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七夕番外(2)目录

第22章七夕番外(2)

那一瞬间,我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冰冻了。林澈知道了!他知道系统的存在,这是我想破脑袋也不会预料到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这才是他把我从帝国带回来的真正原因?——最重要的是,我完蛋了!

林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表情,了然道:“看来我猜对了。”

“不!我不知道,”我感觉喉咙干涩得不像话,“你……”难道我要问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角色?这太伤人了,仿佛否定了他赖以生存的全部意义。

在我短暂的怔愣时,林澈起身,拉开了和我之间的距离,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这让我感到惶恐,他会怎样看待我,认为我是套在别人躯壳里的骗子还是虚伪败坏的可怜虫?

“有些意外,”林澈神情很平静,“但也在意料之中,既然有这样的技术,它们没道理只用一次。不过发现的时间太晚,处理起来有些棘手,只能先放你回帝国,所幸最后还是赶上了。”

我得说些什么,必须得说些什么,可话却是卡在嘴边让我不知所措。系统这张底牌被找出来后的我就像是被突然剥了壳的蚌肉,把心底翻出来放在太阳底下火辣辣地晒,来往的人都能看清我到底是什么货色。

于是我只好沉默。

林澈没在意这低迷的气氛,他问我,“如果这是你一直以来言不由衷的顾虑,那么现在你想试试说真话的感觉吗?”

我本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长期扮演帝国顾遥以后,我已经想不起我原本的模样。虚假的世界,看着看着入了戏也就成了真的,可我这个冒牌货又能说出什么真话。系统的任务不仅是鞭策,也是我对自己的约束。只要它存在一天,我就能清晰地意识到我的身份。

而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我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寻找属于我的一份真实,那么等待我的到底会是绚烂还是混乱。一旦我开始对这个世界抱有留恋,我等待二十七年的目标就无法再纯粹下去,等到那时候,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都必将抱憾终身,不如一开始就斩断所有可能的念想。

我低下头,避开林澈的眼睛,让额前的碎发挡住我的表情,“我……没什么可说的。”

“那么,就由我来问吧。”他似乎并不意外我的态度,双腿交叠,手腕稳稳撑住了微侧的头,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在它设定的剧本里,你会死于叛国罪,对吗?”

这真是个让人为难的问题,而我大概更喜欢在严肃的气氛里把令人悲伤的话题用俏皮话一带而过,可前不久甜腻的糯米纸和巧克力似乎糊住了我的牙齿,让我张不开嘴巴说出那些轻飘飘的玩笑。

“在军事法庭后。”我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回答。林澈完全看透我了,或者说在我们两人见面时,我就亲手将愧疚的把柄放进他手心。他知道,良心让我惴惴不安,回避他的真诚,只会让我在夜里辗转难眠。

“而我则是那个故事里所向披靡饱受眷顾的男主角?”林澈自言自语,手指合拢成拳,声音充满厌恶,“被它们玩转于股掌间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愤怒。”

他确实该生气,有时候面对残酷的真相或许无知才是幸福,但就像人无法改变过去,一旦知晓事实,那就像根刺狠狠扎进灵魂深处不得解脱。而我又变成了那个局外人,只能以从犯的身份为他的不幸感到难过。

或许我把悲伤写进了表情,林澈看着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我并不是需要你的怜悯,只是这个世界或许比你印象中的要更有趣也更危险。你可以为你的理念牺牲一切,但我并不赞同。因为你以为值得你付出生命的事,有可能是错的。而死亡一旦成立就不会有反悔的机会,我希望你能在这件事上多点耐心。”

“我知道你看重身边的每一个人,你的同僚、你的下属,甚至是你的敌人,即使这个世界在你看来不过是一场闹剧,你也是在乎的,可你唯独不在意你自己。所以接下来的只是一份来自我的请求,你可以拒绝,但我不会停止。”林澈正色道,“自从意识到‘声音’对我的影响后,为了保持清醒,我没断过改良版吐真剂的服用。这的确混淆了它们的视听,但我也失去了对它们动向的了解。我们对它们的目的和来源有一些不完整的猜测,但无法验证……”

听到他的话,我慢慢睁大眼睛,心里形成一个不确定的猜想,“你不会是想——?”

林澈微微颔首肯定了我的未尽之语,变魔术似的从手里拿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我的手心,“所以这一次,能不能委托顾遥做林澈的救命稻草?”

我傻看着林澈,一脸认真地讲出酷似表白的话真是够犯规的,但也……有够让人怦然心动。

……

自那次和林澈短暂而宝贵的见面后,我被埃里森安排在了联邦境内伽马要塞的驻守军营,衣食住行都在营地宿舍里。不知道林澈是怎么向他的副官解释我现在的情况的,总之埃里森对我曾经是帝国指挥官的身份毫不介怀,甚至比第一次在牢里见到他要活泼话唠多了。

比如,埃里森他会在距离我十万八千里的时候就热情万分地振臂高呼:“嗨!顾遥!”

刚开始我非常不适应,好歹我周围这些面孔曾经都是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虽然都是被套在厚重的机甲里看不清长相,但万一有人记得名字呢。不过等埃里森在接下来三个月里每天都在坚持不懈地完成这个举动后,我就彻底躺平了,反正这个世界上重名的人那么多,谁能想到帝国前首席如今龟缩在联邦边境的军营里……结果没过多久,军营里到处传言说空降了一个元帅的关系户,名字叫顾遥。

我对此表示:呵呵。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拜林澈所赐,他扔下一个不清不楚的“请求”就跑,把我扔在军营里三个月不闻不问,还天天让埃里森监督我嗑吐真剂,搞得我现在闻见那味儿就想吐。和系统快乐玩耍的权利被剥夺后,我只能重新给自己找点乐子。

我本来先晃悠去了伽马要塞的机甲实验室,试图找个工作,结果被实验室负责人一团和气地请到了会客室又是喝茶又是谈天直到日落西山。第二天,我又锲而不舍地过去求职,负责人挂着一副笑脸转头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埃里森出现亲自送我回宿舍歇着。

没法正大光明找点事情做,我就只好围观伽马要塞军营里的日常训练,尤其是那些刚招进来的新兵正在经受具有联邦特色的熏陶。看着他们在教官的军棍和口令下一个个精疲力尽东倒西歪,我默默掏出小本子记录数据。这是个绝佳的样本,正巧前几年有一个帝国新兵心理应激与综合性训练的相关因素影响分析研究,之前因为对照量表数据不足而被迫中断。

于是在伽马要塞的三个月里,我顺利完成了论文《新兵心理应激与综合性训练的相关因素影响分析——以某营新训期为例》和《非典型的军队管理制度建设探讨构想》。可惜这种文章是没法投给学术组织的,我只好抄送给了埃里森一份。

埃里森看到论文的一瞬间,表情震惊。他大概没想到我一个被丢在房间里大门不出的米虫居然还有此等创造力,我也不想的,但是大概是因为凹顾遥工作狂人设久了,自己也或多或少被影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不是因为林澈那个杳无音讯的家伙!

我沮丧地合上电子屏,趴在书桌上摊成一张猫饼,顺手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这段时间被我看过无数次、折痕都变得毛糙的纸,画里是一间带着秋千的木屋,五彩缤纷的百合花田里站着一个大笑的青年,他迎着光,微风吹乱的发丝下正是我的脸。然而距离上次见到这张作品的画家已经过去九十一天十八小时四十六分零七秒了!

我鼓着腮帮子掏出扫描仪把这幅画存在个人云端里,然后掏出电子笔,新增一个图层,戳戳改改,往小木屋的千秋上加了一个严肃的林澈。

即使荡秋千也保持风度的林澈元帅,不错,百分百符合人设。我奸笑着往他脸颊两侧画了三道杠,最后再往鼻尖上点一个倒三角的猫鼻,完美——傲娇的林澈喵喵横空出世!

外面的火烧云染红了天空,把橘色的夕阳光投进窗前的书桌前,而我在还有四个小时就结束的夏天里终于等到了林澈。

他披着霞光缓步走进伽马要塞,我在楼上与他抬头时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那属实不是一个善意的眼神。

我看着埃里森快步走向林澈,我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但埃里森脸上的表情很不好,期间还抬头扫了一眼我所在的位置,我捏紧了窗框。我知道林澈停止服药后会有变化,但我没想到这种改变会让我这么难受。

冷静,冷静。这是个好现象。

我后退一步离开了窗前,书桌上还摊着脆弱的画纸,我小心地将它收进抽屉。

按照林澈的计划,他将自己重新投入那个“声音”的控制之下,但谁也不知道,时隔这么久后,那个“声音”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根据他的推测,“声音”和“系统”的出现并不简单,如果它们的目的是让我们按照所写的剧本改变整个世界的走向,那么“声音”在发现林澈偏离了剧情后必然会强力拉他恢复“正常”,这恰恰证明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正确且有用的。

我平复心情,顶着元帅的关系户的身份一路通行,直到停在林澈的办公室前。

埃里森也在,他阻止我直接闯进房门的动作,领我去了隔壁:“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发生了什么?”

埃里森把他的光脑投屏在我面前,上面是林澈四个月前制定的作战计划,从撕毁两国停战协议发动奇袭后,他打算一路强攻切进帝国的腹地西格玛城。西格玛城距离帝国首都德雷塔只隔着两个坐标点,林澈会在拿下西格玛城后回伽马要塞调动兵力,避免补给线被帝国军拦腰截断后包抄腹背受敌,前提是如果顺利的话。

这是经过联邦首脑批准的绝密,但现在地图上大军的走向从原本计划笔直向北的蓝线渐渐偏移到目前正在持续推进的红线,一路迈向西北方向。

“那是哪?”

埃里森双击放大了目的地的坐标:“欧米克伦沙地。”

这是帝国做武器爆破实验的地方,更早的时候,那里曾经建设过一个载人航天机甲研制基地,不过在统一国家爆发战争分裂成联邦和帝国后那里就荒废了,研究资料和数据也早已被两边瓜分得差不多,真要追溯得到分裂战争前很久了。

“现在首相会急召元帅回去问责,他正在里面写情况说明报告。元帅他似乎并不打算回去。”埃里森给我看了几份直接由首相会发出的催促信件和林澈发给他的一份私人邮件。

“《关于驻守伽马要塞的专项应急响应预案》是——?”

“元帅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意外情况发生,”埃里森指着《应急预案》里第五条第三行,“遇到以上这种情况让我找你处理,并全力协助。”

好的,三个月不见的林澈喵喵整出了新东西,我拿起光脑快速复制了一份《应急预案》,然后坐下来安静看完了首相会和林澈之间的通信和以联邦政府为名义下发的信函,措辞严厉。情况已经相当不利于我们,原先不同意出兵的主和派也在煽动情绪意图踹林澈下台,虽然顾及大军在外还算克制,但不难想象如果林澈此行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结局必然惨烈。

我放大最新一封首相会的调函,上面只给了林澈三天的时间。既然是“声音”想去,那么欧米克伦沙地必须得查,同时也要留下退路,林澈必须得亲自去趟首相会。

“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还有多久抵达欧米克伦沙地?”

埃里森:“最快五天,不会超过一周。”

时间不太够用,看现在的情况只能拼一把了。我让埃里森替我准备机甲,不用顾及性能要求,只要目前伽马要塞里最快的一台。

我换好紧身服和轻盔甲,坐进机甲驾驶舱,快速翻看了一遍简易的操作手册。贸然开动一台不熟悉型号的机甲是极其危险的行为,尤其是在没有试用前,但我现在没有时间。帝国的机甲更倾向于把操控系统设置成键盘式,导致每次开机甲都像是在弹钢琴。好在我手底下联邦这个机甲以操杆为主,不拘小节,更适合我这种新人上手。

我深呼吸一口气,按照《机甲驾驶安全手册》里说的那样,把自己结结实实绑在了驾驶座里,然后拉开了启动手闸。一瞬间总控室里的指示灯全部亮起,我卸载了机甲上不必要的辅助插件模块,然后在屏幕上调出欧米克伦沙地的坐标。

我咬住连接维生系统的呼吸阀,能源系统全开,传动结构开始发出嗡鸣,透过侧面的可视窗我向地面上的埃里森摇了摇手。生命就是一场伟大的挑战,这是值得的,希望一切顺利。机甲开始慢慢升空,我开启了光学防护屏伪装,从伽马要塞的上空跃过,进入云层。远距离机甲运输不需要驾驶员时刻盯着,机甲智能运载。三个小时后,机甲开始缓慢下降,我看着逐渐下降的海拔高度,吸了两管营养剂。

机甲稳稳降落在欧米克伦沙地的中心,这里是个管控区,一向由帝国军方接手,但现在忙于战事,没人在意一个具有放射性的无人区。操控着机甲往西部走了十几分钟后,扫描雷达区内出现几个圆点,穿着防护服的人立在几辆工程车旁。

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车身上贴着“图纸总画不完”的搞怪涂鸦纸。我擦了擦眼睛,然后又重新放大望远镜画面,车身上不仅有这个标志,还有一句“实验人实验魂”的标语。确实是我那个曾经濒临破产的实验室……帝国载人机甲实验室里那群小兔崽子不好好待着跑这么远来无人区干嘛。

我关闭机甲光学涂层,开启哨兵模式,把它隐藏在了黄沙之下。套着外骨骼走在松软的沙地上要轻松很多,我涂掉了制服上的联邦军徽章,不过还是没有瞒过对面那帮人。

能量集束步枪的矫正光瞄准了我的头部,态度毫不客气:“什么人?”

嗨!”我扳下头盔罩,通过透明的保护壳和对面我的前秘书打了个招呼。

“老板?”秘书一脸不可置信,“你还活着?”

确实我也很惊讶我没死在羁押点里,但这副惊讶且防备的语气还是真够伤人的。秘书放下手里端着的能量集束步枪,带我走进了他们暂时的驻营地。我坐在一堆看不懂的图纸旁,看着身边围坐的昔日同僚们一脸痛惜地凝望着我,有种误入自己追悼会现场的错觉。

我竭力忽视掉这种感觉,环顾四周老旧型号的氧气防辐射舱,还有磨损严重的电子屏和过滤器,“我侥幸没死。原因说来话长,但不太适合长话短说。目前有个更严重的问题,你们需要马上撤离。”

众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个年龄不大的研究员举起手:“提问!老板你现在入联邦籍了吗?”

“严格来说,我现在属于无国籍人员,是个黑户。”

研究员锲而不舍:“老板你是叛逃了吗,能不能带我们一起?”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哈?”

年轻的研究员解释道:“实验室被征用了,没钱没地,我们来这儿做最后一次发射试验。结束了就散伙,回是不想回去了。”

他拉出老式会议桌中心的显示屏,上面正播放着实时画面,发射准备区域的实验员正在进行分系统测试,一辆履带式运输车正在缓慢腾挪吊装,上面装载着我之前只在图纸上见过的航天机甲,研究员指着那个大块头,“本来是想做载人航天机甲的,但我们没一个能上天,于是编了个实时反馈的程序嵌在里面。如果它能成功进入预定航道,就会把数据同步传输回来,”说着研究员挠挠头,“这是理想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它能到哪一步,说不定连银河系的边都摸不到,更别提河外星系了。大家只是不想浪费这几年的心血。”

秘书点头附和:“就算只能上天放个大烟花也比烂在实验室的废弃仓库里强。老板你来得刚好,我们预计的发射时间是明天早上,肯定很壮观,老板看看吗?”

我盯着秘书明显沧桑黝黑的脸和手指上的枪茧,看来这家伙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不少事,也是,倾巢之下难有完卵,变得坚强洒脱总比固步自封要好,在这基础上还能抱有一份追求,属实难得,于是我点了点头,“——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明天试验结束后,你们得立即撤离。”

当天晚上我嗑了一堆营养剂保持精神清醒,坐在防辐射舱门外守夜。早些时候我给埃里森发了信息让他调两架无人机过来接人,埃里森给我共享了他的权限,现在我能清楚地看到联邦军的行进情况,那条红线蠕动得很缓慢但坚定不移,没有元帅的命令,他们不会停下来。可是这场行动并非是林澈的本意,我想他大概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部下成为那个“声音”的牺牲品。

我询问埃里森有关林澈的情况,他回复说林澈一直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来,即使他请见对方也没有用,更不可能借由机会给他灌瓶药下去,我临走时准备的那份掺有吐真剂的餐食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积极点想,“敌不动我动”总比“我动敌也乱动”要好,但这种僵死只能等待的局面还是让人沮丧。我合上光脑,靠在门边,开了八个蜜蜂机器人从营地的各个方向飘出去,然后望着远处一片漆黑的沙地发呆。后半夜的时候,秘书从防辐射舱的过滤门里出来,我往一侧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

秘书:“之前守夜都是我的活,里面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象牙塔人。我这个脑子没那么厉害的就忙忙后勤。”

我大笑,他说的没错,实验室里多得是生活方面九级残废的奇才,难为他一个人照顾这么多生活巨婴。秘书把背在身后的能量集束步枪卸来下靠在身侧,上面拓着枪号的钢印,生产批次很新,我拿在手里掂量一下,打开防护服的放声麦,“从哪搞来的?”

“路上捡的。碰到交火点,运气好没波及到我们,消停了之后,”秘书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还有几支,你要吗?”

我摇摇头,把枪还给他,虽然来的匆忙,但链锯动力匕首和弹药还是足够的。

秘书动作熟练地把我拆开查看的配盾装上去,从随身的箱子里端出两个中型的侦测机器车放在地上,面前的山丘立刻被进行了D绘制重现在秘书手里的面板上,与此同时,面板上浮窗里显示着云台实时录制的画面。

“跑一圈发射区看看,晚上那边没人。试试?”

秘书递给我一个贴满卡通人物的遥控器,向我展示了侦测车的操控方法,把数据线连到我的防护服显示屏上,我操作侦测机器车在沙地里跌跌撞撞上下翻滚,“有点像玩具车。”

秘书的闷笑声透过数据线传到我耳机里,“就是小阿拿玩具车改装的。”小阿就是那个年轻的研究员,全名阿诺笛。

果然是小孩,我盯着控制手柄上的搞怪贴纸,不可避免地想起阿诺笛昨天的提问,“实验室散伙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总不能真跟着我做黑户吧?”

“有什么不行,反正帝国那边是回不去了,我们是撬了隔壁的履带运输车偷偷带发射器走的,等他们回过神,我们都得上法庭。”秘书这时候笑得洒脱,“一辈子也就疯狂一次,干了就干脆玩到底。”

我表示不赞同:“那群小孩就算了,你也跟着闹。”

“得了吧,你明明也很想知道这个研究成果能不能行,”我这个曾经古板还带点自负的下属毫不留情揭我老底,“之前那笔匿名赞助资金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汇的,虽然做了文职,好歹曾经也是拉蒙克利商学院毕业的——不过我之前真以为你死了。你被收押的消息传到实验室的时候大家都挺难过的,小阿还说要去劫狱。后来开战没多久就听说那个羁押点出了事被炸了。”

“……炸了?”

秘书肯定道:“说是联邦干的,上了好几天报纸头条。”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点点头转移了话题,“早上会有两架无人机过来接人,距离现在还有三个小时抵达,完成发射后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整顿上机,我把识别码共享给你,你带他们过去。飞行时间一天半,记得多准备点吃的,落地坐标在伽马要塞,将就一下,目前我也没更安全的地方让你们去。”

“你不走?”

“我得去那个分裂战争前建立的载人航天机甲研制基地看看。”欧米克伦沙地里除了沙子就只有基地遗址,我怀疑“声音”的目标就是那里。

“没什么可看的了,研制基地的遗址比我的脸还干净。”秘书向我分享了一份勘察文件,“原本我们想把发射区放在老基地里,我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于是小阿他们几个开车过去勘察了,结果里面破破烂烂什么都没剩。小阿不死心还拿扫描仪全方位查了一遍,除了没拆除的混凝土基座和几个宿舍楼,什么都没有。”

我打开勘察文件地图迅速翻看,和秘书说的情况一模一样,可是这不可能。如果“声音”的目标不在那里,那它不惜千里迢迢领联邦军过来是为了什么。

难道……我心里刚冒出一个不成型的想法,就听到身侧的秘书紧张地呼叫,“老板,有情况!”与此同时,我早些时候放出去的蜜蜂机器人也开始“嘀嘀嘀”地响起警报。

是联邦军的便携式移动侦探机,这种机器人会被主机以抛掷的方式随即扔向前方度覆盖的区域,替联邦先遣部队探查情况,极难被远距离捕捉,而等发现它们踪迹的时候,机器人早已把情况传输回部队内部。

实验室的发射区正好在联邦军的必经之路上,这或许正是“声音”的目的,阻止实验室的发射试验。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得不拼尽全力帮助实验室完成这场疯狂的试验。

我扫一眼时间,得保证先遣部队在两个半小时内不会发现实验室的发射区,我把遥控器扔给秘书,“是联邦军!我去引开他们。”

隐藏一个问题的最佳方式往往是制造另一个更大的灾难。我开着机甲往东部狂奔了十几分钟,然后关闭了隐身遮挡,大咧咧地冲向其中一台便携式移动侦探机,向它开了一枪,侦探机像只乌龟一样翻了个底朝天,肚子里冒出烟尘。

剩下的移动侦探机飞速转动双轮寻找掩体,链锯动力匕首的齿轮飞速转动,我手起刀落,侦探机切了七七八八,故意放了三两个回去。忽略身后悄悄跟着的微缩侦探机,开了八成动力系统一路往北冲,直到我觉得安全的位置骤然开启隐藏屏蔽模式。微缩侦探机悠悠转了一圈数据收集完毕后然后迅速倒退复命。

我对着开始蒙蒙亮的夜空,预定了一个距离靠近老基地遗址北部的坐标,然后一口气几乎打空了机甲武器库里所有的弹药存量。白光掠过头顶,在远处的夜空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我如愿看到行进的联邦先遣部队快速反应分支朝着爆炸的位置极速前进,它们身后是缓慢移动的大部队,今天之内不会抵达发射区的覆盖范围。

我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天边快速移动的暗光。潜望镜聚焦暗红色的流光后,我认出那是一台配置先进的私人机甲。埃里森的消息弹出的提示,让我从犹豫中确认了朝着发射区的那台确实是林澈的专属机甲。

来不及多想,我迅速启动机甲将能源系统全部分配到了动力装置,抄近道赶到了发射区边缘。

天色已经开始慢慢变亮,我拉开机甲最外层的铬质保护罩,让阳光透过透明可视窗落进驾驶室,看着远处的原点越来越大,林澈机甲的红色动力源异常显眼。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不过看着对面的机甲安稳落地排出烟气,我又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我向对方发送了机甲链接申请,然后展开了外层全包展台。连通外部扩音器后,我的声音顺畅地传出驾驶舱:“早上好哟!”

“顾遥?”经过电磁传播后林澈的声音有些失真,随后是一阵执行按钮的声响,对方的机甲的延伸段从防护壳里慢吞吞地对接上我的。幸好都是联邦链接的匹配型号,运行中的黄灯熄灭,通行绿灯准备就绪。

我将机甲调入立定锁死模式,脱掉身上的轻甲防护套装,往口袋里塞了两瓶吐真剂。开启连通门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后腰别了一把电击枪,只是以防万一,毕竟断药以后我就没和林澈搭过话。

随着两台机甲的阻断被打开,我走进连通轨道,眼睛被两旁喷出的消毒白雾遮蔽,等消毒水的气味渐渐散去后,眼前休息座位上出现一个人影。

林澈一丝不苟地穿着板正的军装,肩章下的金色流苏也精致到每一根,和我记忆中的他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他脸上无法让人忽视的焦躁和眼睛下方深深的青黑。林澈眉头紧锁,眼睛在听到我靠近的瞬间猛然睁开。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慢慢聚焦,似乎经过思考才认出我的脸,然后确认道:“顾遥。”

林澈的整个状态都糟糕透了,衣装整齐的他反而更加显得精神疲惫不堪。我很想伸手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但还是忍住了手指的颤动。所谓必要的牺牲,这大概也是其中一环,只不过他不好过,于我而言也是折磨。

“是我。”我努力撑起笑脸,“难不成元帅来欧米克伦沙地散心?那可真是不巧,您选择的游览路线得改改了。”

“欧米克伦沙地,”林澈似乎被这个词语刺激到,在我面前陷入某种恍惚,“发射区…阻止欧米克伦沙地的机甲发射试验,避免发现……”林澈的声音渐小,额角开始抽动,他伸出双手撑住头部,用力之大让指节青白。

我在林澈被自己的手指搞伤皮肤前出声叫住了他。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澈的眼神出现一瞬怔愣,趁着这个档口,我迅速含住一管吐真剂,然后怼上林澈的嘴唇。

好软。

我把嘴里的吐真剂液体渡进去。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我避开了他的视线,这种亲近让人迷恋,但我讨厌自己利用机会乘人之危。

我撑起身体,打算拉开这个危险的距离。眼睛却突然被覆上微凉的手,一个温热的东西重新贴了上来,混合着咖啡味的咸腥滑进口腔。

我的脑袋里陡然炸开了烟花,手臂一软不由往前倒,林澈撤下了遮住我视线的手掌,一只手稳稳地撑住我的身体,另一只手从我的背部轻轻施力,加深了这个吻。

脚下的地面开始发生剧烈的晃动,我睁开眼睛,林澈身后的玻璃墙外,是开始点火发射的实验室机甲。清冷的日光下,发射台上的机甲从底部开始的燃料发出灼人的炫光,他背对着一切耀眼的景象,被渡上了宛如发光的金边,林澈眼神专注,唇角微微勾起,“我回来了。”

我垂下目光,看着我们两人交握的双手,忍不住笑起来。

嗯,我知道了。欢迎回来。

……

载人机甲升天的轰鸣声逐渐远去,只在天边留下冲破云层的痕迹。我们成功了。阿诺笛给我的终端上传了机甲行进的数据情况和一大堆带着兴奋表情的自拍照。秘书已经带着他们上了无人机,正在飞往伽马要塞的路上。未来这群实验员绝对会被人供起来。我带着在机舱治疗液中补眠的林澈跟在他们后面,这趟旅程我终于不再赶时间。

他依然是联邦的元帅,需要回去面对首相会揭示一切。那必将是个相当有趣的局面,尤其是那些老古板必然不会接受与帝国和解,就像他们永远都不会承认一直以来自己是被某种东西操纵行动的可怜人。我对尊敬的皇帝陛下抱有同样的顾虑,但愿造成统一国家分裂的真正原因能给让他们全部认同惨痛教训。

不论如何,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我们的这个事实无法被改变。所以就算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帝国和联邦也会愿意团结,全心全意互帮互助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大概是身为同一物种的劣根性,不过在某些情况下我愿意认同它带来的合作优势。

至于我,不过是可怜人中最惨的可怜虫。自以为身处事外高人一等,握着一张底牌窥视所有,却不知道纸牌的反面空洞无物,只有一个嘲讽的笑脸,把我所有误以为的真实都变成谎言,把我以为的虚假描绘成现实。

我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噩梦,直到我遇到林澈,我才尝出一点泡沫般的清甜,而后这场诡异的梦境天翻地覆,狼狈不堪的我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最可悲的。

我确实花费了一些时间习惯失去系统的感觉,但如果一定要说,我情愿面对残酷的现实好过在虚幻里跌跌撞撞死得不明不白。

从这个角度来说,林澈又救了我一次。就像他说的那样,先别着急死,试着活一活。

于是我就收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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