了吗？”

“前两天不是。”

“出去玩那天你是硬撑的吗？”

“没，当时确实精神不少。”

“不过在咖啡杯那里我是装的，其实我晕的要死。”

“你呀……”杜遥夜无奈地轻轻敲打我的额头。

……

聊了一会儿之后，她把我扶起来，靠在床头。耐心地给我喂饭，盛一勺粥，呼呼吹口气，小抿一口，确认不烫后慢慢送到我的嘴里。

喂饭这种事早在家里就做过，所以她驾轻就熟。

“好吃吗？”她问。

“好吃……好像还有点香味……”

“里面撒了香料？”

“不是，是你的味道……”说完我害羞低下头。这间接接吻还是头一回。

她唰的一下脸红了。

吃过饭，杜遥夜抓住我的手，我们五指相扣，缄默无声。

“这样就够了。”我打破沉默。“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已经……不想再奢求什么了。”

“我活得够久啦，有一个这么般配的女朋友，这些天里和你相处得很开心，老实说这辈子从来都没这么满足过。”我笑着说，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担。

“就这样结束……似乎也不错呢。”

杜遥夜眼眶红了。紧紧抓着我的手。

“不够啊，还不够啊……”

“我还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可是，已经没办法了吧。你明白的。”我说。

“有，还有办法!”杜遥夜抬头望向我。

“我刚刚问过医生，虽然病症扩散很快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抑制。”

“现在做化疗的话，大概还可以再坚持半年多。”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想办法，你只要安心治疗就可以了。”

“我可以去筹钱，筹不到就去贷款，到时候慢慢还就是了。”

“要是不行大不了我再回克维特继续接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还清了。”

“遥夜……你——”

“不用担心我呀，我不在乎的，只要你别嫌弃我就好啦。如果只是咬咬牙出卖一下身体就能救你的命，那不管多少次我都愿意做。”

“只要再多坚持一下，润禾，再坚持半年好不好？说不定呢，说不定过了半年就有办法能治好病了呢？”

“到时候你就不用死了，我们就可以一起活下去啦。”

“不是——”

杜遥夜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还有还有啊，在这半年里我可以去把医院都问个遍，这家不行就换一家，这地方不行就换一个城市，再不行就去省医院，还是还是不行我出国都可以。”

“要是万一呢，万一就是有那么一家医院能治好你呢？别放弃啊，总会有办法的。”

“我——”

“再给我一些时间，只要给我一些时间就好，润禾，总能找到办法的。”

“为了你，再苦再累我都能挺过去，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好好活着。”

“好不好？只要你再坚持一下，我会想尽所有办法，我一定可以——”

“遥夜。”我打断她。

看着她真挚的眼神，我欣慰地笑了。

言尽于此，夫复何求？

“不用了。”我摇摇头。

“为什么……”杜遥夜带着哭腔。

“已经足够了……我不想再奢求什么了。”我说，“这样就够了。

能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只要你点点头，我什么都愿意做……”

“不用啦，遥夜，能这么为我着想，我就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

她哭了。滚烫的泪珠滑落我的手上。

“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对不起。”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啊……”

我为她拭去眼泪：“下次吧。下辈子如果有机会，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恋人。”

“相信在某个平行时空里，我们还是会相遇，然后坠入爱河。”

“那一个我没有绝症，健健康康的，我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会有一个工作，然后上班供你上学，你就再也不用去卖啦，你毕业后我们就一起赚钱养家，一起还房贷。”

“空闲时就在一起看动漫，玩游戏，喜欢哪个角色就买来cos服穿，你穿什么很好看。”

“到了晚上就腻在一起，日子过得甜蜜蜜的。”

“再后来……我们就该结婚了吧。不过人可能有点少，到时候会比较冷清，要请点群演了，哈哈。”

“结婚后……就要生孩子，我就专门在家照顾你，陪你安全度过产期。”

“生下来男孩就像我，可能比女孩还要害羞，我会好好教他的。女孩一定像你这么可爱，而且又乖又懂事。”

“我们一家人就这样过日子……直到我们慢慢变成老头老太太，头发花白啦，手上长出皱纹，腿也不利索了，只能躺在床上。”

“到时候，就被子孙们簇拥着，缓缓闭上眼睛，这辈子就圆满结束了……那样该多好啊。”我眼神流离，遐想着另一种美好的可能，感慨道。

面前的杜遥夜早已哭成了泪人。

这样的结局，她又何尝没想过呢？

她也想拼命抓住这缥缈的希望，让润禾一直活下去啊。

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哪怕是地狱她都愿意去闯。

“我不要什么下辈子……我只要你……”

“你走了，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活下去啊……”杜遥夜的内心已经决堤，无法承受离别之苦。

没有润禾存在的世界，她不能接受。

“你要活下去的，以后没有我的日子里也要快乐地生活。”

“我怎么可能快乐，那我还不如——”

“不可以哦，遥夜。”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轻轻打断她。“不可以想那种事，你要好好活下去。”

“可没有你我做不到……”

“会的，你会做到的。你要找到生活的意义，你还要——”

可话没说完，我感觉胸口一堵，气血翻涌。

“咳咳咳!咳咳——”我捂住嘴不停地咳嗽。仪器上显示的心律也不稳定起来，画出杂乱的线条。

咳嗽半天，我把手拿开定睛一看，手上一摊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

杜遥夜也看的清清楚楚。她的神情骤然变化。

“润禾!你等着，我去叫医生!”泪痕未干的杜遥夜草草擦了下眼睛，立刻起身往外奔去。

不一会儿，我就被团团包围起来，换吊瓶，检查身体，又要一阵忙活了。

杜遥夜在旁边看了一会，知道探病时间已经结束了，不舍地转过头去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强忍住疼痛叫住她。

还有事情没交代完。

我说：“家里的菜是不是要吃完了，别忘了出去买点。”我摆出淡然的微笑，一如约会时那般从容自信。

这个时候了，还是笑着分别吧。

“代我向大叔问好。”

看着季润禾，杜遥夜涌上一阵酸楚，但她还是努力报以笑容回应：

“好!”

接着赶紧转身离开。

确定已经完全离开他的视线，杜遥夜抹了抹眼泪。

润禾到最后都还是这么温柔……

温柔地让她心碎。

完成季润禾的嘱托后，杜遥夜无力地躺在床上，身心俱疲。

家里少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若是平常，那个心爱的人一定在厨房忙里忙外，留下一个令人安心的背影。

而如今热闹不在，她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间，孤苦伶仃，连呼吸的声音都让她觉得格外吵闹。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成为了既定的事实。

季润禾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那个天真纯情的他，那个温柔体贴的他，那个勤劳能干的他，那个无话不谈，会陪杜遥夜谈天说地的他，那个在书桌前陪着杜遥夜一起攻克难题的他，那个不管亲热多少次都会脸红害羞的他……

过去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一个个闪回，不断浮现出和季润禾度过的点点滴滴。

最后一幕，是阳光下，那个病床上动人的微笑。

然后，所有画面慢慢消散，化为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

可能杜遥夜已经难受得太久太久了，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反而不觉得难受了。

她现在只想做点什么让季润禾开心一点。

可是，该做的都做过了啊，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呢？杜遥夜心想。

随即她一愣，想到了一个东西。

那个被拉黑的电话号码。

季润禾曾给了她一次尝试接触家人的机会，结果却是狠狠摔了个跟头。

要再试试吗？

一个想法从她心底冒出。

可是她真的受够了。家人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了，爱怎样怎样，和她没关系。一想到他们自己就像是被锤子砸中胸口闷得慌。

杜遥夜不想再因此变得伤痕累累了。

可是……润禾当时这么希望她能够和家人和好。

他这么努力想弥补我的家庭，可能是因为从杜遥夜身上看到了自己吧。

不一样的是，自己被彻彻底底地抛弃了，而杜遥夜似乎还有机会，哪怕只是渺茫的希望。

明明他比谁都渴望亲情，却没有任何办法再感受到了……

那杜遥夜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要试试。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这次不行就彻底算了。如此想着，杜遥夜把号码从黑名单移除，深吸一口气。

保佑我吧，润禾。再一次，给予我勇气。

杜遥夜重重按下手指，拨通了电话。

嘀嘟……嘀嘟……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

两边都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率先打破沉默。

“喂？”

杜遥夜依旧没有说话。

“喂？瑶儿？”

“是瑶儿吧？”

“是我。”

两边再次陷入沉默。

“瑶儿……你过得还好吗？”

“还行。”

“那就好，那就好啊……”并非之前汹涌的强烈情绪，这次的对话很平静。妈妈这些天已经冷静下来了。

“吃的怎么样？”

“挺好的。”

“住的呢？”

“家里环境很好，住在里面很舒服。”

“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杜遥夜一愣，她不知这该如何回答。

她曾只身一人在大城市打拼，接好几份兼职，干了一天体力活，累的她想死。晚上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啃泡面。

孤独的她只能抬头望向清冷的夜空，和那轮明月作伴，那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和月亮谈心，倾诉自己一直以来的辛苦，边说边拿袖子擦眼泪。

那是她最艰难的日子。

可是后来有个人像白马王子一样帅气地降临，陪伴在她身边，把她捧在手心，简直要把她宠溺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而现在，王子要走了，她又成了孤身一人。

泪水不自觉填满双眼。

“我……有一点儿……”杜遥夜微微抽噎着说。

“瑶儿啊……”妈妈爆发出哭腔。“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家里欠你的啊……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杜遥夜把手机拿开，捂住嘴痛哭。

太久了，她等这句话真的太久了。

这句道歉，她等了足足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