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赶尽杀绝
“开门!”九方瑜冷声。
近卫对视一眼,打开了内院的门。
九方瑜推开门时,屋里黑漆漆的,陆羽笙坐在床帏里面,哑声,“舅。”舅。
舅舅二字没说完,九方瑜冷着脸,抬手一记耳光打上去,冷声,“说了在外叫我相国。”
陆羽笙可怜的看向那双深沉的黑眸,瞬间落泪,泣不成声道,“舅舅,我……”
“屠村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还有脸哭?陆羽笙,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陛下要是彻查下来,你我都逃不了干系!”九方瑜咬牙怒骂。
“那我该如何?这里的人死的死,疯的疯,舅舅,那群杂碎,狗东西,他们竟然想要我亲自去查探,这分明是想要我死!我能怎么办?”陆羽笙声泪俱下,咬牙切齿,眼中尽是委屈与恨意。
“陛下派我前来督察此事,陆羽笙,你别让本相为难,”九方瑜皱着眉头,冷冷的看着他。
“什么意思?你要舍弃我吗?舅舅,就像对待苏月他们那样,卸磨杀驴?”陆羽笙哽咽出声,从委屈到痛恨,表情逐渐扭曲。
他大吼,“我们可是一家人啊?你忘了我娘当年是如何帮你的吗?你也要像舍弃他们一样舍弃我吗?你会救我的对不对?我如此敬你爱你,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死的对不对?!你说话啊!九方瑜,你说你不会抛下我,你说你爱我的啊,你说话啊,舅舅……呜…呜呜…”
陆羽笙捂着脸哭泣,他知道九方瑜会抛弃他,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因为在九方瑜心里,他的权势地位永远是第一位,没有人能撼动,九方瑜为了相位不受牵连,是真的会做出将他交出去抵罪的决定的。
九方瑜不说话只是皱着眉觑他,脸上只瞧得见冷漠,从小到大,九方瑜一直都是这个表情,以前他从未觉得可怕,可是如今被这双带着审视的沉寂的眼睛看着,他只觉得无助与害怕,陆羽笙绝望极了,脸上的泪流个不停,他自嘲的看着九方瑜。
“在舅舅心里,我是不是不如你的相位重要?是的吧,毕竟你坐上这个位置不容易,杀了那么多人,你也会将我杀掉的吧,就像我杀掉那些人一样……”
九方瑜深吸一口气,磁性冰冷的声音传进陆羽笙的耳里,“杀干净了吗?”
陆羽笙一时没回过神来,以为听错了,一时错愕,泪水滞在脸上,不敢相信道,“什,什么?”
“本相问你做干净了吗?”九方瑜慢慢弯下腰,深蓝色的锦服裹着一丝凉意,熟悉的味道靠近,陆羽笙一时怔愣,九方瑜替陆羽笙抹去脸上的泪痕,好看的瞳孔里面还是一片冰冷,他很少安慰人,尽量放低声音慢慢道,“既然做了,那就不要后悔,每一步都是你自己选的,现在悔不当初,当初干嘛去了?”
“舅舅,”陆羽笙闻言死死拽拽住九方瑜的袖子,眼泪簌簌而下,但眼里满是动容,亮晶晶的眼似雨水冲洗过的沧海遗珠,透亮灿烂。
九方瑜被他滚烫的泪砸在手背上,收回手微微皱眉,“而且,陆羽笙,我何曾教过你做了错事就哭爹喊娘的?滚起来穿好衣服,收拾干净了就去门外接旨。”
幸得陛下委派监察的官员皆是他的人,否则今日定亲手将陆羽笙捉拿问罪,算了算时日,齐暮雪应该也快回京了,九方瑜眯了眯眼睛,不能让齐暮雪的人察觉,看来还得送齐暮雪一份大礼。
没等呆滞的陆羽笙反应过来,九方瑜就快速推门出去,叫来连岳,将所有知情人的名单拟了一份,又吩咐下人送陆羽笙的官服过来。
等交代完这些九方瑜再回屋时,陆羽笙的情绪已经好些了,裹着氅衣发呆,不过消瘦的脸庞上恢复了些生气。
九方瑜皱眉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犹豫片刻,还是转身离开。
陆羽笙死死攥着床沿,终于开口“我近日都睡不踏实,有些害怕。”
九方瑜顿住脚,望着院中落英开口,“做了就不要后悔,那些人死了就死了,你要是一直惦记着此事,那你这一辈子都做不了丞相,永远不配坐上我的位置,别让我失望陆羽笙,这不是你的错。若实在觉得难受,明日随我去庙里烧香,去去你这身臭气。”
“舅舅,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你别生我气。”陆羽笙起身,从身后一把抱住九方瑜,摩挲到他的手,十指紧紧扣住,温厚的胸膛紧紧贴在九方瑜的背上,颤声,“别走,求你了,别不要我。”
九方瑜挣脱开,转身将陆羽笙揽在怀里,那双寒眸望向摇摇欲坠的烛火,却没有一丝温度,他摸了摸陆羽笙的头,柔声道,“雨笙,我虽杀人无数,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亲人是永远不会舍弃亲人的,别人可以害怕我,离开我,但你不行,我也不会离开你,你说你永远不会背弃我,同样的,我此生也定不会舍弃你,我这个位置本来就是留给你的,怎么会舍弃你呢?傻孩子。”
陆羽笙将头靠在九方瑜肩上,“阿瑜,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弃你的,我不是来路不明的公孙景,也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阿容,我是陆羽笙,是你一手带大的,是你唯一的亲人。”
晚秋微凉,屋外寒风萧瑟,呜咽宛如婴啼。
九方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陆羽笙年少时亲手杀了自己的爹,屠了陆家门,娘亲也早早离他而去,他一生没被人疼爱过,他只不过是对他好了几分,陆羽笙便对他死心塌地百依百顺,但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陆羽笙都要比他狠上三分。
有时候九方瑜都觉得让陆羽笙接替他是个不够理智的决定,前些日子,宫人议论他的腿被陆羽笙知道了,没过几天,那些嘴碎的人就被毒哑,成了疯子。别人不知道是谁干的,但九方瑜却知道,除了陆羽笙,没人会‘帮’他,有时他会惊诧陆羽笙的狠厉与冷酷,但更多的是感受到了陆羽笙对他尊崇与特别。
正是他想要的,九方瑜抬头望着泛着银光的天际,心里毫无波澜,他并不稀罕任何人的感情,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能利用的才是好的,陆羽笙是他的刀,是他功成身退的最后手段。
“这是名单,上面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包括你手下的人。”
陆羽笙拿着名单,点了点头。
侍女将干净衣裳送来,九方瑜起身离开,临到门口又道,“连岳对你而言,可是十分重要?”
陆羽笙闻言一怔,握紧了手中的纸,用力得手指发白,他抿唇,开口,“他跟了我三年,我信得过他。”
“才三年而已,”九方瑜冷下脸,微微侧头,门外的寒光撒在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浓密纤长的睫毛只剩阴翳,仙人的声音宛如寒潭里的死水,阴沉森寒,“除了你我,所有知情人都不能留,本相说的是所有,你听懂了吗?”
加重的语气宛如向下施压的乌云,空气瞬间窒息,陆羽笙沉默,连岳救过他,他们是过命的兄弟。
九方瑜蹙眉,沉眸微怒,冷声,“再小的隐患留在身边也是威胁,要做就做绝了。”
“是。”陆羽笙低哑的声音传来。
“哐当,”端着茶水的婢女呆滞在门边。
九方瑜和陆羽笙同时转头看向她,婢女跪地求饶,两道阴鸷的目光投来,婢女颤抖的哭着,“大,大人,奴婢不是有意听到的,求大人放过奴婢,奴婢保证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九方瑜开口。
“奴,奴婢叫清清。”婢女惶恐。
陆羽笙抿唇沉默不语。
九方瑜抬步走过去,寒冷的目光打在婢女的身上,镶金黑靴停在她的面前,死寂的房间仿佛阴魂缠绕般令她的身躯颤抖得更加厉害。
九方瑜目光沉沉,掀起眼皮看向魂不守舍的陆羽笙,眼中一片冷寂。一片沉寂中,只听见九方瑜毫不留情的说出两个字,“处死。”
说完他转身离开。
陆羽笙抬起头看着那纤瘦俊逸的背影,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黑眸里映射出冷光。
赶回长安时,京城刚落了雪。
轿外一阵喧哗,九方瑜缓缓睁开黑沉沉的眼睛,掀开车帘,“出了何事?”
宫人颤巍巍的来报,“禀相国,是出使辽下的齐大人回来了。”
九方瑜没说话,眼睛透过宫人,看向了宫人身后打马过来的齐暮雪。
齐暮雪走近,带来一身的寒气,仰着下巴,冰冷的视线睥睨着斜视过来,“汇州城,安宁了?”
自然是不安宁的。
但不能说。
九方瑜冷冷的看着齐暮雪,正要开口,身旁的陆羽笙凑过来,笑起来时锐利的虎牙泛着幽幽的寒光,他道,“齐大人一路可还顺利?应该是顺利的吧,毕竟那么远的路程,大人一回来就赶巧碰上了我和相国大人。”
说完话陆羽笙挑衅一笑,靠九方瑜很近。
齐暮雪不动,眼睛看向九方瑜,冷笑“本王原是不知道相国大人与陆大人私交这么好,莫非陆大人与相国大人……那陛下派相国大人监察,只怕是有失偏颇。”
暗讽陆羽笙的官来路不正,九方瑜与他官官相护。
陆羽笙顿时收敛了笑,眼中满是戾气,欲生气,九方瑜微微侧眸警告,陆羽笙便也只得偃旗息鼓,收敛脾气。
九方瑜扫了扫齐暮雪身后的零星几个人,开口,“此事大人自可亲自去问陛下,下官向来是陛下说什么就做什么,不像大人,半月路程偏生用了月余,下官自是不敢怀疑大人的能力,可是这一路上不太平?”
“托大人的福,没死。”齐暮雪冷笑,打马离开。
九方瑜皮笑肉不笑看着人离开,陆羽笙冷哼一声,轻啐了一口,“这厮要不是投了个好胎,只怕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害阿瑜落了病根,给他使小绊子都是轻的。”
一晃竟已经过去了一年,一年前身在敌营,家国被毁,天子生死未卜,处处皆是一片黑暗,那时他确实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齐暮雪的身上。
九方瑜望着齐暮雪的背影,表情渐渐冷下来,摩挲着食指,冷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凝了霜雾,当然,那年也是拜齐暮雪所赐,贵位一国之相的他彻底沦为了全京城的笑柄。
好半晌后,九方瑜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去年今日,无人谷也下起了这般大的雪,那时我总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九方瑜伸出手接住白雪,任由雪融化在手心里面,冷吗?好似没有感觉,他的表情扭曲又狰狞,“我的身边没有几个能用的人,我只信得过你,我恨齐暮雪,恨他处处压我一头,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恨他!但是现在还动不了他,只要虎符在他手上一日,他做什么,我们都要忍着你明白吗?羽笙,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陆羽笙心疼的看着九方瑜,一把握住九方瑜的手,认真道“我懂,我懂,我以后都会陪在阿瑜身边的,每个冬天都不会让你冷的。”说完,陆羽笙捧着九方瑜的手哈着气,眼睛一直盯着他,仿佛是在兑现誓言般,一脸的真挚。
九方瑜望向帘子外的皑皑白雪,深眸里满是锋利,半晌后,九方瑜抽回手勾起笑,温声,“羽笙,若有一天,你我只能活一个的话,你记得选自己。”
陆羽笙看着九方瑜的手失神了一会,失落的垂下头。半晌后才抬头,勾着笑温声,“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辽下归顺,奸臣被革,汇州也太平了,圣心大悦,周瑾手一抬又给陆羽笙晋升了官阶。
六部中,工部,吏部,刑部,三部勾结地方官员,苛捐杂税,欺上瞒下,陆羽笙虽官居六品,但陛下赏识,加上相国那层关系,彼时已经风光无限。
九方瑜下轿时,陆羽笙已经不再车上了。
宫人想过来扶,九方瑜皱眉挥开,他虽有疾,却还不至于弱到倚靠别人。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才没走出几步一眼就看到人群中身着锦袍的齐暮雪。
“路滑。”齐暮雪走来开口提醒。
九方瑜没看他,只顾着看路,尽量稳步行走,其实伤早就好了,只是心里似乎落了阴影,走起路来还是跛脚,加上近日雪厚,使他走起来有些慢。
陆羽笙跟在不远处,多次想向前去搀扶他,可是都被理智拉回来了,宫外自是不必演戏,但是在这深宫里面,一举一动皆被人看着,周瑾时时刻刻盯着他们,陆羽笙不敢逾矩。
不过,九方瑜不用回头也知道陆羽笙在后面,一如年少时,执着的小孩为了跟上他的步伐,一脚踩在水坑里,一脚陷入厚雪里,如今长大了,虽走得不艰难,却还肯跟在他后面。
旁边的齐暮雪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流转了次,不急不慢的跟在九方瑜旁边,“我见到公孙景了。”
九方瑜的身形顿了顿,眼中寒光闪过,没说话继续走。
“他如今过得很好,辽下人都遵称他为王爷,不愧是你教出来的人,行事作风倒是与你一般无二。”齐暮雪轻声,“他将青汗玉还于我,请我给你带一句话。”
九方瑜皱眉,沉声,“本就是大人的东西,完璧归赵了而已,其余的不必再说。”
“终归是人情,他说,他有愧于你。”
真好笑,愧疚。九方瑜嗤笑,真是虚伪,叛徒之言,他可一点都不稀罕。九方瑜勾笑,冷得渗人,他看着齐暮雪寒暄道,“什么公孙景王孙景,辽下人的事情本相一概不知道,劳烦大人多跑一趟了。”
齐暮雪弯下腰,欲开口,身后有人轻咳。
齐暮雪回头对上陆羽笙有些怒意和警告的表情。
齐暮雪冷冷的看了一眼就回过了头,他懒得跟这小子计较,不过仇还是要报的。陆羽笙对九方瑜什么感情,他可不觉得九方瑜不懂,齐暮雪轻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抱起了九方瑜,“传错了话,污了相国大人的耳朵,下官给大人赔给不是了。”
九方瑜只觉得天旋地转了一阵就被人给抱了起来,手无依靠,只好死死捏着齐暮雪的肩膀。也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九方瑜顿时愣了一下,半晌后又恼又惊,呵斥,“齐暮雪!”
换成旁人谁敢这么对他早就尸骨无存,齐暮雪这是在羞辱他?九方瑜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不过他也明白此时他们在皇宫,齐暮雪可以做难看的事,他却不宜说些难听的话。
不过片刻九方瑜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拒绝时机,此刻要是再挣扎或者发火难免闹得不好看。
九方瑜脸色难看,冷声“有劳大人。”
齐暮雪勾笑,“小事一桩。”
陆羽笙在身后咬牙切齿,死死攥着拳头,眼里冒火,死死盯着齐暮雪抱着九方瑜离去的背影,齐暮雪这厮竟敢公然羞辱阿瑜,当真该死!
……
举朝欢庆,歌舞升平,周瑾先是一番赏赐,齐暮雪赐些封号,陆羽笙办事得力晋御史台侍郎,一行官员也得了不少封赏,一番客套发言后,宫人宣完旨,周瑾就让所有人随意,但肯定没人敢在君王面前随意。
九方瑜端坐前方,眼睛盯着一个绿衣舞姬,倒不是她有多漂亮,只是那不过那女子的脖子上印了一个月牙图案,同公孙景右肩上的一模一样。
齐暮雪撑着下巴,有些无聊的喝着酒,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陆羽笙有些不对劲的目光,齐暮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九方瑜有些认真的盯着一个女子,陆羽笙感受到齐暮雪的目光,眼中的复杂瞬间变成了憎恶与嫌弃。
齐暮雪淡淡的收回视线,看向九方瑜看的女子,模样是不错,身姿也比旁的曼妙些,那双眼睛倒是勾人得很,齐暮雪冷笑,都说九方瑜克己复礼,禁欲冷淡,原来也喜欢这样的,庸俗。
九方瑜的目光同那女子对上,绿瞳泛着柔光,红唇朱砂,她宛如妖魅办勾唇一笑,九方瑜一愣,缓缓蹙眉,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个女子的眼睛确实和公孙景有几分相似。
周瑾同左下方的周启谈话,与其说是谈话,倒不如说是周瑾单方面的没话找话,“辽下君主送来不少东西,你挑些喜欢的。”
若是从前,周启肯定巴不得留在皇城给周瑾添堵,但是自从知道周瑾对他的心思后,心里除了恶心就没别的了,闻言看都没看人一眼,冷声,“多谢陛下。”
周瑾欲言又止,“身上可好些了?前些天……”
周启闻言,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本来已经忘记了这事,周瑾一提,他就又想起来前些天周瑾找他喝酒叙旧,说是过几天就放他走,周启信以为真,以为自己想通了,便也被灌了不少酒,结果两个人半推半就间就滚到榻上去了,周启没有否认他确实没觉得多难受,他不是不能接受男子侍奉,但不能接受那人敢将他压在身下,尤其那个人还是周瑾。
周瑾见他不语,“再陪朕几天吧,过完小年再走也不迟,汴州隔得不远,但朕实在放心不下,那里……”周瑾顿住,因为他看到周启握紧着酒盏,发白的手中有血渗出。
周启冷冷看着菜肴,话未听完,礼都没行就起身离开了。
周瑾怔在原地,紧紧抿着唇,望着远处的红墙绿瓦,心里密密麻麻的泛着疼,眼圈不由得就红了,他握着酒盅慢慢转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周启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他喜欢他是错的。
可若是执念已经根深蒂固,扎进骨子里扯不出来,融进血液里面了,谁来告诉他,他该这么做?他也想将人放走,可一看到那个冷冰冰的身影,他就开始抓狂。周瑾垂眸,眼里满是纠结和落寞。
半晌后禄公公走来,在他耳边,“陛下,裕王砸了偏殿,发了好大一通火,小人不敢靠近。”
周瑾点头,望着席上的众人,手上的酒杯却是握得很紧,“他若是想闹就让他闹吧,朕晚些再去看他,下去吧。”
周瑾早早离了席,一个人坐在冷殿里面。
门外宫人开口,“陛下,齐大人来了。”
周瑾闭了闭眼睛,“让他进来吧。”
“何事?”
“这话该我说才是。”齐暮雪送来氅衣,“陛下对裕王似乎有些过于依赖了。”
周瑾冷下脸,“哥,你在吃醋吗?”
齐暮雪拍了拍周瑾的脑袋,“犯不着,不过周启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他骨子傲,脾气也大,只怕你斗不过他。”
周瑾冷哼一声,“朕喜欢他就行了,而且谁说朕要跟他斗,算计不了他,朕还打不过他吗?”
齐暮雪的动作一顿,“打?”
周瑾摊手讪笑,“没办法,对付他这个死脑筋,徐徐图之是行不通的,他心里本来就对我有颇多意见,心里怨着我,我无论做什么都打动不了他,与其低三下四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还不如霸王硬上弓呢。”
“我教你的拳法你全落在周启身上了?”齐暮雪扶额,直觉周瑾脑子坏掉了,惹谁不好,偏偏招惹周启。
“也不是真打,吓唬吓唬他,朕知道轻重,不过,朕担心相国知道朕对启哥哥的心思后,会……”
“他能如何?他不会相信,也不会帮他,九方瑜除了那一肚子坏水,就没点别的什么了,无论是谁,只要挡路,他都能放弃,一心只有那个位置,权衡利弊,精益求精。且不说高傲如周启,不想别人知道陛下与他之事,就算九方瑜知道了,他也不会帮周启逃走,昔日友情对他而言,就像落花流水,过了需要的这一茬,再开的就变味了,他不会费力不讨好,也不会惦念曾经的感情,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周瑾点头,“那倒也是,相国迂腐重权,对情爱一事也不上心,上次给他说了几个女子,他都以朝中事繁为由回绝了。”周瑾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来,哥,你对相国,好像很了解。”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如今不是已经赢过他了吗?”周瑾喝茶。
齐暮雪想到九方瑜那张永远不会有任何表情的脸,俊美得令人嫉妒,也冷漠得令人害怕,所有人第一次见他都只会想起他的手段和城府,根本看不到那张脸上的温柔和那屈指可数的良善。
齐暮雪见过一次,便是他拜入杜允门下时,九方瑜坐在院子里,梨花簌簌落下,春风三月,阳光正好,素衣少年读着诗经,声音温润好听,磁性慵懒。
飞檐走壁的仆人抱来一只小猫,从高墙跳下来,将猫递过去,小猫靠近他,蹭着他的衣摆,少年漂亮精致的脸上瞬间带了笑,恰逢风起,恰逢花落,那温柔羞赧的笑就这么直直的刻在了他的心上,很奇怪的,毫无征兆的,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将他的心烫得一颤。
齐暮雪偏头,不经意问,“那人是谁?”
下人开口,“他是大人的外甥九方瑜,大家都喊他瑜公子。”
齐暮雪点点头,撤回目光抬步离开了。
二人并未相见,齐暮雪只当是此人模样生得好看,惊艳的皮囊总归是会让人眼前一亮的,觉得这人定是纯良之人,过后便没放在心上。后来朝廷风云,立嫡立长横在各个大臣之间,杜允打算扶持周启,齐暮雪却是选择了周瑾,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是,两个人的师徒情谊便也走到了尽头,自此二人再无缘相见。
也正是那时,杜允说他有个外甥,若是日后入朝为官,不求他多多照拂,只求他手下留情。
齐暮雪是性情中人,杜允于他有恩,他自然不会拒绝。
后来便是兖州受伏,那个人一身贵胄踏雪而来,寒眸如漆俯瞰众生。他一时怔愣,却立刻就认出那锦衣就是杜允府中的九方公子,片刻失神竟也是精疲力竭,直直从马上摔下来,摔在了那人身边,也不知怎的拼尽全力就拉住了那人干净贵气的衣袍。
不过那时的九方瑜眼里冷得只剩凝冰,说出的话更是冷得不近人情,但最后他还是出手救了他,以前只觉得他还不坏,现在却觉得恐怕当时的九方瑜是早知他身份,所以故意施恩。
齐暮雪望着远处的无尽的黑暗,眼里凝起一丝寒意,“我只是处处压他一头,但并没有赢过他,阿瑾,你说若是日后真到了刀剑相向的那一天,我肯放他一马,他会放我一马吗?”
“他那般冷血,你要是落在他手里,他大概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周瑾又摇摇头,轻啧了一声,“不过青汉玉是母妃留给你的东西,怎的被他拿了去做要挟?”
“事急从权,他毕竟救过我,我确实欠他一条命,说起来,这玉都放他那里很长时间了。”
“虽是如此,但你好歹救过相国几次,他也始终不肯归还,可见此人当真是有些破皮无赖的,你总说你亏欠他,可我怎么觉得是他亏欠你,你对他的行径,所作所为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他从未领过情,多次向我提你的身世,若是逼急了,我怕形势对你不好。”周瑾喝着茶,望向远处火光。
“没关系,他想着把我拉下马,我也想扒掉他那一身臭皮,阿瑾,你想跟我赌一把吗?”齐暮雪挑眉看向周瑾。
周瑾微微摇头,一个帝师,一个哥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他并不打算插手,和稀泥道“哥哥开心就好。”
皇城戒严,灯火葳蕤,宫人来来往往,齐暮雪一身黑色金色镶边锦袍,面色如霜,身边的人絮絮叨叨的向他汇报事宜,齐暮雪顿住,看向人群中的九方瑜俊朗非凡的面庞,人群中的他却冷如冰霜,无人敢同他搭话,客套过后便离他远远的,陆羽笙为了避嫌也不敢离他太近。
奇怪,仿佛只要这个人一出现,周遭就自动结了一层冰将他与旁人隔绝开来,他也仿若不觉般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碰情爱不念旧情,可恨得令人咂舌,可哪怕人人都恨他,齐暮雪也不得不承认,他恨不起来他,谁没有私心呢?哪怕深知这个人卑劣成性,冷酷无情,身居高位依旧我行我素自以为是,可要是换个性情,九方瑜便不是九方瑜了,只要,齐暮雪眼里落下柔光,只要这个人不犯根本性的大错,那他便答应杜公不动他分毫。
许是人声吵嚷,烛火摇曳生姿的光刚刚好,炽热探寻的目光过于明显和放肆,惹得席上那人微微侧目,扇状的睫毛浓密好看,接着烛光将眸子染上温度,饮了酒脸颊微红,唇色沾水饱满好看,雾气也笼罩其目光上,格外俊逸,目光落下自己身上,却是一触即收。
“听说相国近日收了不少幕僚。”与齐暮雪关系较好的司徒墨在齐暮雪耳边嚼着舌根。
齐暮雪收回目光,看了司徒一眼,“都是做了家主的人了,还有时间操心他的事情?”
“别打趣我,这次不是看笑话,相国收的几个官员,虽然位份不高,却都是各部的人,同探花郎一起出京平反,可还能应对?毕竟陆羽笙是九方瑜的人,难免会给你使绊子。”
齐暮雪点头思忖,“这倒不用担心,正事上九方瑜还是分得清黑白的,陛下施行仁政,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九方野心勃勃,哪怕权倾朝野了也不满足,他一直想要借各部势力除去我好一手遮天。”
司徒墨抱胸勾着假笑,“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倒是我多操心了,不过谁说不是呢,你现在可是人家最大的绊脚石,不除掉你,他焉能实现他的远大抱负。”
齐暮雪勾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此事你不必插手,我有应对之策。伯父骤然离世,家宅未平,庶子仗着恩宠猖獗惯了,如今先收拾了他,至于秦家那位姑娘……”
司徒讪笑打断,“事出突然,父亲疼爱长空,临终将人托付给我,有父亲旧部看着我暂时动不得他。只是如今秦氏想退婚,母亲却不愿,说女子退婚于理不合,但规矩就是规矩,我要是同意了便是使司徒家蒙羞,真是骑虎难下啊。”
齐暮雪拍了拍司徒墨的肩,“我知道你如今处境艰难,但此事确实难得一个万全之策,司徒长空暂且不论,但伯母劝你娶秦氏不无道理。一来,秦氏一族根基稳固,盘踞阳城已久,势力不容小觑,只是听说秦氏一族出了名的性子刚烈,姐姐入宫受先帝恩宠多年,先帝驾崩后自请陪葬随先帝而去,受人追捧。二来,你们两家素来交好,司徒家以机关暗器名震天下,说起来也是秦氏高攀,你虽纨绔,但那是假名声,秦家女并不知情。两家交好,保的是两家香火延绵,百年基业同修共进。”
“可我对秦氏无半点情意可言,若强娶了她,我总觉得愧疚,她一介女流自己撑起秦家家业已是不易,让她算个账还行,家宅纷扰,阴谋算计,她这种性子如何能活下去?这也是次要的。主要是秦氏早已心有所属,我横刀夺爱实在是并非君子所为。而且你知道我非是母亲亲生,但受她庇护多年,此时刚接手家院,拉拢秦家是让家中长老心安最重要的一步,若是驳了她面子,难免让她多心。”
齐暮雪抿了一口茶水,思索片刻,“既如此,那便另寻他法,不过我的人来报,伯母依着你二人早有婚约,与秦家长老暗中私相授受,已干涉秦家钱庄过多,秦氏与秦家族长不合,其中关系你我尚不可知,此时你再犹豫,只怕日后更难以抉择。都说女子名声为重,秦氏决绝与你退婚不是没有后顾之忧,如果没了退路,她又该如何选?只是看你如何选了。”
“是啊,母亲这招当真是防不胜防,此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秦家族长们一致上门劝说。只是秦氏与沈家旁支的二公子两情相悦,二人从小便相识,若不是我与秦氏有婚约在身,只怕二人早已修成正果,说到底,我也不想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司徒墨吃着点心,慢悠悠的说道。
“秦家虽大不如从前,但作为前朝一大势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能拉拢,于你而言确实百利而无一害。”齐暮雪顿了顿手中动作,接着开口,“伯母态度坚决,又有秦家族长作保,你再心软又能如何,既然秦氏不肯退让,不妨从沈家公子入手,让秦氏彻底死心。”
司徒墨拍了拍手,“看来这趟宫没白来,此前我拿不定主意,只顾着想法子既不让秦氏受牵连,又要让母亲满意,可世间事哪有什么两全法?什么决定都是要有牺牲的,女子长情却薄情,男子却始终博爱,男女之爱无非是那几样,他们注定有缘无分,日后我加倍补偿她便是了。”
“也不光沈家二公子,秦氏性子刚烈,但毕竟是女子,你不是自诩自己才情过人吗?有些闺中话该说也可以说,送送点心、布帛什么的,讨讨人家欢心,她喜不喜欢不重要,知道你的心意才是道理,他们二人多年未见,儿郎身边有几个女娘是必然的,沈二若是痴心便不会流连勾栏瓦舍,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秦氏的痴人说梦罢了,宫宴要散了,早些回去吧。”齐暮雪起身,拂袖而去。
司徒墨端起茶轻轻抿了抿,目光停在九方瑜身后的司徒长空身上,都是父亲孩子,司徒长空虽是庶出,但他所得的宠爱并不少,父亲对自己严厉,对他却是关怀备至,以前他总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后来才明白,同是自己的孩子,根本难以做到不偏心,父亲虽把位置给了自己,但他始终还是不肯让司徒长空多吃一点苦,同姓司徒,凭什么他就能常乐无虞,自己就得励精图治,司徒长空不是天赋不好,而是父亲已经替他谋划好了一切,只是他自己不满足而已。
司徒长空感受到他的目光,侧目,眼中波光一转,继而勾起笑走来,“怎么大哥也来了?”
司徒墨沉声,“你来得,我为什么不能来。”
“别生气,父亲在世时你不是一向以温厚待人吗?怎么父亲一走,你就原形毕露了?”司徒长空笑着,心里却是十分怨恨父亲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司徒墨,“大娘子如今是待你极好的了,只是毕竟不是生母,哪能体恤你什么,被秦家扰的烦了吧?若是我,必不会像你一样犹豫寡断。哪有什么家主的样子。”
一番讥讽下来,司徒墨反而不怎么气了,喝下酒,“我的事情轮不到你置喙,与其在这里大放厥词,不如多送点东西去讨好你家相国,免得争又争不过别人,好处还都被人挑了去。”
司徒长空恼怒,“住口。”
司徒墨看他恼羞成怒,冷哼一声,“你也就耍耍嘴皮功夫了,与虎谋皮有什么好?早就劝诫过你九方瑜此人根本不可信,他只想要司徒家的势力,如今,你于他而言已经没了任何价值。”
司徒长空被踩了痛脚,“若不是你和大娘子算计,父亲能对我失望?你以为你这家主之位能坐的稳吗?走着瞧。”甩袖就要离开。
酒盏中落了几滴雨,司徒墨抬头,天幕一片昏暗,黑压压的一片将他们包裹着,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放下酒杯,终于问出他深埋心里许久的疑问,“你究竟为何如此恨我?”
司徒长空翻个白眼,“或许你我兄弟二人前世是宿敌也说不定。”
司徒墨轻笑着摇摇头,“前世也与你认识的话,还可真是太倒霉了。”
司徒长空想发怒,紧了紧拳头,接着浅笑,“是啊,死敌变兄弟,画本也不敢这么写,娶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很难受吧,活该,谁叫你同我抢家主之位,若是我,别说娶一个,娶十个百个都不成问题。”
司徒墨喝下一口酒,出言嘲讽,“陛下都没你能娶。”
司徒长空警惕的看了周围一眼,“你疯了?这话叫旁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
司徒墨素来克己复礼,鲜少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大概是酒喝得有些多,说话也快。司徒墨看着他,眼里有些意味不明,他不知道司徒长空是担心自己连累他,还是担心自己。
“过来。”司徒墨招手。
司徒长空瞪着他,跟做贼似的,心虚的看了一眼旁人,眼神质问他要做什么,却还是不情不愿的走过去了。
司徒墨见他过来,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浑身一股酒气,“今晚你送我回府。”
司徒长空翻个白眼,“你也不怕我半路将你扔在大街上冻死你。
……
夜色渐晚。
司徒墨闭着眼不语,好像睡着了,粗气撒在他的脖颈处很痒,唇瓣总会时不时的碰到他的耳垂处,司徒长空涨红了脸,故作淡定的将人扔到那车上。
齐暮雪看到了,走过来,“墨就劳烦你了。”
司徒长空没好气道,“将军这么闲怎么不来送他?我还要去找相国回话呢。”
齐暮雪笑起来,看了一眼醉的不轻的司徒墨道,“谁叫你是他弟弟呢。”
司徒长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里竟然因为这句话有些高兴,“那,那我先走了,你跟相国说一声。”
齐暮雪点头,笑着,“好。”
……
这世间,唯独情字最难书写。
秦召云还是嫁给了司徒墨,那场大婚之上,宾客盈门,喜气洋洋,唯独主人面无表情。司徒长空朝沈筠敬酒,两个人脸上都没有笑意。
“沈公子我敬你。”司徒长空开口,“能从地方拔擢进京,相国亲笔挑选,公子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得唤你为沈大人了。”
沈筠谦逊,“不敢当,我今日来并非是要为兄弟讨公道,只是想请司徒大人帮个忙。”
司徒长空了然,“见面的话这恐怕不行,如今是我大哥当家,不过若只是送个信的话,倒没什么,毕竟日后都是在相国手下做事,大人可别忘了我才是。”
沈筠早有预料,点头将信递给司徒长空,“有劳了。”
司徒长空站在贴满喜字的新房外,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而入。
秦召云的盖头已经掀开了,坐那儿吃着花生瓜子还有,石榴。衣服更是松松垮垮的,司徒长空脸一红,“你这是在?”
秦召云以为司徒长空是司徒墨,翻个白眼,“你管我做什么,之前说好了,只是演戏,以后还是各过各的。”
司徒长空一愣,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红衣和凤冠,“虽是如此,但这些东西有些人一辈子只穿一次。”
有些人却一辈子也穿不上。
秦召云点头,毫不在意的看着他,“所以呢?”
司徒长空将红衣抱着,从袖中摸出信递到她面前,“这是沈二公子写给你的信。”
秦召云愣了愣,看到熟悉的字迹时手中的东西瞬间滑落在罗裙之上。她慢慢看着,司徒长空便也耐心的等着。半晌后,只听见翻信低泣的声音响起,眼里的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信上,半晌后秦召云沉默着抿了抿唇,将信收好。
司徒长空想了想,“是沈筠给我的,我没看过,我哥也不知道。嫁进我们家,可能会有很多规矩,但是我保证你还是自由的。”
“你是司徒长空?”秦召云将信握在手心,开口问他。
“嗯,我哥今晚可能不过来了,虽然很不合规矩,但我觉得还是要同你讲一下,他这个人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脾气也不好,你做任何事之前最好给他商量一下,免得他不高兴。”
秦召云莫名其妙,“说这些做什么,我管他这些做什么,他爱去哪睡去哪睡,我们早就说好了,互不干涉,互不打扰。”
“你毕竟是我嫂嫂。”
“别,我可不想,诶我跟你说,你哥,司徒墨,一天摆着个死人脸别提多丧气了,我可不想跟他待一起,他前些天派人送的那些玩意,什么桃花酥流云裙,什么字画宣笔,真的很可笑,还不如送本账本过来。”秦召云笑起来。
司徒长空坐在旁边,闻言也笑起来,“他当真送了?”
秦召云嚼着瓜子,“对啊,不要白不要嘛,我就都收了,然后看到他把密信藏里面了,是不是挺贼的哈哈哈。”
司徒长空笑,“是挺贼。”
秦召云拍了拍司徒长空的肩,然后一把将人搂过来,“主要是,他在信里把我同他成婚的利弊说了,我想着他说得在理,便答应嫁过来了了,放心,嫂嫂不跟你抢你哥。”
司徒长空笑不出来了,蹭的一下站一下,恼羞成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秦召云憋笑看着他通红的耳根,“你哥在信中同我说了,你脾气不好,要多忍让你。”
“我脾气哪不好了?他还说我什么了?”司徒长空无语。
“说你们司徒家,你主内,他主外。”
“这倒是,大娘子可管不住我。”
秦召云拉了拉司徒长空的袖子,“你来我这,没跟你哥说吧!”
司徒长空,“当然,我跟他说干嘛。”
话音刚落,就见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身喜服的司徒墨走过来,冷着脸“这么晚了,你在她房间做什么?”
司徒长空看了一眼秦召云,“我来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子不行吗?”
司徒墨扶额,“我的大婚之日,新娘为何要给你看?”
司徒长空自知理亏,讪笑,“其实是我走错屋了,对吧嫂嫂。”
秦召云立马松开拉着司徒长空袖子的手,点头附和“对对。”
司徒墨自然将两人动作看进眼里,一个衣衫不整,一个手里抱着衣衫不整两个人的凤冠霞帔,司徒墨觉着心里有股无名火冒起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司徒长空走过来,一把抓着司徒墨的手,低声“我可以解释。”
司徒墨冷哼一声,抽回手走出了房间,司徒长空立马抬步跟了上去。司徒墨走得很快,司徒长空抱着一堆衣服跑过来,喊他“司徒墨!”
司徒墨停步转身,司徒长空刹不住脚,一下撞他怀里,吃痛皱眉,幽怨的看着他,“走那么快干嘛,我可以解释。”
司徒墨冷冷的看着他,“说。”
司徒长空想解释,却发现语言有些苍白,总不能说是来送她旧情人的信吧,只好,“反正我没肖想她。”
“那你怀里的东西是什么?两个人孤男寡女,待在新房里面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你告诉我谁能不多想?”
司徒长空气急“不是,她把衣服全扔地上了,我看着心疼才捡起来的,我们哪有勾肩搭背拉扯不清?”
司徒墨嗤笑,扬声质问“别人脱衣你怎么不捡,偏偏捡她的?你是心疼人还是心疼衣服?你是缺那几两银子的人吗?”
司徒长空大脑已经转不过弯了,“不是银子的事,也不是人的事情。”
司徒墨咄咄逼人,往前逼近司徒长空,“那你说,是什么事?”
司徒长空节节败退,最后抵到栏杆了,再退就要掉进池塘,他只好一把拽住司徒墨的衣服,低声,“因为这是你的喜服。”
说完整个人都红了一圈,既是怕的也是羞的。
司徒墨愣住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司徒长空见状,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低语“是,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一直以来,司徒长空并不是想要超越他,而是想要追随他?司徒墨醒悟,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他,“你。”
司徒长空垂下眸,“不敢相信?还是觉得恶心?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你有什么我都要跟你争,处处刁难你,打压你,让你讨厌我恨我远离我,我做到了。我以为这样我就会讨厌你,但是感情的事情我控制不了!我想过万千种结局,但你我都是男人,还是兄弟,所以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司徒墨沉默。
司徒长空以为说开之后,他们肯定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看了看身后的池塘惨然一笑,松开了手。
“长空,”司徒墨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禁锢在怀里。
司徒长空挣扎,“放开我。”
司徒墨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哥都还没说喜不喜欢你,你怎么就认定我讨厌你了?不恶心,一点也不恶心,是哥的错。”
是他先喜欢他的。
司徒长空愣住,抬眼愣愣的看着他。
司徒墨轻笑,“抱歉,现在才让你知道,因为,我也怕你讨厌我,也怕你会觉得恶心。”
那一轮明月触碰到半缕清风,瞬间拨开云雾见月明,往日不能理解的种种竟一时也讲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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