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阿嬷篇：生在于你，灭在于你～

就这样，我在理工学院混日子，混了差不多一年多左右。。。有一天，在导师宣布班上的考试成绩后，我们班的男导师“乌鸦”把我和另一位男生叫到他的办公室里。。。"乌鸦"指着我们的成绩单，语重心长的对我们说，以我们这样的成绩，显然是没心思读书了。。。他说为了我们这些学生着想，他建议我们两条路走，第一条，就是如果还想呆在学校里，就从今天开始，发奋图强的温习功课，追上班里的节奏吧。。。第二条路就是，如果真的没心思上学，那就让我们退学，趁年轻的时候，趁早出去找份工作好好做吧。。。当时我在学校这样的情况，每天像一只痛苦的无头苍蝇一样。。。用屁股想，我这人都适合当个文科生，我想让我继续坚持电子系读下去，再坚持个两三年，我觉得我是没有办法了。。。我觉得还是不要自欺欺人吧。。。于是我就愉快的选择了第二条路，对我来说，也是当时比较容易走的路。。。在退学后，我开始了不上学的日子，直到逐渐阿嬷发现了，在她知道我没经过家人同意，擅自退学后，我阿嬷哭了，她打电话让我二伯来劝我。。。当我二伯来到家里，我把退学的消息告诉他，我二伯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我想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我二伯对我如此的生气。。。从那天起，我阿阳在家里，顺利的升级为我小时候最害怕成为的那个不听话，那个叛逆的孩子了。。。我感觉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的二伯开始对我失去了原来的信任。。。

(PS：这里需要澄清，其实一直以来，我总感觉我所谓的叛逆，只是在文艺上的叛逆，比如在音乐方面，在文字方面的叛逆。。。我不感觉我在言行举止上有多叛逆。。。我从来不参与外面小混混的世界，从来不喝酒打架，从来不在外面惹事生非。。。就除了那次愚蠢的坐牢事件(和家里人有关)，平时我几乎很少给家里惹事吧。。。退一万步说，即使在我得了精神病以后，在家蹲的这二十年来，我看过很多同样是精神病的病友给家里惹了麻烦，但是我只是安静的在家蹲，自己一个人蹲，不给家里惹麻烦。。。因为在我看来，我这样的精神病和在家蹲，已经是给家里人带来莫大的麻烦了，我不能再为家里增添更多麻烦了。。。)

在那之后的那段时间，我的记忆非常模糊。。。我也忘记了，是我先去当兵，阿嬷才离开的，还是阿嬷离开了，我才去当兵的。。。但是我永远能记住那一天。。。1998年的某一天，那天是NBA美国职业篮球赛季总决赛，芝加哥公牛队对垒洛杉矶湖人队的第一场比赛。。。当天的比赛电视直播是在早上9点钟，我特地一大早醒来，想看麦可乔丹在比赛中大显身手。。。在这的前天一晚上，我还因为一点小事和阿嬷顶嘴，小吵了一会儿。。。半夜看到阿嬷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人沉默的坐在那里，那落寞的身影。。。我问她为什么不进房间睡觉，然后她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在那天早上，只记得阿嬷一个人一大早就出去，为我和小叔买了早餐，回来了她说她有点累，想进房间休息一会儿。。。然后过了没多久，就听到小叔从阿嬷房间大声的喊：“阿阳！阿嬷死了！！！”（此刻回忆起这些，我打字的手都是颤抖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来了。。。）就这样，我和小叔在阿嬷的房间里大哭，我摸了摸阿嬷的手，那双熟悉的手，是我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冰冷。。。冰冷得让我感觉一切生命，都已经从那里消失了。。。然后只记得这时候，二伯也赶到阿嬷家了，然后二伯，小叔和我，三个人一起在房间里放声大哭。。。。。。！（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一向来都坚强的二伯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在那儿之后的事，是那么的混乱和模糊不清，我也不记得多少了。。。

在阿嬷去世的那几天里，除了见证阿嬷离世的那一瞬间，我哭了一会儿，其他时候，在办丧礼的那几天，我就再也没有哭过了。。。我感觉周围的人，甚至我的姑姑叔叔们也感觉纳闷，这可是从小把我养大的阿嬷，我可是她的命根子，怎么现在阿嬷不在了，我是一点泪水，一点伤心的感觉也没有吗？在办丧礼那几天的我，甚至能依稀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好奇的注视我，在心里面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也很纳闷，我阿嬷已经不在了，怎么我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吗？即使我尝试想哭出来，但是就是哭不出来。。。在我的内心里，我感觉不到阿嬷离开我，我感觉不到我和阿嬷离别的感觉。。。我感觉阿嬷此刻就在我身边，似乎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后来在我得忧郁症后，去了精神病院进行心理辅导时，心理医生告诉我，当时我没有哭，是因为失去阿嬷的感觉太痛苦了，我的潜意识为了保护自己，而不让自己感觉到那种痛苦，所以潜意识才会欺骗自己，让自己感觉到阿嬷并没有离开我。。。

在这很多年以后，我记得大约是在2006年的某一天。当时我正住在我小叔家里，也是我堂妹小绚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当时的我因为社恐，而天真的认为如果我和朋友学习吸食强力胶，就能给我自己壮胆，让我有勇气出门了。。。于是我趁小叔家里没人的时候，在家里一个人开始吸食起强力胶。。。刚开始也没什么，一切都感觉如此的正常。。。逐渐的。。。我感觉到脑海里，依稀有一个渺小的想法。。。有一把声音在说。。。“阿嬷都不在那么久了。。。不知道阿嬷现在在哪里。。。她现在过得好吗？还记得我吗？”然后那一瞬间我就破防了，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大哭。。。我哭得很惨。。。（即使在此刻回想起来，我依旧眼泪止不住。。。）我只记得那天，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大哭，一边哭一边跟自己重复说着。。。“阿嬷，无论你在哪里，我没有忘记你，你千万不要忘记我啊！阿嬷，你要答应我，无论你在哪里，你千万不要忘记我啊！我是你的孙子！你千万不要忘记我啊！”就这样那天，我一个人独自在客厅里，哭了一个多小时。。。

就这样，也许那天的我，觉得我终于做好准备了，能接受阿嬷已经不在的事实了吧。。。这也许就是我的心理医生所说的，从创伤中找到愈合（Closure）了吧。。。

还有一件事是，在办丧礼的那几天，我爸在监狱里得知我阿嬷去世的消息，他立马跟监狱申请出来见我阿嬷最后一面。。。我依稀记得，那晚我爸到了办丧礼的地方，他是坐着警车来的，有几位便衣警察护送着他。。。我也没怎么见到他，便衣警察根本不让任何人接近他。。。我从远处看，好像只看到我爸的背影，双手被手铐拷在背后，然后就消失在帐篷后了。。。我知道这情景很像电影里的情节，当然我可以让自己去把它当作电影情节，这样去把它壮观化，让自己感觉到很委屈，很可怜，很可悲。。。可是我从小就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了，我心里早已清楚，这个时候我只能让自己觉得，这只不过是人生中很正常的一部分而已，我没办法，因为我需要生存，我需要照顾到自己的精神健康，我不能让自己陷入那忧郁的深渊里。。。毕竟，我只是看到我爸的背影而已。。。我可以很容易的在亲友面前，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就这样，我爸拷着手铐回来见我阿嬷最后一面，我把它当作，那也只是我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而已。。。

在阿嬷的丧礼结束后那几天。。。某一天，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此刻的我在想些什么，我的心情很郁闷，我觉得我快要疯了。。。我觉得现在阿嬷不在了，我必须为自己找一条路，给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一直以来，从小到大，我都以为阿嬷会永远存在我的生活里，会在我长大成人后一直活着，一直陪着我走下去，因为阿嬷，从小我就认为我会像正常人一样，顺利的上学，毕业，然后踏出社会，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然后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让阿嬷抱着我的孩子，她的孙子，让阿嬷感到骄傲。。。就这样过着一般人的生活，这样的想法存在我心里，并不是小时候考虑过或计划过，而是这种想法，因为阿嬷存在于我的生命里，它就是这样的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在我小小心灵里产生。。。你甚至可以说，在我小小的心灵里，我的未来，我的一生，都已经是打算为阿嬷而活了，在我的意识里，我是把阿嬷包括在我未来的人生规划里的。。。但是其实也没那么伟大，这是很自然的事，从小阿嬷为了我，长大我为了阿嬷。。。这在我们传统华人家庭里，是那么自然的道理。。。即使是在后来我从理工学院退学后，这样的想法依然存在我心里面。。。但是现在突然之间阿嬷不在了，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忽然间，我的节奏似乎被打乱了。。。我的心里开始感到慌了。。。我不知道接下来，在我的人生里，我应该做些什么了。。。当时，在那住了一辈子的房间里，我的脑袋不停的快速转动着，我这辈子从未感觉过如此的慌张，我只知道，如果我此刻给不出自己一个答案，当时我就要奔溃了。。。我也不知道奔溃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只知道，如果当时我给不了自己一个答案，不立刻做出一个决定，我就要。。。开始失去控制了。。。（有种想大笑的感觉？脑袋里面有点痒痒的感觉？？）。。。于是，在那混乱的状态里，我仓促的做了一个决定，我想既然以前，我是为了阿嬷而活的，现在阿嬷已经不在了，那我就为自己而活吧。。。从今以后，我阿阳选择为自己而活。。。一切不用向任何人解释，只要自己过得快乐就好。。。

事隔多年以后，我经常回想起来，阿嬷在临死前的那一刻，都只是想着去为自己的孩子孙子买早餐，就连在临死前，她都不舍得见到自己的孩子孙子挨饿。。。这要世上多大的母爱，才能做到这一点啊。。。我想当天她在走去买早餐的路上，一定感觉非常难受吧。。。

阿嬷，对不起，在你去世的前一晚上，我怄气和你顶嘴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向你说声对不起了。。。你这辈子也从未听我说过我是爱你的：阿嬷，我爱你~从今以后，我会毫不吝啬的对所有我爱的人，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我阿阳对我自己发誓，从今天起，同样的错误，我这辈子不会再犯下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