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Chapter.55
雨滴被隔绝在黑色的伞之外,沈迟下意识抬头去看,来人紧绷着一张脸,从上往下看人的时候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舅舅……”沈迟呢喃一声,沈凌霄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捏了捏他的脸:“哭成这样。”
紧接着他往一步前站在沈迟旁边,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秦殊,嗤笑一声:“这是谁啊,十几年不见,怎么还是一副面瘫样?”
秦殊眉头轻蹙,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沈凌霄似乎并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把搂住沈迟的肩膀:“说句实话,你当男朋友当得这么烂就算了,连当父亲也这么算了。”
“自己做过什么混账事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你没跟我姐结婚,小迟也不必喊你一声父亲,至于你把他养到八岁的费用我会一一支付,一千万,两千万,或者是一亿我都没有意见,只是从今往后他不再是秦家人,跟你都没有任何关系。”
沈迟低垂着眼,秦殊不缺那些钱,沈凌霄说的这些话无疑是在讽刺他,讽刺那八年似有若无的陪伴完全可以靠金钱来衡量。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摁住他的脑袋,令他抬不起头,注视着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只觉手脚冰凉,像是瞬间坠入冰窟。
“我知道当年的事情让你们都难以接受,”许久秦殊才缓缓开口,“我也……很后悔。”
“后悔?”沈凌霄率先发笑,“秦总别开玩笑了,您活了五十年,值得后悔的事情应该不多吧,这件事竟也能有一席之地?”
“不,我走的所有路都是很早就规划好了的,唯独这件事,既没有按我设计好的那样发展,结果也让我后悔莫及。”
沈凌霄掏掏耳朵:“我没兴趣听你的忏悔,也不需要你的怜悯或者补偿,”
秦殊的面部表情向来同秦以恒无二异,此时却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从那双深邃的眼中透露出一丝悲哀。
他第二次欲言又止,沈凌霄却不想再听,拽了一下沈迟。
对方却推开他的手,猛地抬起头看向秦殊:“你说,说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部给我说清楚。”
他迫切地想知道母亲的过去和这一系列悲剧发生的前因后果,即使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没什么用处,可他还是想拥有知晓的权力。
十分钟后,咖啡厅。
两人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秦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露出一贯的谈判姿态。
“她十四岁从家里出走,露宿街头我就收养了她……至于为什么说是收养,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二十岁了。后来我们相爱,她十七岁时我被家里人安排了和戴家的千金订婚。那时候碍于凌意的年纪,我没有办法同家里说,只好先答应了下来,想着之后再找机会说清楚。”
“但好景不长,半年后,在一次家宴上我们都被哄骗着喝了酒,塞进了同一个房间,”秦殊忽然皱了眉,眉目间充斥着痛苦,“也是那一夜和戴家千金发生了关系,那时候凌意刚满十八岁。”
“第二天我们都很无措,但家里人好像都知道这回事,急忙要我们去登记结婚。我告诉他们凌意的存在,可我毕竟已经和那个千金发生了关系……所以。”
沈迟捏紧了拳头,秦殊每多说一句他就更愤怒一分。
所以秦殊口中的身不由己就是这样,被家里人算计着和另一个女人上了床?
“我和千金成了别人口中门当户对的夫妻,也许是心怀愧疚,也许是害怕,我瞒了凌意整整五年,一直等到她大学毕业。我以前说过她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可我食言了,以一种相当卑劣的方式。”
“那一晚我们发生了关系,我也把事情都说了出去。她并没有很惊讶,只是告诉我,她早就知道了。”
“是啊,”秦殊叹了一口气,声音都有些哽咽,“她深爱着我,又怎会不知道我曾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
“恶心。”沈迟颤抖着声音,红着眼出声。
“是,”秦殊也不否认,“我辜负她一片真心,亏欠她一辈子。”
沈迟忍到全身颤抖:“整整五年,你有多少次机会说出真相,可是你没有,你为什么不说,践踏别人的感情很好玩吗?”
“一边说着愧疚说着不舍,一边和千金你侬我侬……”沈迟拍桌而起,“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就应该早早离婚,远走高飞也好私奔也好,为什么一直把那个千金留在身边,为什么同意让自己心爱的人在外面做情人,为什么要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的脑肿瘤就可以治愈……就是因为你把心分给了别人,否则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已经生了病?”
秦殊避开了他的目光,难得觉得眼眶酸涩。
“要我说,还是你自私,无耻,做不到的承诺随口就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等你等了这么久,你就这样践踏她的真心,”沈凌霄也开口点评,“你当真是心里害怕吗?这和出轨有什么区别?她是因为你死的,死的那年她才三十岁!”
空气窒息沉默了将近五分钟秦殊才继续开口,看向沈迟:“这也是我一直想从你口中得知我父亲去世前的消息的原因。”
沈迟一愣:“什么意思?”
“他就是当年让我和涟漪结婚的计划者之一,那天的家宴和房间安排也是他一手操办的,”秦殊揉了揉眉心,“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因为他也知道自己亏欠凌意,只好把所有应该加在她身上的补偿尽数转移到你身上,借此来缓解自己的负罪感。”
“你觉得作恶者会不知道自己的恶吗?他们只是觉得无所谓。一个人的婚姻,家庭,或者是生离死别,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一捧白花而已。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和我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我更可恶。”
沈迟睫毛飞快颤抖起来。
他怎么可能愿意相信。
从小爷爷就对他百般宠爱,甚至在秦以琛出生后都一直无条件偏袒他,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是第一时间想到他。
事实竟是这样残酷,这样令人难以接受。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秦殊轻叹一声,似是因为在心底深埋多年的秘密说出口后带来了如释重负般的宣泄感,他重新把双手交叠。
沈凌霄轻轻按住沈迟发抖的双手,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第一,在她的脑肿瘤确诊之前,你是否意识到她身体不好?”
“否。那段时间忙于工作,和她的相处时间都很短,况且她也忙于自己的学业。”
“第二,确诊之后你是否尝试过用尽各种医疗手段为她救治?”
“是。小到确诊的医院,大到转院后的协和,我都有参与。”
“第三,”沈凌霄微微眯眼,“和戴涟漪结婚的那五年里,是否对她有过感情。”
秦殊和他对视三秒:“否。”
“理由。”
“我只心系凌意,不管是那五年,还是十六年后的今天。”
“跟一个不爱的女人在一起那么多年,甚至还有两个孩子,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沈凌霄又笑起来,带着满满的讽刺。
“那对他,是什么感情?”沈凌霄指了指旁边的沈迟。
秦殊一怔。
“又要说愧疚?换个词,听腻了。”
秦殊无意识皱了下眉,沈凌霄又抢先开了口:“因为是死去的爱人的孩子,所以你也对他百般纵容?而在你眼里,那所谓的纵容就是随他年仅八岁就离家出走,自己不好意思做的事情就让自己的大儿子来做,监视,追踪?”
秦殊又是一愣:“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哦,看来是秦以恒一意孤行,”沈凌霄揉了揉沈迟的耳朵,轻描淡写,“那这样看来,你那大儿子,恐怕是喜欢他。”
“你别说了……”沈迟难得打断了沈凌霄。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秦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顾两人同时转为震惊的表情,“他要这么做就随他去,至于你。”
他放下杯子,表情说得上是郑重。
沈迟也再次抬起头来,错愕地看向对方。
“亏欠是一回事,但我也像别的父亲那样爱着自己的孩子,”大概是从不说这些煽情的话,秦殊说起来相当别扭,“我也请人到你的住处去查看过你的情况,看见你过得好我也不想多加干涉,毕竟比起陪伴,我想你更需要自由和追求。”
“至于以恒那边……你们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他也亲口承认过。虽然一开始是有些惊讶,但也没到无法接受的地步,”秦殊站起身来,“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孩子走我曾经走过的路,爱上的人就要拼命抓牢,别等到不可控因素发生的时候才来后悔莫及。”
两人望着秦殊远去,沈迟卸力地往后靠在椅背上,还有些恍惚。
“雨停了,送你回家?”
沈迟摇摇头。
他心里的雨没有停。
秦殊愿意和他说这些,是因为他是沈凌意的孩子,是他一生唯一的挚爱的孩子,大概是从他身上看见了太多影子,以至于秦殊无法视而不见,连同放他自由这种事情都能做到。
沈迟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那些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一桩桩名为心痛的往事划在心口上,如刀割一般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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