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控制不住的自卑

而亲眼看着两位至亲离世，更激起了段敬凡内心的怯懦。

在段家村，段村长的房子是最好的，学着城市里的样子，造了一栋三层小洋房。

一楼是浇水泥的，踩上去很结实，下雨也不怕漏水，刮风不怕漏风。二楼三楼铺的是大理石，段村长的老婆每天都要用毛巾把地板擦一遍，干净得一点尘土都没有，都能照镜子。

而段敬凡的家还是以前用泥土和石头，混合上黏米砌的土房，虽然也是后来新造的，但也和土房没有多大的差别。

那时候为了防土子弹，土墙足有三四十公分厚，也没有砌水泥，墙上的泥土和石头糊得凹凸不平，除了结实，真是一无是处。

一直到前几年，段老汉才叫段三郎往上垒了一层，用的是砖头，也学着时髦花了大价钱，铺了地砖贴了瓷砖，两个房间都配了床，窗户还用窗帘做装饰。

这样一来段老汉家的房子也就成了最特别的存在，一层是土黄色，窗户是木头的，有两块玻璃碎了，用两块花布遮着。二楼是灰黑色，转头是镇上一家烧土砖的厂子拉来的，又灰又土，是真的一点也不好看，但是这种砖头便宜。

可即使这样，二楼也还是空着没人住。

段老汉断了一条腿，上楼不方便。段三郎平时糙得很，楼上拾掇很干净，怕上去糟践那些个好玩意儿，也就还是住楼下。老爹和爷爷都不住，三个小的也就别提了。

“几位随意坐，不用拘束，老首长平时不住这儿，为工作方便，首长向来住军区大院儿里，这会儿还在开会，晚饭的时候就会回来了，几位稍后，先吃点东西。”

说话的是韩家的管家李建阳，曾经是韩老爷子手下的兵，越战时受了一点伤，离开部队之后也一直跟着韩承胜，帮他管理老宅。

段敬凡摇头摆手，就算是黝黑的小脸，也能看出他现在面红耳赤“不了不了，我们脏，站着，站着就好。”

李建阳笑了笑，也就随他们了，想着处理完手里的事，再带这三个小孩去洗洗脸，吃点东西。

与韩承胜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救命恩人，战事结束后就时不时挂在嘴边。

活到这个年岁，已经儿孙绕膝、高官厚禄，就是现在闭眼，也没有什么不舍的，这辈子算是混得个十全九美，这唯一不美的，就是没找到当年的救命恩人。

李建阳最开始并不相信这仨小子的话，毕竟知道这件事情的京都人不少，也保不齐有人想钻空子来碰碰运气。

但这怀表一拿出来，李建阳就信了七成，再加上这小子说自己姓段，无论如何也得通知老首长了。

“我在沙发上铺了垫子，累了就坐，真不用担心会弄脏，家里有阿姨，脏了阿姨会洗。”

段敬凡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低头瞅一眼漏了脚后跟的鞋子，连看都不敢看对方，低着的头摇了摇，声音很轻“我们站这就好。”

刚刚一位大娘牵着一条狗出去，黑白长毛昂首挺胸的，特别漂亮，段敬凡看了，那狗身上的衣服都比他们干净，甚至还是香的。

段敬凡在家不仅要干活，还要负责烧饭，一家五口的三餐都是他做的，所以对于味道他很敏感。

“你们仨小孩儿一路上京不容易，先好好休息休息，老首长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先跟我走吧。”李建阳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打算先带他们去自己屋子。

李建阳自己也是穷苦出生，当初是一张报纸，一块砖头，就能躺地上睡觉的，自然是知道他们在窘迫什么，于是招招手让他们跟自己走。

段敬凡是巴不得离开这里的，急忙点头，将背上的背包提了提，牵着弟弟妹妹跟着李建阳离开。小孩不大，但是不管多大都有自己的自尊心。

来京城的路程并不容易，一路上被人嘲讽，被人驱赶，甚至差点别人贩子抱走。来到韩家，段敬凡是一路问来的，当地人大多是鄙夷、不屑，当着他们的面讽刺的也很多。

一桩桩一件件，段敬凡都挺过来了。原以为自己所谓的骨气和脸面都已经消磨干净了，但在看到韩家这样气派的屋子，院子里停的黑色的车时，对比自己这一身破破烂烂灰灰土土，真是将他打到了泥里。

李建阳将三个小孩带到了自己房间里，转头叫人去拿一些吃的来。

“好凉快。”这是段家三兄妹走进李建阳房间的第一反应。

和刚才的客厅不同，客厅也不是很热，硕大的客厅放了三把电风扇，电风扇后面放了好几块冰，吹出来的风就是凉的。

而这个房间里明明没有冰块，电风扇也没有打开，可是一走进来，舒爽的凉意就扑面而来。

李建阳笑，指了指墙上的空调“这是空调，这个一打开，整个房间都会凉下来。”

段敬凡点点头，他们没见过空调，所以哪怕李建阳跟他解释了，他也不能理解，怎么一个四四方方不过一米来长的东西，就能让整个屋子凉快下来呢？

“也是难为你们三个小孩能找到这里，这一路肯定不容易，现在不是饭点，宅子里的规矩也是不到饭点厨房里不备吃食，这是小少爷给小小姐准备的零嘴，你们先吃点吧。”

其实老宅子里吃的还是有的，但是韩家的小小姐脾气不好，从小娇生惯养，凑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给她准备的东西，旁人是动也不能动一下。

这些吃的是小小姐吃腻了不爱吃的，那些精致的小蛋糕，李建阳自然不敢拿来款待。

三个小孩当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地方，他们也只在供销社见过这样整袋整袋的桃酥，还有用黄色油纸包裹着的高粱饴。

看着放在茶几上的东西，都忍不住咽口水，但即使段敬青和段敬俏肚子已经开始叫唤了，也没有上手就抢，一同扭头看着段敬凡。

段敬凡道了一声谢，将书包放在脚边，这才给弟弟妹妹一人递了一个桃酥。

李建阳笑了笑，别说，这三个小孩还挺有规矩“你们慢慢吃，还有呢，稍微垫吧垫吧就可以了，一会儿老首长回来，肯定还有请你们吃饭的，来喝点水。”说着，给三个小孩一人倒了一杯白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