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楔子:北城雪

天殊十二年，北城大雪。

“——仙门第一谢寒璧勾结魔域!——仙门十万弟子生祭伏诛阵!”

寒鸦从百里尸山上飞过，乱马踏碎琼泥，携裹着嘶哑寒风，将前线的消息一道道传递下去。

彼时隆冬，风饕雪虐，谢寒璧就坐在梁安亭里，轻轻掸去袖袍上的浮雪。

远处熙熙攘攘，梁安亭外早已集结起大片人马，以仙门四世家为首，该来的都已经来了，不该来的也不介意多凑个热闹。

大家都屏息凝神，安静打量着坐在亭子里的人。

仙门第一——不对，应该说是曾经的仙门第一。

从谢寒璧投靠魔域的那一瞬起，无论是曾折断别枝剑的惊才绝艳，亦或是一剑覆灭魔域十九洲的丰功伟绩，如今，都已经，完全，不做数了。

证据确凿，仙门十万弟子的性命绝非儿戏，梁安亭外，鹅绒雪下，熟悉的与不熟悉的，竟然无一人敢为谢寒璧叫冤。

无论是他的血宗谢家，还是他爱如珍宝的徒弟，风雪渡。

世家排头站着个人，裹一身雪色，极瘦，还尚未行过冠礼，踉踉跄跄的咬着牙，并不曾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风雪渡眼中懵懂，颓然惊愕，甫一听闻师尊叛变的消息，惊惶的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剑。

“师、师尊……”

这一点孺慕之声，飘过风雪，漏进亭子里，谢寒璧动了动眼皮。

这点动静落在前来讨伐的世家眼里，立即扩大成洪水猛兽般的威胁，世家弟子皆默契的抬起了剑，外间一片铮然。

恬噪。

谢寒璧恹恹的想。

血已经快要流尽了，身体倒尚有余温，全身上下只有手指还能动，这倒也不打紧。

他抬起自己的手指，苍白而锋锐。

“浊清。”领头的几个互相观望几分，站出来个人。

这人是个中年，白面长须，从谢家堆里过来，姓谢名道安，想来无论是从血缘还是从辈分上来讲，都是足以做个表率的。

谢道安叹:“束手吧，浊清。”

谢寒璧没吭声。

“你身为仙门领军，此次阻击魔域本应列阵于前，身先事躬，如何能勾结魔域，活生生献祭仙门十万弟子!还是用那最险恶的伏诛之阵!你!”

谢道安悲痛嗫嚅着，眼里流出几丝清泪，哑然失声，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很快有人接口，讨伐之声更急更迫:“踏月君!这些年来仙门也待你不薄吧？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何必如此狠绝，拿一群无辜人的性命来做玩弄!?魔域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你如此背信弃义?”

“亏你还是瑶台谢家的弟子!你这样做，如何当得起一句仙门四家?!”

“此事你必然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说的对!给个说法!”

雪片静默的下，梁安亭中，面对众人声讨厉厉，谢寒璧仍是不出声。

孤雪漠然拂过亭角，衬得其上飞檐宛若折翼燕。

“诸位——”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那应当是一位散人，或许在大战中失去了亲友，也或许什么都没有，但这并不影响他向曾经的仙门第一掷出长剑。

“我们一起上!不管他谢寒璧有多厉害，难道仅凭他一人，还能将我们这么多人全杀了不成?!只要尚有一剑在，我们定能取这魔头项上人头!”

“不错!我们一起上!”

“住口！”

眼见人群因为这话起了骚动，风雪渡气的双拳颤抖，厉声向那人喝去:“仙门如何才能赢来今日的局面!莫不是你们都忘了……”

一只手按压在风雪渡肩头，提醒他:“只要他死了，你就是新的仙门第一，再无人能强迫你，哪怕他是你的师尊。”

触及心事，风雪渡唇色骤然煞白:“可、可是我……”

就在这犹豫的档口，只见万剑齐发，震耳欲聋的剑鸣声中，无数倒悬的剑锋中，凌凌寒光皆指向一个人，那就是坐在梁安亭里的谢寒璧。

木已成舟，按在风雪渡肩头的手加重了点，似乎带上笑意:“去吧。”

“谢寒璧!拿命来!”

“欠我妻儿的，你用什么还?!”

“你可知我师兄许文远，他乃青州最好的风儒，礼让尊长，爱护师弟妹，他……”

……

一推一耸间，那无数剑光早已刺破谢寒璧的血肉，声声泣血，带着发自肺腑的深切恨意。

令人惊讶的是，面对这等攻势，谢寒璧却未曾还手，即使本命剑就放在他手边。

众人惊愕的看着成千上万把剑彻底贯穿了谢寒璧的身体，红梅如雨翩翩撒下，那人再不动一纹，阖眸，竟是早就死了。

沉默，彻骨的沉默，而后是癫狂般的喜悦!

“谢寒璧……死了?”

“谢寒璧!死了!”

血肉成泥，魂飞魄散，不复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