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Chapter.1

雪短暂地停了一会儿，而后又无声地下了起来，飘飘然掩盖了整座城市。

病房里悄无声息，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老人虚弱的呼吸声起伏着。

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寒风扫了进来。穿着黑色风衣的青年大步迈进房间，身上还落着细碎的雪，连带着空气都凉了几分。

病床上的老人终于睁开眼睛，那双眼睛苍老却又分外明亮。

角落里始终无声端坐着的男人也闻声抬头，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来人只是轻轻关上门，拢了拢被寒风吹乱的头发，温润一笑：“爷爷。”

老人这才拍拍床铺，示意对方过去：“臭小子，要不是老头子我心脏都要停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你一面。”

“别说这种话，”沈迟乖乖走过去半跪在床前，皱眉说道，任凭老人抓住他的头发无力地扯了扯，而后赔笑，“对不起啊爷爷，今天雪太大，飞机晚点了。”

“我说的是这个吗？”老人愤怒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旁边的心电仪便滴滴答答地响起来。

沈迟急忙安抚老人，等对方情绪稳定下来，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才站起身，侧头对上一旁不知看了他多久的男人。

然后便坦然一笑：“哥，好久不见。”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仿佛中间失联的十几年不存在一般。

秦以恒率先起身转头出了病房，沈迟便识趣地跟了上去。

VIP病房位于住院部高层，住的人少，此时走廊里没有其他人，秦以恒顺着走廊走出去好几米才停下脚步，沈迟正低着头走路，措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

“哎哟，干嘛突然……”沈迟乐呵呵地笑着，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转过身的男人扼住了喉咙。

布满青筋的大手轻而易举拢住他的脖子，手的主人表情却没有半点波澜，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沈迟也没急着挣扎，摊开双手坦然一笑：“别生气嘛哥哥，我们好久不见了，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吗？”

那只手陡然收力，沈迟被掐得脸色发白。

直到不远处响起女护士的尖叫声，秦以恒才松开手继续往前走，最后消失在沈迟的视野中。

雪还没停，天色暗了很多，沈迟出了医院大门就瞥见路边停着一辆白车，他的迈巴赫已经不见了踪影。

车上下来一名身高腿长的男人，指尖夹着一根快燃尽的烟，正透过烟雾和皑皑白雪望着他。

沈迟先是一愣，继而迎着笑容走过去：“哥，你怎么来了？”

沈昼冷哼一声，熄灭烟头踩进积雪里：“我要是不来，都不知道你还有这种能耐。”

沈迟便站在他跟前笑着看他，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上车。”

自八岁那年坐上飞往纽约的航班，直到十四年后的今天沈迟才第一次回来，只因为秦老爷子命不久矣，托人带给他消息。

车子一直开进一栋独立公寓的停车场，沈昼塞给沈迟一张房卡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你先回去，我晚点。”

沈迟也不拖沓，进了屋先是在陌生的地方绕了一大圈才从某个房间的衣柜里搜罗出来一套睡衣，屋子里都布置得很妥当，想来是沈昼知道了他要回来的消息，提前雇人收拾出来的房子，或者是他在北京的落脚处。

沈昼进门就看见沈迟正光着脚从房间跑出来，扑到客厅的沙发上趴着打游戏，身上穿着他新买的那套睡衣，两条腿在半空中悠哉悠哉地晃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脸色一沉，沈昼从玄关处的鞋柜拎出一双室内拖鞋，走到沈迟跟前的时候对方还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直到沈昼提着鞋子按住他的腰一拖鞋就抽在了他屁股上。

“嗷！”沈迟这才惊叫一声，转过头瞪着他，“干什么？！”

沈昼脸色差的很，尽管屋里已经开了暖气，但仍有些凉飕飕的，抬起手又往下甩了一拖鞋。

沈迟便挣扎着要爬起来，被人死死按在沙发上，一连挨了七八下沈昼才停下手让他喘口气：“昨天夜里还跟我说今天要跟我一起去参加聚会，今天一睁眼你的飞机都落地了，看来对放我鸽子的事情毫不愧疚啊，你说是吧，秦、二、少、爷？”

手下的身体猛地一抖，那逐字逐句的称呼钻进沈迟的耳朵里，令他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瞬而后才麻木地继续流动起来。

沈迟这才放弃微弱的挣扎，收起一起撑着沙发的手肘，整个人往里一陷，转过头看着沈昼，只是笑：“事情是突然了些，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而已，再说——”

他拉长了尾调，撑着脸看着沈昼：“从我进公司的那天起直到现在，为沈家带来了多少财富和收益，凭这些，不知可否将功补过呢，沈、大、少、爷？”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沈昼丢掉手里的拖鞋，打完又一把掐住那被抽得晃动的皮肉，眯眼看人：“你还很骄傲？这么说，沈家从上到下都得感谢你不成，感谢你抛下自己的家人千里迢迢跑到美国来投奔我们？”

他依稀记得那是个寒冬，小小的沈迟站在人来人往的拉瓜迪亚机场大门口，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甚至连行李都没有。

他拉住路过的那时候也只有十二岁的沈昼，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说他需要帮助。

出于对小孩的怜爱以及那张亲切的东方面孔，沈昼抱起那个小孩回了家。

后来，从小孩口中得知，他们一家三口在纽约酒店入住的时候起了火灾，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而后来沈父去到了那座失火的酒店确认消息，这才相信小孩口中的一切属实，夫妻俩便收留了这个男孩。

直到今天沈昼依旧不愿意相信真正的事实，那个谎称孤儿的男孩前不久刚从首都医院出来，那个病房里有他的爷爷，他的亲生哥哥，以及未抵达的因大雪延误的飞机上的他的亲生父亲。

可眼前这个人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微微耷拉着眼皮：“我知道有很多事我还欠你一个解释，也知道你现在的感受。”

“你不知道。”沈昼生硬地打断了他，沈迟也不恼，静静地看着他，表情和十四年前如出一辙的无辜，令他狠不下心来责罚，来训斥。那个从踏进家门开始就整日整日跟在他身后喊他哥哥的小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利落的青年，皮囊美丽，嗓音动听，唯独内里包裹着的那颗心，他好像有些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