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若能了无遗憾

“妈妈……”面对迟来的道歉，杜遥夜涌上一股酸楚，委屈地抽泣。

她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不过好在还是等到了。

真是太好了。

“你这些年还好吗，爸爸，他，他还打你吗？”

“啊，你爸呀……他早就老实啦，前几年赌了一身债，被催债的追着打，家里穷的干净，你还失踪了，就后悔了，知道这日子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找了工作踏实挣钱呢。没多久就还清了。”

“太好了，太好了……”杜遥夜心里终于踏实了，家里一切安好。

“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怎么也寻不到你，又联系不上，以为你寻了短见，真的吓坏了。那时候就天天哭个没完，觉得这个家真要完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果然还是会让妈妈难过啊。

“前几天接到你的电话，才知道你还活着，但是这么久都不肯联系，有点生气，说话就冲了些，吓到你了吧？妈妈给你道歉。我真的很担心你。”

“嗯……没关系，我没事。”

原来是这样。杜遥夜彻底冰释前嫌。

如果当时能再坚持几天，就会等到爸爸洗心革面，从此好好挣钱养家。

如果当时能把心态放平，就会等到和妈妈的和解，早点把话说明白了。

可是没有如果，每次都只差这么一点。

命运啊……

“哦，没事就好……瑶儿，回来吧，回家吧。”

“回家？”

“嗯，别在外面继续遭罪了，你没什么能力，又是一个人，去外面找工作这么难，又吃苦又挣不到多少钱。”

杜遥夜沉默了，确实如此。

“回去让爸爸再给你想办法介绍工作，好不好？”

“我们都很想你，我想看看你长大了多少，吃的好吗，有没有饿瘦……让我好好抱抱你。”

杜遥夜有个内心柔软的地方被撬动了，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亲情。

她其实也无比渴望家庭的关爱，想投入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一家人和和气气聚在一起吃饭聊天，说说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得到父母热情的安慰。

在过去，这些遥不可及，只是极偶尔才会出现在梦里的奢望。而现在美梦成真，眼前来自家人的关怀近在眼前。

不过……

“还是算了。”杜遥夜摇摇头说。“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活。”

“啊……那至少回来看看我们吧，好几年没见我都认不出你了。”

“没问题。不过改天吧，现在大概不行。”

“好，好，有个准就好……”妈妈松口气，“那你自己可要好好生活，一定照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的。”

“不知道你有多少工资，让我给你转点钱吧，都是家里的余钱，你拿着吃点好的。现在在外面打拼都不容易。”

“啊……好的……谢谢妈妈。”杜遥夜同意了，能有一点补贴对微薄的收入来讲是好事。

“不够到时候每个月都给你打点，你可要好好生活。爸爸妈妈亏欠你太多了，记着，我们爱你。”

“我也爱你们……”止住哭泣没多久的杜遥夜又不禁泪湿眼眶。

眼泪啊，怎么就是止不住呢？

杜遥夜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

这件事情也圆满解决了。

润禾要是知道我和妈妈和好了一定很惊讶吧。杜遥夜拿出手机立刻拨打电话向季润禾汇报。

“我和妈妈和好了哦。”

“真的假的？”

“当然啦，妈妈和我道歉，我也原谅了他们，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真是太好了。你家里什么样？”

“他们过得很好，我大可以放心了，他们还想让我回去呢。”

“你同意了？”

“没有，我习惯住在这里了，不想回去。妈妈说可以给我一些钱。商量一下的话每个月都可以有一些，这样就不用为了生活费发愁啦。”

杜遥夜没说，还有个原因是放不下润禾。

“这样你以后的资料费，学费就不愁了，我终于可以放心了，心里的遗憾也少了一个。”

“嘿嘿，那我是不是很厉害？”

“果然你是最棒的!”

“那可是。”杜遥夜忍不住扬起嘴角。

然后她问：“那你现在怎么样？我还能去见你吗？”

“今天应该是不行了，我要被全天候观察。我都不想治了还要弄这么麻烦。”

“安心养着吧，我还想见你呢。加油!”

“嗯!我也想你。”

通话结束，杜遥夜放下手机。

果然润禾还在惦记着她的事。

他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从提出要她参加考试？还是更早要教她做饭的时候？

她只知道，润禾应该很早就开始计划着一切，改造自己的生活，离开以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日子，至少不至于为了生计去出卖身体。

他想尽一切办法，做出这么多努力，几乎要燃尽了自己的一切，只为了能给杜遥夜铺好路。

一切都是为了她。

杜遥夜从来没遇见过如此温柔的人。

他像春夏秋冬的流转，像人间错落的烟火。像东京初见的花，像爱伦披的诗歌。他称得上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而这样一来，一切绝美的景色，岂不都融成了他眼底的一片波光潋滟的清澈？

季润禾的眼中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与她视之同物，步之同履，食之同盘，观之共景。

季润禾一无所有，所以杜遥夜就是季润禾的整个世界。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可是，命运总是那样不公。世界并没有因为他的温柔而善待他。

季润禾的病情一直在恶化。

第二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吊瓶换了一罐又一罐，如今却连延缓都做不到了，打进去的药和水没有任何区别。

杜遥夜不允许去探病，被隔绝在门外，看着门上红的刺眼的灯牌，只得悻悻回去。

季润禾好不容易趁着休息的空档，拿出手机艰难地发出消息，让她忙自己的就好，不要因为他耽误太多事。

“我要求你活着是不是在折磨你？”杜遥夜颤抖着打出消息。

“不会，因为活着就可以想你。只要想着你，每一刻我都会觉得无比幸福。”

“而且，我还没见到你呢，至少还要见你一面才行。”

“我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杜遥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未觉得“我爱你”是如此苍白无力的话。

“加油。”她最后打出两个字。

你可以做到的，润禾。一定可以。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杜遥夜才有了探病权限。

推开门，季润禾已经戴上了氧气罩，微弱的喘息吐出淡淡的白雾。

而他此刻紧闭双眼，难受地躺着。发白的吐息似乎随时都会停止。

“润禾……”

握住他干枯冰冷的手，回应她的却是不停歇的干咳声。

杜遥夜实在不忍心看到季润禾如此痛苦，松开手打算转过身去。

没等她完全转过身，季润禾颤抖着捏住她衣服的一角。

发觉被抓住的杜遥夜猛然回头，看到季润禾已经睁开了眼睛。

“不要走……”季润禾有气无力地说道，透过氧气罩，话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她紧紧抓住季润禾的手，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洒落一地。

“不走，我不走……”

看到杜遥夜再次坐下，季润禾才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可他这个样子，已经没办法面对面说话了。

“用手机吧。”杜遥夜说。

于是他们在咫尺的距离，互相发信息交流。

“谢谢你能来看我。”

“我当然要来，就算今天是世界末日我也要过来见你。”

“这么一说我好感动。”季润禾忍不住发出笑声，只是在氧气罩的阻隔下变得低沉又厚重。

“对了，大叔怎么样？”

“我告诉他你住院了，他送了我好多菜，说是慰问品，希望你吃了可以早点好起来。”

“他真是个好人啊，代我好好感谢他，顺便帮我道个歉……”

季润禾的瞳孔不禁闪过一丝忧伤。

他恐怕吃不到了。

“嗯。别太难过。你还好吗？”杜遥夜知道这是废话，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听听润禾怎么说。

“还好啦。”

“骗人。”

“除了有点不舒服。”

“只是有一点？”

“……大概吧。”

“你又骗我。”

“反正已经习惯啦，无所谓。”

“外面怎么样？”他问。

“再过不久春天就结束了，树上的花都开得差不多啦，也有一些风一吹就散落一地，很美丽。”

接着杜遥夜发出路上拍下来的照片。

樱花在春风的裹挟下沙沙作响，漫舞虚空，如梦似幻。

“真漂亮，和你一样。”

“油嘴滑舌。”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她回。

“还有什么事要我做吗？”杜遥夜问。

“那就把手给我吧。”

杜遥夜伸出手。

季润禾用两只掌心拖住杜遥夜的手，然后闭上眼睛，放到脸上慢慢摩挲。

“好温暖……”季润禾轻声说道。

待季润禾抚摸完，她拿起他的手，俯下身子亲吻。

良久才慢慢分开。

他们深情相望，房间内一片寂静。

不一会，躁动的心电图打破沉默，季润禾忍不住紧皱眉头，外面的医护人员闻讯而来，把杜遥夜人扔在外圈的一旁。

啊……难道这就要结束了吗……杜遥夜的心凉了半截。

不知不觉间，我的挚爱之人已入舞于碧空的花儿般凋落。

多么希望时间能定格在那稚气未脱的春季啊。

杜遥夜不忍心看他被死神带走的那一刻，咬紧牙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就在回家的路上，季润禾发出了消息。

“我可以再看一眼护身符吗？”

“可以，等我回去拍给你看。”杜遥夜立马加快脚步，飞奔回家。

她不敢再耽搁一秒。回去拿出他们的定情信物，拍好照发了出去。

可是，良久都没收到回信。

该死……一定要看到，一定要看到啊……

管你是什么神都好，求求你快显灵吧，满足我最后的愿望……

满足润禾在生命最后的请求……

直到半夜十二点多，杜遥夜的屏幕亮了。

赶忙起身打开手机，是她期待已久的消息。

“谢谢，我很喜欢。”

“我也是。”杜遥夜回复。“喜欢的话我就明天带给你看吧。”

“不用啦，还是收好吧，要好好珍惜。”

“嗯，我会的。”

放下手机，杜遥夜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是……成功了啊。

看着这两块护身符，杜遥夜感慨良多。

多亏了它，如果不是这个，她就不会回去找润禾，也不会发现他昏迷。

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就要成为路人了。

小小的令牌却牵起了他们两个的人生，这是月老的红线吗？

恐怕是吧。

杜遥夜心想，如果有奇迹发生就好了……明天我把『灾病退散』带到润禾面前，然后就闪过一道白光……润禾的病就治好了。漫画里不都有这样的情节吗？

之后『转祸为福』就再闪一下，我们就平平安安，幸福地度过一辈子……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杜遥夜眼皮渐沉，沉沉睡去。

深夜，一颗星星悄悄划过夜空，点亮了漆黑的天幕。

像是黑夜在哭泣。

第二天，杜遥夜收到了季润禾的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