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Chapter.54

沈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秦家别墅的，双目空洞无神，以至于沈昼把他抱上车的时候都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沈昼心疼得不行，可又什么都不知情，只好抱着他轻轻拍着后背，像以前那样借此安慰着。

沈迟也紧紧抱着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心碎地哭过。

他为被病痛折磨至死的母亲哭泣，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而哭泣，为满口谎言的秦殊哭泣。

只是那一刻，秦殊在他心中彻底失去了父亲这个身份，在他看来，那只是一个创造了无数罪孽的恶人。

沈迟的状态空前糟糕，胃痉挛三次，高烧三天不退，上吐下泻以至于每天在卫生间呆的时间都是几个小时起步。

沈昼也因此熬黑了眼圈，请来了家庭医生，打过针输过液，但药物进嘴不到五分钟就又吐了出来。

最后不得已联系了宋凌川，但架不住对方身后还跟了个秦以恒。

在宋凌川进门后沈昼立刻毫不客气地挡在房间门口，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秦总，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

秦以恒越过他往房间里看，沈迟整个人都病怏怏的，扎着针的手背因青筋突出而显出一种病态的白。

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从喉间挤出一个字来：“哥……”

两人同时扭头去看，沈昼也顾不得门外的秦以恒转身回到床边，伸手碰了碰沈迟的脸：“我在呢。”

沈迟艰难地睁眼，却把目光移向门外的秦以恒：“让他进来，我有话和他说。”

沈昼脸色铁青。

宋凌川给他用酒精擦过身体之后才拽着不动如山的沈昼出了门，路过秦以恒的时候不忘撞他一下：“注意分寸。”

门关上，秦以恒表情就缓和下来了，半跪在床边等着对方开口。

沈迟只是抬了抬手，秦以恒就把脸凑近了些，下一秒就被人用力拽住了耳朵。

沈迟咬牙切齿：“姓秦的，我问你三个问题，不好好回答我就去厨房拿刀当场把你砍死。”

秦以恒也任他揪着，闻言只哑着嗓子说了句好。

“你和我说的那些关于我妈妈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听了秦殊的转述？”

秦以恒眉头一拧，思考了三秒：“是他告诉我的。”

“好，”沈迟深吸一口气，忍住试图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水，“小琛的离开，究竟是不是你逼他的？”

“不是，的确是他先找到我的，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把雅思考完了，托我申请国外的学校。”

“最后一个问题，”沈迟手里还捏着他的耳朵，也顾不上已经回血了，“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想好再回答，如果答案不是我想听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

房间安静下来，沈迟慢慢地松开手。事到如今，他再在这个男人身上浪费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父亲杀人于无形，而完全继承了秦殊的冷血血统的秦以恒，又何必期待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好话。

这么想着，沈迟就后悔问出那个问题了。

“是爱，”秦以恒握住他的手轻轻揉着手心然后调整姿势平放下来，直到输液管里的血重新回到血管中，“是固执的，是不可理喻的，是被人所诟病、唾弃的，上不了台面的。”

沈迟一愣，但秦以恒摊开他的掌心从下握住他的手，低垂着眼：“这些话我从不对你讲，因为知道那是错的。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容忍自己一错再错任事态发酵，却始终没有勇气向你提起。”

“我的人生从出生起就被规划好了，而你，就是那个一次又一次打破我的规则的人。”

秦以恒低下头抵住同自己交握的沈迟的手背：“我没有办法再对你说谎了，就算你讨厌我，恨我，我也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了。”

于秦以恒而言，他从沈迟出生起就不可抑制地把目光放在对方身上，他早就知道自己对沈迟的感情到了一种多么疯狂的地步，以至于此时此刻他心如刀割。

而直至今日，他不愿意再看到那个人流一滴眼泪，痛一次心，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施加在他身上的，无法抗拒的凌迟。

泪水模糊了视线，沈迟挣开了他的手，平复了一下心情。

“可你知道吗，事情的真相，关于我母亲的真相。”

秦以恒缓缓抬起头来：“什么？”

鼻腔一阵酸涩，沈迟紧紧闭着眼，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我母亲和秦殊谈了八年的恋爱，戴涟漪才是那个出轨的外遇，为了给你上户口秦殊才和她结了婚。可为什么，你告诉我的不是这样的真相？”

沈迟睁开眼去看，确确实实在秦以恒眼中看到了微弱的震惊。

对方皱着眉思考了许久，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妈妈给我留了遗书，这些事情我也找秦殊求证过，他承认了。”

沈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任由泪水淌过脸颊，落入柔软的枕头：“从今往后我不再是秦家人，也不会再喊你一句哥哥。你走吧，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秦以恒微微握拳，声音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你刚刚说，如果我的答案不是你想听的，才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难道我的答案，错了吗？”

沈迟不吭声，秦以恒就强硬地把他掰回去，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湿润。

“你看着我的眼睛，难道你真的，对我只有恨吗？”

沈迟只好闭上眼，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秦以恒。

“你睁开眼看我，回答我。”

沈迟不得不承认他对秦以恒的感情比常人复杂了太多，爱恨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锻造出一座黑暗囚笼，将他们牢牢摁在笼里。

这是一场绝处逢生的博弈，在这场博弈里谁也不是赢家，他们爱恨交错，拥抱着一同坠入深渊。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沈迟推了一下他的胸口，烦躁道，“你别在我这里哭，弄走了我弟弟还丝毫没有一点愧疚感，我凭什么不恨你。”

秦以恒这才缓缓放下手，神情恢复如初。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动静，沈迟不得不睁开眼睛，措不及防对上对方的眼神。

同几个月前一样，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你开口。”

秦以恒最后扔下一句话就起身往外走，在他离开后不到五秒沈昼就回来了，脸上的担忧在看见沈迟流泪的瞬间又提升了一个度：“还好吗？他对你做什么了？”

沈迟摇摇头，心脏却比之前更难受了：“没什么事，我想睡觉了。”

“因为那封遗书是吗。你在秦殊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迫不及待地想在秦以恒这里得到一个否定，因为你不想，也不愿意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事实证明沈昼还是最懂他，几句话就让沈迟瞬间破防：“你不要说了……”

沈昼便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先睡会儿吧，有事就喊我。”

沈迟也睡不着，发烧烧得他脑子嗡嗡的，抓过手机恰好碰到沈凌霄给他打电话。

“舅舅。”

“大外甥，怎么样，心死了没有？”

沈迟苦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挖苦我。”

“我下个月要回英国一趟，你要想换个地方散散心，可以考虑一下和我一起，顺便带你见见你舅妈。”

沈迟犹豫了一会儿：“下个月？”

“是啊，正好那边有不少活动，像什么艺术节，音乐节，蹦迪派对和美食节什么的，感兴趣？我还听说你喜欢甜食，我朋友在那边有一家甜品店，到时也带你去尝尝，你肯定喜欢。”

“你听谁说的？”

“诶？那什么，挂了哈，给你舅妈做饭去了。”

挂了电话沈迟还是哄着自己睡着了，一直睡到沈昼喊他起来吃饭。

见过秦以恒之后状态好了些，至少吃小半碗粥没有再出现呕吐的情况。

四月老爱下雨，淅淅沥沥的，尤其是清明前后，整个天都阴沉沉的。

沈迟从沈凌意的墓碑前起身，转头就看到秦殊捧着花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小雨打湿了他身上的西装。

胸中的怒火猛地燃起又瞬间熄灭，沈迟用力闭了下眼：“滚。”

秦殊闻言只是垂了垂眸：“我说两句话就走。”

“秦殊，我当真是看错你了。”沈迟咬着牙，捏紧拳头。

曾几何时他在秦殊身上看见了父亲这一角色的影子，甚至试图说服自己听秦以琛的话不要再那么憎恨他。而当谎言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露出底下残酷的真相沈迟才知道过去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天真，也因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秦殊抬起头和他对视：“有些事情不是你现在能理解的，就像我那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放你妈的屁！”沈迟忍无可忍怒吼出声，“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假惺惺，出轨就是出轨，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拼命找借口，亏你还说的出这种话。”

沈迟抹了一把挡住脸的头发，嗓音压得又低又冷：“我们谁也不欠你的，从今往后，别再来招惹我。”

秦殊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来来往往的人不在少数，时不时有人投来目光又匆匆收回。

沈迟又低头抹了一把脸，视野中无声地出现一双皮鞋，紧接着，一道缓然的阴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