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庇护

“没关系。”

同样出乎意料的回答。

他抬头，撞入澄明的黑眸。他现在格外清醒，无比懊恼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理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几近丧失。

“你……是许寻吗？”

刹那，眼瞳猛地缩小成为圆点、扩大。他顿了顿，跌下视线，眉形无意蹙紧。

“不是……我、没有恶意。”纪知凡将他的反应收归眼底，连忙开口解释，“我只是猜测、你不用回应我！”

“是。”他倏忽答。

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纪知凡有点惊讶。“噢……”

简单的语气音节发出后，两人陷入静默无言的气氛。

许寻却不太好受。他莫名嗅到来自纪知凡身上的浅显气味。汲吸到一点，身体便不受控地将这丝丝味道放大，令他无法自控地头脑昏涨、意识沉迷。

可昨天……纪知凡不是beta吗？

许寻哑着声嗓，脸颊上的赤色不减：“你身上的是什么味道？”

“味道？”纪知凡闻言怔怔嗅了嗅手腕的皮肤、没有味道的，又撩起衣领，以及本就露出一点小腹的衣摆。

整齐的线条印刻在白皙的肤色、尤为明显。

视线不由停留在那处半晌，许寻恍然大悟般瞥过头，脸色更红，还没等来纪知凡的解释，四肢虚虚发了软，视物再次浮动。

“你说的是我洗衣液的味道吗？”纪知凡终于寻到“味道”的来源，抬眸与许寻不知何时紧闭忍耐的神色接触。

纪知凡怔了怔，扬手在他面前晃动，却发现他似乎又进入了刚刚的状态。

“许寻……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不好。”许寻立即说，“送我去泡冷水就好了！”

纪知凡皱起眉头：“泡冷水？”

“对！”许寻央求着，声线颤抖起来，“求你……谢谢、谢谢……”

没再听到纪知凡的声音，微凉的半身作为替代贴近。纪知凡三两下把人搂入怀，兜住他的臀以极亲密的距离抱起。

下巴抵住肩窝，稍侧过的脖颈有生命气息的跳动，许寻情不自禁地挨得很近，似乎没有屏障地感受到属于纪知凡的气息。

“……”

再有知觉时，许寻感受到后背缓缓淌下冰凉的水柱。可身前的确是热的，这强烈的对比体验驱使他意识到纪知凡在身下，而自己正面对面坐进对方的怀里。

“你好点了吗？”纪知凡察觉怀里的轻微动作，关切道，“还很难受吗？”

没有浴缸能实现将许寻泡进冷水，纪知凡也不忍心把人丢在浴室地板上承受冷水浇淋，所以他随便找了张凳子坐着、维持着让许寻紧紧怀抱的姿势浇水了。虽然这让纪知凡无以幸免地湿透衣服，但显然许寻的状态渐渐稳定了下来。

“……”

两人同时偏头，高挺的鼻尖交接，轻轻一撞。许寻愣着，被摄入坦荡的黑眸。湿水的衣物黏腻，依附在身上无法很好地分隔，而温度愈热，彼此裸露的皮肤紧挨。

闻不到任何味道，但许寻稀里糊涂地，低了低头，鼻尖擦过，软唇相靠。

转瞬即逝的吻。

眼睫扇动缓慢，许寻在清澈见底黑眸中，看到了自己失神的影像。

“——你还是难受吗？”纪知凡低声说，“是不是这样可以让你好受一点？”

没有任何歪念的话，却使得许寻的整颗心都似悬在崖边、吊挂着。他觉得现在的他很疯狂，像被一些不可避免的东西控制了大脑——可心脏是不会说谎的、剧烈砰动着。

——从没有人与他挨得这么近、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不留缝隙的亲密怀抱。他极少能够得到来自别人的善意。

许寻从小得到的，是数不清的辱骂和拳打脚踢，是饥肠辘辘而瘦骨嶙峋的身体，是恶意揣测的目光，是忍受衣不蔽体的寒冷。

理智在述说：这可能是一个甜蜜的陷阱。

“……嗯。”他渴望亲吻。

“噢。”水柱有形增大。

“……”

“这样呢？”纪知凡问，“是不是能让你降温得更快？”

“……”

手掌轻拍后背，似乎在安抚，同时挡去大部分直击的水流。身上是和光裸洗澡时别无二致的湿润程度，纪知凡略感不适，仍旧由着许寻抱得越紧。方才失去意识时，许寻一直喊着、重复一个称呼……他听到了。

许寻在喊妈妈。

只有在深陷无助的泥泞时，或许才会决绝而孤注一掷地喊出该是血脉相连、最为亲近的那个人。

纪知凡知觉许寻的无助。

**

水温是热的，冲掉浑身的凉。

许寻盯着齐排的洗头水、沐浴露发呆。挤出一小泵，清香的味道扑鼻，和纪知凡身上的差不多。

垂下的黑发尽数润湿，冲掉一层泡沫，是柔顺、乌黑的质感。许寻滞顿着神色，脑海里显现的是纪知凡的脸——一张梨涡明媚的笑脸。起初他对纪知凡的出现抱有敌意。

口腔里的热，与软得比他尝过的棉花糖般还要柔软的唇，舌尖缠绕的滋味，让人上瘾。

纪知凡丝毫不芥蒂他。

许寻觉得自己脏、总有洗不干净的味道，和周遭格格不入。

但纪知凡不讨厌与他靠近。

*

换好一身干净的衣物，纪知凡跑去买了饭。他害怕不够，特地让食堂阿姨将临时买的另外两个饭盒塞得满满。

进了宿舍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许寻遮住眉眼的长黑发。

殷切的光，逆着更甚的亮光，星星点点遍布琥珀色的眼眸。纪知凡不明所以，只认为许寻的状态好了许多，问：“饿了吗？”

扫视滴落水珠的发梢，纪知凡再次开口：“帮你吹头？要小心感冒……”

“好。”浅眸一直注视着他，“——谢谢。”

从头至尾都是礼貌的问询。

吹风机吹出热风，手背恰当覆上圆滚的脑袋，阻散了过多的风。

乌亮的的发丝穿插过指缝，像捧了满手的月光。纪知凡专心于此，动作愈发轻柔，拢过发尾，稍显笨拙。

耳际的声响停止。许寻昂高头，恰好遇上纪知凡垂落的目光。梨涡抿现：“饿不饿？我买了饭……没吃饱我再去买。”

神色显然一滞，苍白的肤色渐渐铺上红，“谢谢。”

“不用客气。”纪知凡说着，贴心地替他敞开饭盒里的内容，“快吃吧。”

许寻立即闻到了肉香，热烫食物的喷香涌上鼻腔。饿意唤醒，喉头不争气地滚了又滚，他犹豫着、局促不安。

递到嘴边的勺子十分殷切，许寻又撞上纪知凡黑亮的眼珠，听到他说：“啊——”拖长的音调，对待小孩吃饭的哄骗腔调。

……小孩成功被幼稚的把戏哄好，张开嘴，含入那一口饭。许寻愣着心神咀嚼。一口一口的饭接连递上，不厌其烦。

“大知子！！！”

吼声气势磅礴，惊得纪知凡指尖一抖，铁勺不慎磕碰牙齿。

“诶？对不起！”

“没、没事儿……”

“大知！！！我叫你呢！”季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横插到两人和谐的氛围中去，“你吃饭了吗？！陪我去吃！”

小知干嘛要喂这个流浪汉吃饭？！疯了吧！！

“我打饭了……小伽。”纪知凡小声说。

瞥过桌子上的三个饭盒，季伽了然，自信且确信：“谢谢知子啊！”

纪知凡拦下穿行的手臂，声音又小了几分：“不是小伽……这是许寻的……”

“……”季伽顿住，“谁、谁是许寻？”

答案呼之欲出——可以说是完全大白。季伽以怨恨、不友善、交杂太多情绪色彩的眼神凝视面前的人。看着看着，季伽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同情，于是眼神的含义越演越烈，尤其复杂。

许寻？他真的是许寻？怎么像个楚楚可怜的女生？！

许寻低着头，没选择直面对方咄咄逼人的神色。纪知凡护犊子似地：“小伽，许寻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怎么想他了？”季伽简直要一个大趔趄栽倒在地，“他不是还发烧着么？现在没事儿了？！”

装的吧。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说起这个，纪知凡果然转移了注意，心思牵挂到一声不吭的许寻。

许寻摇摇头，哑声道：“没事了。”

“那就好！”纪知凡说，“——没关系的许寻，小伽说话有点直，但他人很好很善良的！”

季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