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Chapter.2

“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哥哥。”再次抬头去看，沈迟的表情已经大变样了，红红的眼眶和鼻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没人知道那天沈昼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视线从沙发上的人身上移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房子的。

静谧的走廊。

手术室大门打开的时候沈迟才回过神一般，只看一眼医生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拢了拢大衣抬脚往里走。

此起彼伏的不止有呼吸声，还有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无不意味着老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沈迟依旧走到床边跪下，握住老人冰凉的手：“爷爷，爸飞机快落地了，哥哥还有十分钟到医院，您再坚持一下。”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着，以至于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沈迟八岁以前在秦家的日子过得并不那么如意，六岁时在书房门口听见秦殊与自己那个所谓的母亲的谈话。自那天起他才知道，他并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而他真正的生母早已患病多日，不知远在何处。

他花了两年时间找到母亲的所在地，而那时的女人已经奄奄一息，他又拼命跑回家里乞求父亲救她一命。而男人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

“绝症，治不好的。”

那时候的沈迟感觉天都塌了，他跪在小小的病床前，看着床上的人呼吸由平缓变为急促，最后又骤然停止，一切归于平静。

他被架着抬出房间的时候仍在哭闹不止，直到他看见门口站着的秦以恒。那时候，沈迟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尽数撒在了他身上，撒在了那个与他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八年的男孩身上。骂他冷血，骂他的父亲冷血，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

那时候的秦以恒也不说话，任凭弟弟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尖锐刻薄的话语钻进他的耳朵。

在那以后，秦家再没有人见过沈迟。

回忆戛然而止，老人轻轻抹去沈迟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好孩子，不哭。爷爷记得你小时候老爱往我这边跑，谁来也不理。倒是小恒，他每次一拿着糖出现在门口，你就屁颠屁颠地跟他跑了。”

老人说完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得咳嗽，沈迟的视线也愈发模糊。那是六岁之前的记忆了。

老人又摸着他的脑袋，叹了一口气：“老爷子我这下是真的要走了，只可惜没能见上其他人一面，尤其是你爸爸，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

沈迟倔强地跪在原地，似乎没有听见房门口渐近的脚步声。

“回来了是好事，不要一直记恨你爸爸，当年你妈妈的病的确是绝症，她也再三要求过你爸爸不要浪费时间和金钱去救她。但如果不是你爸爸，她恐怕只会走得更早。”

沈迟带着鼻音冷哼一声，不满地偏过头去，才看到那双站在他旁边的皮鞋。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来人是谁，沈迟抹了一把脸，握紧了老人的手，苦笑：“我知道了。”

老人揉乱了他的发型，动作已经变得十分缓慢：“要听哥哥的话，不要和家里人闹脾气，要乖，要是受了委屈，就尽管往爷爷这儿跑，爷爷永远欢迎你，永远……”

死亡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至少对沈迟来说。

那一瞬间沈迟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声响，眼睁睁地看着老人闭上双眼，仪器上显示心跳成了一条直线。

眼睁睁看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沈迟依旧觉得心脏难受，像是被人用力攥住一般。

沈迟在美国的那些年和国内唯一来往的人就是秦老爷子，至少他不和秦殊一般冷血，至少在他寻找生母的时候帮过他的忙，至少没有指责过他的行为哪怕一次，至少对方是他为数不多能感受到亲情的人。

沈迟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走廊，此时的医院仍是深夜，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惹得他一阵阵反胃。最后走累了就蹲在墙边一动不动，直到那双皮鞋重新出现在跟前。

抬头去看，秦以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爸想见你。”

沈迟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来：“算了吧。”

他转身就要走，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那力度大到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沈迟吃痛，转过头用依旧红着的眼睛瞪着他：“放手。”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许久，最后是沈迟痛到手臂都快麻痹了才败下阵来。

见面地点是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从沈迟落座开始对面的男人便一直盯着他看，沈迟嘲讽似的一笑：“可悲，有些人，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真可悲。”

秦殊攥紧了咖啡杯，但面上依旧毫无变化。

“你这些年在哪里？”

“我有必要告诉你？”

从和家里彻底决裂的那天开始沈迟对这个男人就毫无尊重可言。当年他一走了之，也不是不知道家里人找了他多久，但唯独秦殊，从来没有过问一丝一毫。倒是他那个名正言顺的老婆伤心得不要不要的，可惜他正愤怒当头，只觉她是惺惺作态。

就这么想着，沈迟一刻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在他站起身的同时秦殊才重新发话：“爸最后说了什么？”

沈迟几乎要笑出声来：“怎么，他老人家都走了，你还在惦记着他的那些遗产？拜托，有人性一点儿。”

秦殊也终于站起身来，两人身高接近，但恍惚而过的十四年让他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已经变得格外陌生。

一口气呼了又吸吸了又呼：“我不在乎他的遗产到哪儿去了，我只想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

沈迟偏过脸不看他：“很重要？”

秦殊不答。

沈迟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一饮而尽，转身往外走：“问你那大儿子去，他也在。”

雪依旧下着，路上已经没了行人，沈迟蹲在路灯旁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让沈昼过来接他的时候，那双皮鞋第三次出现他的脚边。

秦以恒撑着一把伞，依旧低头看着他。

沈迟简直要被他这副面瘫脸整笑了。一句滚本来已经到了嘴边，可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和秦以恒对视。

对方高出他大半个头以至于他只能抬头仰视。

沈迟突然抓着秦以恒握着伞柄的手往自己跟前一拽，没拽动，倒是因为反作用力跌进了对方怀里。

对此秦以恒依旧没什么表情波动，沈迟便顺理成章地趴在他的胸口上，眯起眼睛看他：“怎么，哥哥找我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