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楔子

2001年夏绿皮火车“呼，呼，各位乘客，火车即将到达京都南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收拾好行李物品，前往车门等候下车。”段敬凡听到列车员吹话筒的声音时就醒了，他没有睡熟，在这人来人往人群拥挤人多眼杂的地方，他也不敢睡熟。低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睡觉的弟弟妹妹，段敬凡没打算动。他们的行李就只有怀里抱着的一个灰色书包，什么也没有，所以用不着提前准备。逼仄拥挤的车厢，不一会儿就热闹起来了，乘客们相互将自己的同伴叫醒，准备下车。狭小的过道这会儿站满了人，一个个的都伸直了手，从行李架上拿行李。当然也有被吵醒骂人的，段敬凡对面的大伯就是。他去的是L市，还得做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这位大哥上车比段敬凡早，坐了这么久的火车，全身的筋骨都像是被定住了，随便一伸展，就能听见关节发出的咔咔声。“京都南站快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拿好行李和随身物品，准备下车。让让让让，别挡着道儿，让我走走。”列车员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穿梭，拿着个小喇叭，从车头一路喊到其他车厢。“哥，我们要到了？”段敬青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伸了个小幅度的懒腰。“快了，没事儿，不着急，咱们没什么东西，等下停好车，等人快走光了再下。”段敬青点点头，伸手将半个身子靠在段敬凡怀里的妹妹段敬俏，抱到自己身上，好让大哥舒服些，也能让妹妹睡得舒服些。小女孩儿才六岁，正是好动嗜睡的时候，昨天跟小姑娘闹到了大半夜才睡觉，这会儿声音这么大，她也只是动一动手指，靠在段敬青身上继续睡。火车渐渐停稳，段敬凡将书包，放在段敬青腿边，然后把段敬俏背在背上，说“阿青，你把书包背好，跟紧我别走散了。”段敬凡几乎是被人群拥着出去的。周围都是扛着大包小包的人，段敬凡兄弟两因为长年的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小，个子也不高，想看个路牌，也被前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的。他并不知道火车站出口在哪，但是跟着人流，倒是也顺利出去了。大门口的马路很宽敞，来来往往也能看见不少四个轮子的汽车。当然，更多的还是摩托车和三蹦子。段敬凡一出来，就有三四个拉黑车的大叔涌上来，操着京都的口音问他们去哪。段敬凡赶紧摇头说有人来接，带着弟弟往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去。他是不敢坐车的，一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人来人往全是陌生的面孔，在家乡碰到过那样大恶的人，自然下意识会不相信别人。二是段敬凡也没有钱，身上全部的家当只有三百，光光火车票的钱就已经花掉三十多了，京都人生地不熟，吃住行都是问题，当然能省就省。还有第三，他们来京都是来找人的，可京都这么大，想要找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兄妹三人不知道还要在京都漂多久，所以更要精打细算。京都的天气属实算不错，七月的天正是灼热的时候，但好在天上覆了一层薄薄的云，透下来的光也没有那么烧人。到达京都，才是段敬凡的第一步，可是他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在段家村，段敬凡可以从村头走到村尾，骆嘎镇他也能一个人胡逛一整天，但出了自己的乡镇，再大的地方他就不敢乱走了。段敬凡往四周看看，天还是那样的天，但目之所及的房子多了，也更好了。路不再是黄土路，这些马路都是水泥的，就是晚上找不到地方睡觉，找几张破报纸往地上一铺，那也和睡在自家的木床板上没什么差别。段敬凡从来不是个胆子大的人，而且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万万不可能离家的。他底下还有弟弟妹妹，段敬青13岁，学习成绩好，整个镇都是数一数二的，平时家里心疼他读书辛苦，琐碎的活计也都不让他动手。段敬俏才6岁，就算有心帮家里做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段家一家子的活计，身为大哥的段敬凡，干得最多。吃得少干得多，所以16岁的他看起来，跟十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前段时间段家出了大事，段家村容不下段老汉一家，寻路无门，只能千里迢迢上京。段敬凡老家在G省J市，自六十年代以来，J市大肆炼钢，发展钢铁行业，几十家炼钢厂如雨后春笋般涌出来。到如今三十年，城市里的人早就富起来了，徒留山坳里的老农民，还守着几亩地，靠着老天爷赏饭吃。段敬凡一家就是这类人。前不久老家要开发，段家村也被列入开发区。听说除了田地山头，就连田里种的土豆玉米，山上的杂树，政府都会算作钱赔给农民，段老汉一咬牙，在田地里种上了花。花和菜赔的钱，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一株花比得上十棵菜，种活了还能拿一笔创新费，眼瞅着日子就要好过起来。那时候的田地里还是种五谷的多，少有的几个种了果树，种花段老汉还是头一个。那时候种花的少，城里也没几家花店，要是这一茬能开花，就是没有征迁，光花也能卖不少钱，比种五谷赚得多。可不等段老汉一家开心几天，段家村村长看段老汉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残的残，就强占了段老汉一家的老宅和祖田。段老汉上市里打官司，可段村长有门亲戚在市政府里当官，不仅输了官司，就是宅子和祖田都叫人拿了去。段老汉气急攻心，心脏病发，送去医院没抢救回来。段三郎——段敬凡的爹借酒消愁，在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掉进水里没救上来，也就这样走了，留下三个还没成年的小子。那时候只有城里有公墓这一说，农村里死了人，是要埋进自家地里的。没有祖田，连个埋人的地方都没有，火化之后段敬凡只能将爷爷和老爹的骨灰装在罐罐里，背在身上。三个人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块金色怀表，也是三兄妹唯一的希望。段敬凡怕怀表被偷，连同钱一起藏在装骨灰的罐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