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祸水东引目录

第12章祸水东引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摇摇晃晃中睡得人不踏实,半途中周启悠悠醒来,头痛欲裂,问苏月,“还未到吗?”

身边之人未答,不是苏月,周启掀起眼皮看去,之间周遭的空气瞬间陷入凝滞,那人只沉默的看着他,夜幕昏暗,那人整个人陷在了夜色里,看不清模样。

但对他来说,有些人别说只是半个身子,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出他是谁,周启的酒顿时醒了大半,咬牙切齿喊出了那人的名字,“周瑾。”

“直呼朕的名讳,你是天下最大逆不道之人,”周瑾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打趣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折扇挂着一块白蓝的玉。

这玉是他送给苏月的,怎么会在周瑾的手中,周启顿时胆颤,冷声,“苏月呢?”

“这么担心他?”嘴角的笑变淡,眼里不见一丝笑意,看到周启眼中的猜疑与憎恶时周瑾似叹了一口气般,目光变得复杂,他知道,周启重情义,身边不乏追随者,有的是人赶着为他去死,除了九方瑜那个没心肝的。

周启似乎已经疲惫不堪,眼下乌青,想来已经有许久没好好睡觉了,他何时这般防备厌恶过自己,周瑾闭了闭眼,心下无端自嘲,从他们二人幼时的相知相伴再到后来的相互忌惮,可以说他的前半生都有关周启,但周启的一生都不曾有过自己。这很正常,自古以来有的是皇子皇孙为了反目成仇,手足相残,他不否认周启的野心与德行,也感激父皇对他的偏宠与疼爱,但是失去周启的难过他无法与旁人说道,坐拥天下的代价便是如此,他亲自品尝到了这颗苦果。

父皇说天下皆是他的臣子。所以他没了知心之人,没了太傅,没了哥哥,亦没了周启。他是君,别人是臣,没有君臣平起平坐的道理,就算是哥哥也不可以,利益权势之下何来的家人,不过是同一个棵大树下结的果子,互相争取养分而已。

他们兄弟几人中周启是最聪明最争强好胜的,自出生起便身为太子的周启,为了保全自己的太子之位付出了别旁人更多的心血和汗水,四才六艺永远的榜首,什么都要比什么都要争,他也如愿次次夺魁,次次第一。可偏偏他用尽了各种手段都未能赢得父皇的欢心,他唯一的败绩便是我。父皇对他背后的娘家人始终没有放下芥蒂,他一生都在阻止外戚干权,所以父皇自导自演了一出太子逼宫计,周启被迫搬出东宫,被六艺不精的他取而代之,天下还是大周朝的天下,但却导致了他们周家的天下被佞臣掌控了十余年。

他自知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害怕周启与他生分,害怕朝臣不听话,更害怕天下人不归顺于他,自继位以来他日日不得好眠,想了很多很多,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感觉所有人都在针对他,周启的恨,百官的苛责,百姓的怨言,他似乎怎么做都不对,一坐上那冰冷威严的龙椅他便发抖,又惊又怕,说话都在打哆嗦,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受怕,若不是摄政王,他不敢想盘踞朝堂多年的九方一党会如何蚕食掉他的江山。

摄政王齐暮雪是他同父同母的哥哥,此前一直守在南宁,封号铁营大将军,他的功勋是用自己的血肉一块块拼出来的,他的忠勇更是毋庸置疑。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利用,父皇给了他滔天的权力,亦让他被这权力所束缚,齐暮雪是一批马,需要他时他会乖顺的载人疾驰,不需要他时他更多的时候可能只是想在草原上安安静静的吃吃草晒晒太阳吧。

父皇病重那段时间是周启最后的机会,但谁能想到一生忠君的齐暮雪会为了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呢?九方瑜与齐暮雪之间的龃龉他不清楚,他只记得齐暮雪对他说,他会替他守他的江山,那时的齐暮雪的眼里有算计有野心,不只是单纯的忠勇,他一边庆幸齐暮雪待他真心,另一边却害怕若是齐暮雪与九方瑜联手对付他了怎么办?

顾不得他害怕紫禁城的天就暗了,九方瑜心比石硬,不顾旧情,周启手下的朱温多次求他皆是徒劳,变天那日,九方瑜应该猜到了,但他默许了齐暮雪弑君夺权,或许是因为他手中有齐暮雪的把柄,一个足以搅得朝堂动荡不安的东西,齐暮雪的身世以及被齐暮雪篡改的圣旨,这些年他猜在九方瑜身上,不然为何齐暮雪会对他如此容忍。

周启一党酝酿的阴谋胎死腹中,被送往封地,但他舍不得,万般无奈与苦楚都藏在他想挽留他的话里面,但周启不懂,把他的安慰当成炫耀与讥讽,对他恶语相向。但事实上他比周启要更伤心,因为他看过周启长夜苦读的模样,看过他为了夺得父皇欢心百般讨好别人的样子,也看到过他夺魁后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多想告诉周启,他坐上这江山有百般的无奈和痛苦,可周启还是走了,解释的话都藏在了离别的泪中,绵绵不绝,幽咽难鸣。

爱终成了恨,恨周启对他绝情,恨百官待他二心,恨九方瑜将他当成傀儡,就连待他全心全意的哥哥他也很恨,恨他自作主张,打着对他好的名义做他不喜欢的事,他知道齐暮雪不喜他与周启来往密切,但他偏要周启留下。周启不屑与他共享江山,他没了办法,只能弥补昔日怠惰,孤身悬在朝涡之上,冷眼看着齐暮雪与九方瑜狗咬狗。

但自他上位起便风波不断,外有各邦虎视眈眈,内有权臣争权夺利。他被救回时周启脸上的担忧不像假的,但却红着眼睛站在人群后面,他燃起一丝希望向周启表明了心迹,但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周启大骂恶心,他们大打出手,周启怒气冲冲的离开了京城。这次他没拦,因为平息战乱后,齐暮雪答应给他批红的权力,他开始尝到了身为帝王的甜头。不过,不是他要施行仁政,是齐暮雪与九方瑜逼得他要做仁君,日日周旋于这二人之间耗费了他大半光阴与精力,一时不察竟让周启纳了妾,周启密而不发,想瞒天过海,可他哪知道他的身边全是他的眼线,线人说他二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他怎么敢!怎么能?以为在封地就能躲着他了?他恨极了气疯了,咬碎了牙将人传入京,逼他被逼承受帝王的雨露之恩。他如愿了。

周启再也不能与女子行闺房之事。但那女子有孕了,愤怒过后,事情还是要解决,他望着身侧之人俊美的容颜落下了泪,最终却决定留下他与那贱人的孩子,流着他骨肉的孩子,模样应该与他无差,既如此,他也舍不得抹除。说来好笑,去母留子这招还是父皇教给他的,他这爱他的父皇教会他的全是帝王驭权之术,不说阴狠,但也恶毒。齐暮雪教他排兵布阵,六艺之诀,九方瑜教他阴谋阳谋百无禁忌,而父皇教会他的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周启看不到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也无妨,此次回京自然是要借他的手拔除齐暮雪身世之胁,闹翻也没关系,闭口不提遗诏之事也没关系,齐暮雪感情用事,再怨再恨也不可能与九方瑜联手对付他,既然如此就先让齐暮雪做个看客好了,等毁了九方瑜的阴谋,再逼齐暮雪交出兵权并不难,他不急,有的是功夫陪他们耗。

周启怨他也没关系,他已经不会再像个白痴一样只会等着周启眷顾了,如今他是君,周启是臣,他要什么,周启就得给他什么。

……

思绪拉回,周瑾移开目光,不咸不淡道,“我说了,只要你不主动离开,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也不干涉你与谁交好,但是我也说过,不得我的允许不能离开宫门半步,伺候你的宫人我都处死了,是你害死了他们。”

说不清,他与这样的周瑾说不清,周启气得胸膛起伏,指尖却在袖中微微颤,若说他从前是恨极了周瑾,那么如今他也怕极了周瑾,他真的不明白周瑾是何时成了如今这副满是城府与算计的模样,疯魔阴狠得可怕,素日却掩藏得极好,叫人看不出一点端倪,若不是他熟知此人,定无法想象他从前会是一个懦弱无能的怂包。

周瑾似有察觉,握住他的手抬头试探的看向他。

周启皱了皱眉,嫌恶的偏过了头。

“说句话好不好?”周瑾冰凉的指尖落在他好看红晕的脸上,声音低哑磁性,“阿启?”

怕他胡来,又怕激怒他,周启没动,嘴唇发抖脸色惨白,痛声,“你究竟想如何?你我之间不过是在互相折磨而已,我有孩子了,你若是恨我杀了我便是,何必要如此折磨于我?这太卑鄙太恶心了。”

“恶心?”周瑾愣住,看着他目光一时呆滞,目光触及周启宁死不屈和憎恶的表情他亦被刺伤了,周瑾垂下眼帘,轻声,“我的心意难道你不明白吗?你知道我并不恨你,哪怕你伤过我,我也没有怨过你,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爱……”

“住口!”周启低吼,因纵酒过度头脑涨得发痛,他一把死死扯住周瑾的衣襟,不敢让他荒唐的话泄出半个,他极力阻止,“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周瑾被他撞在车轿上,但他好似不觉得痛般,温柔的目光坚持的看向周启,柔声,“我爱你。”

“我叫你住口啊!”周启哀痛欲绝,目眦欲裂,虚伪恶心!狠狠捶打他的胸膛,泪眼婆娑,好恶心,好虚伪,这个人爱恨不分,根本不懂情爱,疯子!他以为两个人入了榻便要相守一生吗?他又不是女子,贞操清白于他而已什么都不是,同塌而眠又如何,痴心一片又如何,待他极好又如何!他不是笼中鸟,不是金丝雀,他是周启!

薄恩寡义,此恨不消,说不通也讲不清,周启疲惫闭上了眼,无力反驳,冷冷嘲讽,“你真的疯了,周瑾。”

周瑾抱住他,动作轻柔,眼里却露出疯狂阴鸷的占有欲,同意道,“对,我疯了,在你想离开我时我就疯了,你知道吗?为了留住你,我舍弃了很多,其实我好痛的周启,你能不能心疼心疼我,你打小就疼我爱我,怎么父皇死后你就变了呢?你别跟他们一样恨我行不行?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要孩子要爱人都可以,就是能不能,不要舍弃我,我只有你了。”

他的卑微乞怜落入周启眼里,却只是逢场作戏的手段,皆是利用!

“休想,”周启冷言冷语,他身不由己又岂会让周瑾好过。

被周瑾禁锢在怀里挣脱不开,他的耳朵贴着周瑾起伏不定的胸膛,他知道周瑾生气了,但他顾不得什么后果,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大不了以后抗旨不回京就是了。

周瑾压制自己的火,闭了闭眼,声音又冷又轻,“别生气,我放开你就是了。”

趁他松手,周启一把推开他,从怀中掏出匕首直直抵在周瑾的脖子上,冷声,“放了苏月,让我们离开。”

一时之间攻守之势异也,周瑾怔了怔似乎没反应过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脖子上匕首,瞬间红了眼眶,颤声,“这辟邪刀是我送给你的那把吗?你还留着?”

“我说!放人!”周启咬牙,匕首破开血肉。

周瑾吃痛,抬起头可怜的看着他,“你要杀了我?”

周启看着他脖子上留的血,顿时皱眉,沉声,“不想死就别乱动,叫他们放人!”

“不放,”周瑾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目光渐渐发冷。

“你,”周启气得真想一刀了结了他。

这厮看穿他的想法,道,“这次离开你就不打算回京了吧,我下多少道圣旨都没用了,我说了我不恨你,也没想过要害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恨我恶我,推开我,现在又想杀了我。我知道,我对你而言不过是夺你天下的死敌,还不如伺候一个妾重要!需要我给你写免死诏书吗?就说,朕周瑾今日自愿死裕王周启的手里,各位爱卿放了裕王一马,让其离京好不好?裕王满不满意?”

周瑾看着周启笑起来,不管脖子上架的刀,竟是直直朝周启靠过去。

周启不过是恐吓他一番,哪知道这疯子竟真的连命也不要了,他赶紧收了刀,但还是晚了一步,利刃差点划破了周瑾的颈脉,顿时血流不止。

“周瑾!”周启皱眉,怒斥。

周瑾则是顺理成章将人抱着怀里,说的话又疯又痴,握着他的手催促他动手,“快杀了我周启,杀了我你就可以走了,想去哪里都成,你不是要自由吗?杀了我你就自由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周启艰涩开口,声音又低又哑,手中的匕首紧了紧,却越发颤抖。

周瑾阴鸷的笑起来,声音诡异恐怖,“你当然敢,你不敢的是弑君,因为你怕你的故人受到牵连,还有你瞒着我生下的孽畜!但你记好了,只要我是皇帝一日,你就得受制于我!天下是我的,包括你!没有我的同意你别想逃,我不介意背负骂名杀掉他们!你若敢死,我定让他们去陪葬!当然,我也会随你而去。你去哪我都跟你,地狱也好,天堂也好,我就缠着你,你要恨便恨,无所谓,反正我待你之心一如从前从未变过,但你待我如何,我都不在乎。”

荒唐!荒谬!周启抬起头,惨白痛苦,脸上因恨而扭曲狰狞,颤着手推开周瑾,怒道“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嗯,”周瑾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彼时心如刀绞,但他不以为然,爱周启的代价就是把自己的心分成两半,一半爱他一半被他伤,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但他不悔的,只要周启在他的身边一辈子,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行,他可是君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是一个周启,他才不要做个苦苦等周启回头的傻子,周瑾面色平淡如水,哑声陈述,“我疯了,是被你逼的,你害苦我了周启。”

怎么能是他害的呢,明明是你自己自作自受的,周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在沉寂无言的夜色里没了话,其实他知道重话也好,狠话也罢,他们之间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犹记得在东宫做太子那些年,九方瑜问他登基之后如何处置周瑾,他记得他说的是封妻荫子,许之自由。如今记起这话,徒然觉得讽刺可笑起来,周瑾对他的感情如此偏执恐怖,却说待他之心一如从前,可从前的周瑾从来不会逼他做他不愿之事,终是物是人非,万事难休。

终了,周启轻叹,目光轻轻的落在周瑾脖间的伤,哑声,“你是君王,齐暮雪难道没有教过你为君之道吗?”

“教过,但相国说,为君之道亦可变通,不必墨守成规。”

“。”周启无言。

见他吃瘪,周瑾轻笑,“别人不懂,你还能不知道吗?我之所以是仁君,只是天下需要一个仁君罢了,若不是顾及你,我是不会对你从前那些旧部手下留情的,所以周启,我待你之心你明白了吗?”

此事他倒是知道,周瑾善待他的旧部,并未剥权打压,只是采取绥靖之策,放任自由。但听周瑾亲口解释,就算是邀功他也难以对其冷脸,只是周瑾对他的感情,他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

周瑾见他表情有所松缓,顺杆子往上爬,“我只是请苏月帮我办件事而已,此事真得他来,三日后就把人还你。”

周启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淡淡的嗯了一声。

见他不再生气,周瑾与他闲聊,故意道,“阿容那小子写了几封信问你们何时回去,你不为何不回他?”

“何必明知故问,”周启瞥他一眼,阿容因阿景之事不愿回京城,但也总归担心他们,可是天地良心,阿容的信他都回了,只是信还没送出皇城就被周瑾的人给拦了,美名其日防止外邦细作通信,都给截了。

周瑾心里也清楚,也没承认,只是自顾自的笑起来道,“明天若得空闲,我替你回了他。”

周启望着月色,凉嗖嗖开口,“有劳陛下。”

周瑾笑,脖间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裳,宛如鬼魅,“不客气。”

周启在心里轻叹一声,终于还是掀开帘子,朝福公公开口,“宣太医来,陛下受伤了。”

“胡太医已经来了,”福公公早就等得着急了,在轿外听了半天,里面的动静全被他听见了。太医更是早早备下了,因为陛下与裕王每次见面都要见血,他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啊,立马停下车叫太医上去。

“诶哟,陛下,你这?”太医操心的惊呼,小心翼翼的替周瑾上着药。

“一点皮外伤而已,”周瑾歪着脑袋处理伤口,机械的回话,目光却直直的落在周启的脸上,周启没看这边,只望着沉沉夜色陷入了沉默。

……

刺杀失败,还留下了把柄,司徒墨自知无颜面圣,但不得不负荆请罪,周瑾怒其不争,仿佛对他失望至极了,司徒墨在金銮殿等了几次也不得召见。

福公公得了司徒家的好处,趁着机会为周瑾送来解暑的汤,“这大热天的,陛下可了些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身子。”

周瑾接过,胡乱搅拌着,也不喝,“你说这司徒墨平日也聪明,怎么到了相国面前就放糊涂了?”

“陛下可难住老奴了,老奴只知道服侍陛下,陛下开心老奴便开心,陛下生气老奴便生气,哪知道司徒大人聪不聪明,糊不糊涂的。”

“净会贫嘴,要是齐大人在,”周瑾顿了顿,有些落寞笑了笑,“提他作甚,胳膊肘往外拐的。”

福公公见状,立马转移话题,“陛下喝点这冰茶降降暑吧,没尝过吧,听说是民间的新做法,御厨特意去学的。”

周瑾尝了尝,赞许,“不错,哪家食客研究的,请来宫里做吧,下次宫宴让裕,”周瑾犹豫了下,“三王都尝尝。”

“是秦家做的,”福公公笑道,“陛下放心,也给王爷们送去了,裕王特意夸赞此茶别出心裁呢。”

“是吗?”周瑾笑起来,又饮下一口,“他也喜欢?”

福公公点头,“裕王还说女子生存不易,得多多帮扶。”

“秦家?”周瑾想起什么,看向福公公,“可是那位秦召云秦娘子?”

“似乎是,”福公公装傻充愣,“不过老奴只知道姓秦,顾着天气怕冰化,想让陛下喝第一口解暑,不知道叫秦什么。”

“应该是她,”周瑾放下碗,“去叫司徒墨进来吧。”

福公公立马点头,笑起来,“诶,好,老奴这就去宣。”

……

司徒墨,“罪臣司徒墨参见陛下。”

周瑾看向他,“你可知自己错在哪儿?”

“臣不该派羽林军暗杀留下把柄,也不该大意失手。”

周瑾轻啧一声,“让你混淆视听,伺机而动,谁让你杀他了。”

司徒墨一愣,“陛下?”

“你与齐大人不是手足兄弟,他没告诉你吗?”周瑾摆手,“罢了,此事朕不想再追究,你的夫人叫秦什么云来着?”

司徒墨不理解话题怎么转到这里,只能如实回答,“贱内秦召云。”

“手艺不错,”周瑾起身走下去,“成婚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你带她参加宫宴?事务再忙也得多陪陪人家,实在不行给人留个孩子陪伴也成,下次带她来宫中吧,让朕也想见见这秦娘子的风采。”

“臣,遵旨。”司徒墨佝着腰,恭敬的回答。

周瑾点头,路过的时候司徒墨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徒墨站在大殿中央,望着周瑾离去的背影,缓缓垂下了眸子。

福公公折而复返,“司徒大人好福气,娶了这么有才的娘子,陛下已经气消,日后还要邀大人与夫人来做宴呢。”

司徒墨欲勾唇,却难提嘴角,最后轻声“有劳公公了。”

……

司徒墨刚走出宫门,手下之人走来,“大人,董大人递了拜帖过来,说是请大人喝茶。”

司徒墨没接,冷冷的看着下属,“收了多么银子?”

手下之人惶恐不安的看了他一眼,“大人……”

“看来收了不少,”司徒墨冷笑一声,“你倒是胆肥,连这种烫手山芋都敢接,还不赶紧滚。”

踹人一脚,对着其他下人开口,“回府。”

“是。”

……

“大人,到了。”

司徒墨下了马车,见司徒长空等在府前,略微诧异,“你在这里做什么?”

司徒长空没说话,两个人因九方瑜之事一直置着气,隔空对视一眼,司徒长空收回目光,不咸不淡,“你为何要替陛下做事?得罪相国,你以为你的下场会好看?”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司徒墨沉声,“整日厮混风月场所也不怕被人笑话。”

“我有何怕被笑话的?喝酒怎么了,听曲又怎么了,我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了吗?”

“死性不改,”司徒墨冷下脸,没有搭理他走了进去。

司徒长空垂下眸,脸上表情尽显失落,旁边的人走来忧虑万分,道,“二公子帮大公子面了圣,怎么不说出来让大公子知道?”

“他不需要知道,”司徒长空瞥他一眼,表情十分冷淡,“药备好了吗?”

“公子确定要这么做?日后他们要是知道了,你要如何自处?”

司徒长空轻轻叹口气,低喃,“总归有那么一天的,且不说外人如何猜想,就是他二人之间也是迟早的事,嫂嫂已不是初入门的嫂嫂,我能理解她,女子不易,身世如浮萍,喜欢上哥哥没有错。”

日久生情是存在的,如今的秦氏看司徒墨的表情与他看司徒墨的表情没什么区别,女子怀春时的脸红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没有孩子总归是要被人诟病,既然司徒墨选择了自己的仕途,必然离不开秦氏的支持,今日不是自己献汤,也会是秦氏,她只是不太明白周启与周瑾之间的纠葛,但她会替她的夫君想办法的。

从小他们两兄弟就水火不容,长老都说是性格不合,父亲也多次劝诫,希望他们兄弟二人握手言和相互扶持,至少别让别人看了笑话。不是孩童之间的玩闹与厌恶,而是如今的他们,始终隔着太多的东西,不怪旁人,也或许真有前世之恨,所以他们二人注定爱而不得。

……

相府这边彻夜燃烛,九方瑜伤得很重,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宫中更是派了御医过来,大多官员也送了补品,相国一时倒也十分热闹。

不过可苦了周大夫,因为相国梦中呓语两句,他在梦中也不得不被陆羽笙拉来看着,相国翻个身他也紧张得不行,硬是把周大夫折腾了好几趟,最后实在没招了,只能睡偏房去了。

几个日夜过去了,九方瑜终于悠悠转醒,耳边嗡嗡作响,听见陆羽笙的声音,“怎么还不见醒,不是说三五天吗,你开的方子对吗?”

“二公子这是何意,我可是从相爷入府时便跟在他身边的,我还能故意坑害他不成,大抵就是睡沉了,就这几日了,定能醒过来,皮肉伤上了药不打紧,主要是受了寒气,疲乏嗜睡是有可能的。”

“我不想听你扯东扯西的,我就问你阿瑜何时醒?”

“真的就这几日了。”

“前几天也是这样说的,连个确切的时间也给不出来,我看你根本就是庸医。”

“你,岂有此理,”周大夫面红耳赤,与之争辩,“二公子不懂药理便莫要信口雌黄,不然待相爷醒来,我定要告你一状!”

“咳,咳,”九方瑜睁开眼,浑身难受,咳嗽不止,皱着眉头看向这边,不悦道,“吵什么?”

“诶你看看,相爷这不是醒了吗?”

“阿瑜你醒了?”陆羽笙哪还管这些,立马走过来给九方瑜倒杯水,“感觉如何?”

周大夫欲要说话,九方瑜抬手“我无事,周叔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跟羽笙说,”

“诶好,我给你煎药去。”

……

“刺客抓到了吗?”

陆羽笙点头,“沈筠审了,都是羽林卫的人,为首那人是羽林卫副统领陈六,嘴很硬,怎么都不肯说,其余的都是他手下的士兵,活下来的那个叫小七,打几鞭子就招了,当即指认他们是受了司徒墨的指使。”

九方瑜点头,“宫里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司徒墨几次单独见圣都没能进去,不过昨天见了,就是出来时脸色不太好。”

“只是试探而已,看来周瑾也有所察觉了,齐暮雪那边呢,问出什么来了?”

“原本咬死了是我,不过那些宫人的家人被我拿作要挟,现在也都改了口供翻了案,你那日的行踪是蒋方手下之人泄的密,我已经罚了。”

“嗯,你去备些纸墨,我要写封信去云安。”

“云安?”陆羽笙诧异,“莫非是?”

九方瑜点头,“虽未找到周瑾真正要执的棋,但看来他是决计不会让你轻易如愿的,此番我写信是也为此。”

“云安太远,请得来吗?”

“不一定,”九方瑜淡笑,“毕竟当年我与他闹得不是很愉快。”

陆羽笙正欲再说,丫鬟敲门进来,“大人,药已经煎好了。”

只得作罢。

“咳咳,端过来吧。”九方瑜开口。

陆羽笙替他披上氅衣,忧心忡忡,“别再着凉了,我来代笔吧。”

九方瑜将药一口饮尽,瞥见陆羽笙揉皱的衣裳和散发,知他尽心照顾,“他熟知我的字迹,你先下去休息,还有事等着你去办。”

陆羽笙哪不肯依他,往他榻上一倒,闭上眼,笑着开口“那我睡你这里,待晚些了你再叫我。”

九方瑜轻笑,看向他那稚气之举,眼里露出笑,“好。”

他也果然累了,沾枕就睡。

……

刚下朝,沈筠与同僚分开后,便朝自己的马车走来,没有察觉旁边的马车是齐暮雪的,走近了才发现有人说话,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好躲在一旁。

“大人,相国送出去一封密信,似乎是出京往南去的,可要拦截。”

“不用,跟着就行了,打草惊蛇了就不知道九方瑜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了,”齐暮雪背对这边一动不动,“镇远有所异动,我在京多日,恐南宁那边已经人心惶惶,我需得要离京一段时日,京城的一切事宜就交给李佣去管。”

“那大人为何不继续追查那割舌的贼人,你不是怀疑与陆大人有关吗?”

“被割舌的宫人毋容置疑是陆羽笙所为,他为九方瑜做的糊涂事不少,但云香案不像是他做的,陆羽笙不蠢,待在九方瑜身边这么多年,早就学会谨慎行事了,不会自寻死路的,此案的真凶恐怕是审不出来了。”

“那岂不是成了悬案了?”

“倒也不会,相国会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

“祸水东引,他最擅长的,”齐暮雪冷冷,拍了两下属下的肩膀,“此事牵涉太多,我插不了手,无论如何,我都是陛下的臣子。”

半晌后齐暮雪又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思绪烦杂。

其实云香案发生之前,他曾偶然听见福公公与宫人提到宫里有人被割舌,几人鬼祟猜疑的表情让他有些印象,案发后他也确实怀疑过九方瑜,因为之前九方瑜对云香有些敌意,直到周瑾下令彻查云香案,他去寻人时看到了九方瑜的人,他才将二者联系起来,确信云香案是陆羽笙所为。

但是他总觉得太过顺利,直到东市舟游时九方瑜欲刺他才发觉不对劲,司徒墨姑且不提,沈筠与陆羽笙也同时出现在了东市,他怀疑自己中计了,果不其然他前脚刚离开,后脚他手下的人便火急火燎的来禀报说带去问话的宫人全都临时改了口供。

他这才发觉自己中了九方瑜与周瑾的圈套,阿瑾打算捅破那层窗户纸,九方瑜亦在提防。

那日周瑾说,“利用你又如何,你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了吗?朕也派了人保护你了?你只看到我利用你,没有看到我待你的好吗?哥,我待你不薄啊。”

齐暮雪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沉默了,他抬起幽深的目光,看着坐在龙椅之上咄咄逼人毫无半分悔改之意的周瑾第一次感到背后发凉。

齐暮雪抿唇,问,“若我不给你兵符,你会如何待我?”

“你想知道答案吗?我若是说了,你我兄弟二人之间还能回得去吗?你不是最重情重义吗?你确定想知道?哥,只要你听话,你依旧是我的好哥哥,我会给你无上的尊荣与权力,你永远都高相国一头,你不会逼我的吧?”

把他当什么?他是他的哥哥,不是他的棋子,这话半是胁迫半是可怜,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人如此阴狠?

“周瑾!”青筋暴起,齐暮雪忍无可忍一掌打翻金銮殿里的案桌,奏折散乱一地,齐暮雪看都不看一眼,沉声,“不是我在逼你,是你,是你在逼我!”

阿瑾半晌没回答,目光微凉,长叹一声答,“朕明白你最是光明磊落英明神武,可是齐暮雪,我不信你从未对这个位置动过心,三王都不敢说他们没有觊觎之心,你又凭什么能恪守本分?”周瑾抚摸着龙椅目露痴迷,“朕乃天子,九五之尊,要什么得不到?兵符而已,不过朕相信齐大人的忠心大于齐大人的野心。反正能证实你的身世之人都被我杀光了,你可没有退路了,你联合众臣逼我纳妃,是对我好还是巴不得我色令智昏,朕倒想问,究竟是谁在逼谁?”

“我对皇位毫无兴趣,”齐暮雪不卑不亢,“当年皇权式微,我能以一己之力保你登基便是最好的证明,周瑾,你若执意以此等手段巩固自己的势力,不顾无辜之人的死活,对我处处隐瞒,那我也不必再与你共谋天下大事了!若有本事,兵符你自己来拿!”

周瑾气笑了,冷声撑着桌子与之对峙,“朕也正求之不得呢!你以为朕离了你便没有办法了吗?放心,朕已不是从前那遇事只会哭的蠢货了,齐大人只需要守好自己的本分,朕的天下朕自己来管。什么忠勇什么磊落,他们知道什么!你这弑君之人装什么清高,与我有什么两样!”

“朕告诉你,没有你齐暮雪,朕照样能坐稳这万里河山!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就是个不分敌我的蠢货!滚!从朕的眼前消失!”周瑾越说越气,将身边奏折如数扔过来,砸了齐暮雪一头,顿时发髻散乱,避之不及。

奏折砸得不痛,痛的是他那可为之出生入死四处奔波,却被冠上狼子野心抢他江山的心,字字诛心,字字泣血,齐暮雪垂下头闭上眼,额间的血发着热发着痛,他却恍恍无神退了几步,恍然若失的点了点头,露出自嘲的笑,苍白又无力,“好好,原是我多此一举自作多情,我滚,我滚。”

在旁人看来便是齐暮雪被陛下逐出金銮殿。

……

“那大人我们现在还要待在京城吗?何时离开?”思绪被拉回。

齐暮雪淡淡的收回目光,上了马车,“先去准备吧,明日午时回南宁。”

“是。”

待二人离开后沈筠才从墙后走出,这些话被他如数听了去,虽只是三言两语,但其中却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相国有何令人咂舌的手段,祸水东引是何意?陆羽笙是出于何种原因为相国割宫人的舌头?似乎都不是纯善之人,沈筠陷入沉思,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虽说他自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但他的一腔抱负是要报效朝廷和陛下的,真相如何他要自己去查,如若相国当真如传言那般坏事做尽,丧尽天良,那他绝计不会助纣为虐,至于陆羽笙,沈筠垂眸,他能拿陆羽笙怎么办?沈筠不忍多想,闭上眼长叹一声,倘若陆羽笙真的为相国做了无法原谅的事,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断情绝义公事公办?

……

齐府的马车之上。

“大人确定沈大人听进去了?”

齐暮雪轻轻摇头,“沈筠与陆羽笙有同窗之情,且他谨小慎微不可能全然相信。只是,人一旦起了疑心就容易生出暗鬼,就看他自己如何选择了。我离京后陛下身边也没几人能用,九方瑜身后有杜公旧部,以及现下百姓推崇的八贤,如若八贤入京公车上书,力保陆羽笙拜相,陛下只怕也要为难。”

“可是大人不是说了不为陛下谋事了吗?”

齐暮雪垂眸,“我说的气话,陛下却当了真,他疑心太重,兵符若是叫出去我不敢赌他待我有几分真心,这是最后一次为他谋事,日后我便不再过问朝堂,做好分内之事保家卫国,待拜相一事过了,我便辞官离京。”

“大人?”

“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陛下不会亏待你们,陛下虽疑心重,但他惜才爱才,你们要在京谋事还是回南宁驻守看你们自己选择,此事先不要伸张,其中变数我也说不准,或许等不到辞官我便战死沙场了也说不准。”天地悠悠,混混无遮,将军望京城的热闹面色沉沉,身在此间,心中却想着卸甲后的田园。

他的结局早已注定,不是荒冢便是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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