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程森才不厉害。她上一世到死没有叫他一声哥哥，平心而论，陆峥不是一个好哥哥，他会挖苦她胆小，会讽刺她任人欺负。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认这个哥哥。

但陆峥希望她认。

与此同时，陆峥的朋友终于发现了红透了的陆峥，以为他又吃了瘪。

于是不明就里地大声问道，“你就是陆峥的妹妹吧，听陆峥说你弹钢琴很厉害，可以露一手吗？”

陆峥:......

程森看了一眼陆峥，没说话。

人群中否定的声音随着程森显而易见的拒绝成正比，陆峥看到她低着头就很不爽，藏拙是强者不得已隐藏实力的手段，可程森有人护着了，为什么还要藏拙。

陆峥终于开口打断了程森的沉默，“有本事就让他们闭嘴啊，胆小鬼，躲在壳子里很痛快吧。”

狠话出口，陆峥却没有离她而去，正要为她打圆场的时候，程森答应了。

不是陆峥的激将法起了作用，而是她突然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上辈子，致她右耳失聪，强迫她当他的女朋友，给她她不想要的关怀与礼物，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又在她沉默的回应下哭给她看，说她生性凉薄。

这是她最恨的人。

也是她最忘不了的人。

因为他替她挡丧尸，自己殒命，死前还要让程森好好活着。

这个平平无奇的世界里，他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而她，沉浮上下，不知所往。

程森看着那张脸，熟悉又可憎的那张脸。

然后越过陆峥，走向那架施坦威。

然后右手食指触键试音。

抬头，那人和她哥站在一起，笑得很温润，也......很好看，一如前世。

鱼，会上饵么？

她低下头，双手在黑白琴键上交替着，流畅动听的乐音倾泻出来，压抑而又磅礴，恢宏里铺垫着一层悲凉的底色，说不出的悲壮，像失败者的重生，似在宣泄着受过的压迫，苦难以及悔恨，时而慷慨激昂，气势雄浑，仿佛要把过去捏碎，把未来重塑。

那是一首《FakeLove》，曲目不难，却最符合她的心境。

夜半无人私语时，无论是上一世死寂的研究所，还是黑云下乌压压的尸潮，抑或是那人赴死前沾灰的笑脸，都像一个噩梦，把重生之人的梦境和现实砸的粉碎。

她快要疯了。

前路未卜，生死两茫。

重活，是机遇救赎，也是危机再续。

她无人可诉，亦不知归处。

陆峥的Party办的也不多时了，正打算结束，于是让程森在弹一首就散伙。

说罢又扭头对着身边笑得一脸温润的顾玺尧说，“尧子，待会儿我先走，你帮我招待一下，谢了，哥们。”

顾玺尧应了，视线还挂在程森身上，温文尔雅。

程森不弹琴时，脊背挺得很直。

君子如竹，这句话形容女孩子，顾玺尧并不觉得不妥。

可是，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并不曾想起:竹子空心。

程森半抬眼皮，冷淡的回应着对方炙热的眼神。

她太了解顾玺尧了。

他家境优渥，教养良好，成绩优秀，长相惹眼，大部分见过他的人，会喜爱有加，会礼貌相待，会称赞不绝。

所以上一世他会对程森一见钟情，死追烂打，不死不休。

因为程森太冷了，冷得不近人情

这样的程森，让一直被爱，被人善待的顾玺尧很有征服欲。

可是她稳重内敛的背后又很易碎，像个玻璃娃娃，顾玺尧害怕把她打碎。

所以恨不能，爱不休，只好顶着她冷漠的表情加倍对她好，求她多笑笑，也会在愿望扑空后，失望加倍反噬，说她生性凉薄。

所以，这一世，她本来什么也不用做，顾玺尧就会自己凑上来，但她时间急，所以放个饵，让他上钩的快一点。

有毒的饵，他不为我用，再纠缠不清，毒死了也无所谓；若为我所用，那么毒一毒再解，杀杀锐气又何妨？程森想的清楚。

在对方的注视下，程森即兴弹了最后一首。

琴声点滴破碎，尖锐锋利，然而音一转，又像玻璃鱼缸里有一尾漂亮的金鱼，摇曳着游荡在水波里，水光荡漾着月光，音韵清越，过了一会儿，又像珠落玉盘，滴滴嗒嗒，最后的部分像雨从窗上滑下，淋漓悠长，如此婉转多情，莺舌百啭，又如此铿锵有力，高荡起伏。

不同于上一首《FakeLove》动千山，起万潮的磅礴雄浑，她即兴弹的这首歌浓墨重彩的刻画出一种救赎感，是时代巨变，末世危机下个人渺小的哭泣与质问。

上一首格局宏阔，这一首即兴短促更让人惊艳。

众人的表情已经彻底变成了震撼与惊艳，还有嘴强王者打嘴遁“还即兴，说不定是早就备好的曲子吧。

四周静寂无声，程森淡淡开口，“谢谢你的夸奖，但这只是一首即兴。美女你夸人真的很特别。”

然后抬头看向陆峥，“哥哥，我们走吧。”

陆峥脸上微红，“那大家就不打扰了，我妹妹刚拿了化学国赛一等奖，要办庆功宴呢。”

陆峥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嘴角比AK还难压。

陆峥:谁懂啊家人们，怂包妹妹第一次没有藏拙，还支棱起来了，她阴阳怪气真的好可爱，最关键的是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我哥哥，属实是打了我兄弟的脸，不用想也知道今晚群里会炸成什么样。

爽！

程森刚才草草略过顾玺尧，他估计已经被吸引了，脸上连温润的表情也忘了维持，眼神跟着程森远去。

这或许是他记事起第一次失态。

他回过神来，笑了笑。

程森永远这么耀眼，所以他的罪孽也就跟着永远刺眼。

他抬头看灯，灯下飞蛾扑火，撞在灯罩上，一下一下。

赎罪，像飞蛾扑火，是一条单向指向未来的路，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