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道士下山1

易百川下山那天，道观全员出动，全部都眼含着热泪送别。

观主揪着一把胡子颤巍巍的说：“小川，切莫被山下的繁华迷了双眼，失了良心。”

小师弟立刻打来一手肘使了个眼色，观主立马清醒过来，干笑一声，“为师的意思是，大唐笙歌盛世，但常有妖类出没，你下山替师父降妖除魔，也不失为一番历练。你的道行，为师自是放心的。”

易百川无语，别以为他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不就是下个山吗，值得他们这么高兴，就差手舞足蹈来庆祝了。

他也没有戳穿，只是交代道：“好，我走了，师弟，要记得帮我好好照顾观里啊。特别是要记得帮我照顾我日日用露水浇灌的那颗树种，在后山那口井的东边不远处，立了个竖牌的前面一点，别找错位置了。”

易百川：“那可是我的宝贝，可得仔细照顾着。”

小师弟摆摆手，不耐道：“行行行，我还能不知道吗。你去吧，观里有我呢。”

提起这个，他就觉得易百川在发疯。

春秋季还好说，大夏天的每日天还不亮就起来去山间收集晨露，大冬天的不在暖和的屋内不烤着热碳盆睡懒觉，爬上雪山之巅收集初雪，只为了他那个不发芽的宝贝树种。也不知那个树种有什么稀罕的，值得他这般费尽心神。

老观主：“总算把这小子送走了，观里整日被闹得鸡飞狗跳，如今总算是清静下来。”

……

易百川哼着自己编的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的往山下走。自从十年前入了道观，他就一直跟着老观主修道，也没再下过山，也不知道如今山下是何般模样。

道观所在的山叫峻岭山，有一道天堑，大自然随意在大地上锋利的一划，纵横南北，是天然形成的天险。也因此隔断了交通，山下的人想要上山，简直难如登天。

而山上的人想要下山，也是奇险无比。

易百川拿开头上的杂草，用木棍拨开两旁的树枝，好容易在山上七弯八绕，走到一条蹊径跟前，往下看去。

他沉默了，胸口几度起伏。

任谁也想不到老观主说的唯一一条下山之路，四周杂草丛生，都长在了人半腰处，绕着山壁一路直通山脚，铺的还全是碎石，简直不是给人走的。不，连动物都不愿意从这儿过，怪不得从来没见过活人上过山。

得亏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否则到了晚上，也不见得月光，两眼一摸黑，瞎子似的往前摸着走，一不小心就得掉进深沟，粉身碎骨。

毕竟会捉妖和会飞是两码事，他总不能飞下去吧。

易百川用木棍掀开周围的杂草，摸着旁边的石壁小心的往下走。一步，两步，沿途不小心碰掉脚边的石子，落下去，连个回声都没有。

他屏息凝神，终于，总算是见了山底。

峻岭山下零散分布着三两座农舍，上空飘着渺渺的炊烟，地里有着长得旺盛的庄稼，是和山上不同的景象。

此时天边出现了彩霞，是太阳落山时的红色，映在泉水上，微波粼粼，格外好看。

易百川深吸一口气，捧起山间的清泉随意喝了一口，就着清水的倒影照了照，一张十分具有攻击性的皮相，极为出挑。瞳仁是深黑色的，目光凌厉，只不过被他刻意收敛起来，看起来还算是人畜无害。

他瞧见自己还算干净，也就没在意了。

峻岭山的地势极为偏僻，山又很险峻，所以人烟稀少，很少有人进出。他要接连翻过几座大山，才能到达长安，看看长安是否如传闻中的那般繁华。

在此之前，他得找个地方落脚，要不然今晚就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了。

再往前走走，借着天边的最后一缕光，在山间若隐若现处竟出现了一间客栈，灯火通明。

在这寂静的深山当中，夜间只听见蝉虫鸣叫，显得阴森诡异，让人无端联想到鬼怪志异故事。

易百川眯了眯眼，倒也不慌，毕竟他是真的需要休息了。

他很快来到客栈面前，借着亮光看清了客栈的全貌，就很华丽，华丽到完全不该在深山老林中出现。

他抬起手刚准备敲门，门却无风自动开了。客栈中的人都在各吃各的，根本没注意他。他们两三人一桌，吃的都是荤菜，吃得面红耳赤，红光满面。

他还注意到，这个客栈人很多，几乎大堂快坐满了。

易百川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全都是红油油的，像血一样红。

小二这时走到他面前，微弯腰，从善如流挂起招牌式的奇怪微笑，“客官，要来点什么，小店这里的特色菜可是客人们最爱吃的。”

易百川幽幽看着小二，快别笑了，脸快化了。

字面意思，小二的眼睛已经化的模糊不清了，嘴巴僵硬的扯着，像是用墨水画出来的，夏天天一热，就化了。可能是这墨质量不好。

看起来有些伤眼睛，易百川默默别开眼。

易百川：“还有上房吗？”

小二嘴角的弧度都没动一下，把易百川带上楼，到天字号房前，“还有这一间，客官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易百川：“有素食吗？”他怕这些荤食是人肉做的。

小二这时抬头看了易百川一眼，表情奇怪，“有的，客官您稍等。”

易百川推开门，他扫了眼屋子里的陈设，嗯，还算是干净，他坐到板凳上。

这件客栈虽然外表华丽呈新，但是真实的样子有些陈旧，如新的模样只不过是那群妖施的障眼法，不过有些奇的是，倒像是认真打扫过的，也能用来住人。

他当然知道这一屋子全是妖，刚刚那个小二是只最低级的画皮小妖，大堂里更是坐着一桌牛鬼蛇神。那些小妖，易百川自是不惧的，随便动动手就行。

只不过他感受到另一股很强大的气息，道行起码得有千年了，没有出现在大堂里，不知在哪间屋子。

这也是他没有立刻就动手的原因，怕打草惊蛇。

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他还没和千年妖精打过，唔，得找个机会去试试。

易百川跃跃欲试。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小二敲了敲门，“客官，您要的菜来了。”

“进来吧。”

小二把菜放在桌上摆好，易百川低头看着这些绿油油的菜，再度沉默了。

绿是绿的，只是糊成一坨，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这要害人的心简直做的太明显了，要是有人真的吃了这个，是会死在茅厕的。

画皮表面那张脸还是跟刚才一样的表情，心里却在疯狂嘤嘤嘤，这个人类也太好看了吧，好看死妖了，不枉它特地去山里找的食材，做的人类吃食。

要是易百川知道它心中所想，肯定会回一句，倒也大可不必。

等小二出去关上门后，易百川从怀中掏出一块用纸包好的大韭菜饼，他尝了尝，还没变味。这还是他出道观时从小厨房那顺的，是小师弟做的。他们三个人中，只有小师弟有当厨子的天分，这下派上用场了。

小师弟看见空空如也的厨房，肯定会暴跳如雷，他就只做了那一块，不过现在这就不在易百川关心的范围内了。

易百川吃了一半就饱了，又慢慢把纸包上，又塞回怀里。他身上冷，能延缓食物变质。

他走出房间，站在楼道上从左看到右，楼上有一圈的房间，都是房门紧闭。

易百川招了招手，“小二，这些房间都有人住吗？”

小二赶忙走过来，摇了摇头，指向右边第一间房，“就还有这另外一间上房内住着尊贵的客人。”

得，倒是不用挨个找了。

易百川：“厨房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你们的特色菜。”

小二以为易百川还想试试荤菜，忙不跌的回道：“客官，在这的，请跟我来。”

小二走在前面，易百川跟在后面。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对客栈内的全貌，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他进厨房看了看，很正常的牲畜，的确不是他想的那样。

易百川：“没其他事了，你先回去吧。”

易百川回到楼上，走到小二指的那间房门前，仔细感应了一下，没错，是那只大妖的气息。

确认了，他就回屋躺平了。

在没确定要动手之前，没必要惊动这只妖，他得先看看这只妖要干什么。

床两边贴了符咒，还没靠近五米之处，妖必定灰飞烟灭，所以并不担心有妖来打扰睡眠。如果是那只大妖，符咒会全部燃烧起来，他自然就能察觉到。

他阖上眼，一夜好眠。

快到午时了，天光早已大亮，光线透过窗户照到易百川的眼睛上。易百川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眼，很快就清醒过来。

他神色清明，下床快速的整理好衣袍，看见符咒没有被烧的痕迹，没有妖来作乱。

他走出房间，快到饭点了，只见昨晚还高朋满座的大堂，却迟迟不见人影，整个客栈都静悄悄的，显得有些诡异。

易百川喊了一声：“小二?”

从楼拐道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快速走到跟前，“在呢，客官，是要吃午饭吗?马上给您做，还是上素菜吗?”

“不用了。客栈里的那些人都离开了吗?”

“没有的，客官。他们都住在这儿，白天都去上工了，晚上才回来吃饭。”

易百川疑惑不解。

易百川大为震撼：“……”妖怪还需要上工?是他才入世，没见过世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