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拾壹
陶安很快就回来了。
他刚在殷定面前站定,甚至顾不上微喘的气息,便连忙抓过殷定的手臂,细细端详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邓沁正想开口催促,可当她不经意间看到殷定那微微垂眸,认真注视着陶安动作的模样后,她又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还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良久后,殷定也觉着有些不对劲了,“陶先生……”
“你闭嘴!”陶安恶狠狠地吼了一句。
殷定被吼得一愣。
陶安现下脑袋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抓着殷定的手臂不动作。
他总觉得……心里莫名有些惧怕。
片刻后,陶安臭着一张脸把手中的袋子朝站到一边无聊得打哈欠的邓沁那扔去。
邓沁正百无聊赖呢,猝不及防地就有一白色物件朝她这边飞来,她被吓得一个清醒,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后,才抽出空来瞅瞅这凭空出现的“大杀器”到底是什么。
不看不打紧,一看她就气炸了!
敢情她站在旁边就是给那臭小子当佣人使的?职责就是帮他拿拿东西,必要时候就看他们打情骂俏?!
真是操他妈的!
陶安懒理邓沁带杀气的眼神,他小心翼翼地拆了殷定虚绑着的绷带,那深约半寸的伤口便直接暴露在他眼前。
虽说那伤口不深,但陶安就是禁不住抽了一口气。
陶安脸色阴沉地朝邓沁所站的方向摊开了手掌,“拿来。”
邓沁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按捺住自己想要脱下鞋子糊他一脸的冲动,从袋子里翻找出了一卷白色绷带,递给了陶安。
没承想,陶安在拆绷带的同时,还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呵呵。
邓沁气得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了。
陶安本来就没想着能从邓沁口里听到什么满意的回答,他只把全副身心都集中在眼前人的伤口上。
他捆了好几圈,到最后要捆紧的时候却犯了难。
……只是术业有专攻,陶安尽管在工作上一直以精英模样示人,但是在生活中,他却是个生活白痴。从小生活养尊处优的他,许多小事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更别说是包扎伤口了。
从陶总给殷大教授包扎得不堪入目的手法来看,估计陶总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伤。
陶安这罕有的踌躇模样落在殷定眼中,他叹了口气,接过陶安手中的绷带,手法纯熟且干净利落地用单手在自己伤口处打了个结。
陶安定定地看着殷定的动作,从心脏深处透出的一丝钝痛缓缓地流向四肢百骸。
不太疼,却深刻。
令他有一种自己才是伤者的错觉。
这种怪异的感觉迫得他脱口而出:“你经常受伤?”
“可不是嘛,考古虽不是什么高危的工作,但上山下海、攀山越岭却是不可避免的,那当然受伤也是不可避免的,”邓沁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了,她将陶安上下打量了一番,讥诮地笑了笑,“就只有你这个枕边人不知道。”
陶安噎了噎,一时哑口无言。
“沁姐,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让烨哥担心。”一直沉默着的殷定突然开口说道。
“他担心个屁。”
话虽这么说,但向来大大咧咧的她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小女人的姿态,她望了望殷定,再瞪了瞪陶安后,意有所指地说道:“那我先回去啦,你也早点休息,好不容易从狼窝里逃出,可别再被大灰狼的寥寥数语给拐跑了。”
闻言,殷定微弯了眉目。
他这微微一笑便好比一块被人握在手上的上好玉石,温润且微暖,夺目却不耀眼。
有道是:“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陶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没有一个人像殷定这般,将“温雅”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陶安却没来由地厌恶他这笑容,尤其是当它向他人展露的时候。
陶安硬是忽略掉心中突如其来的慌乱,他冷冷一笑,出口讽刺道:“怎么,才离了我不到两个星期,怎么快就攀上金枝了?”
殷定手一颤,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陶安,眼中带着陶安从未看过的莫名情绪,直把陶安看得心底慌乱愈甚,他缓声开口,声音低哑不似往常,连语气也不觉带上些冷意,“陶先生就非得要用最恶毒的心去揣测他人吗?”
“我……”
“她是我表亲,”他望了陶安一眼,神色间也不禁染上了一丝疲倦,“天色已晚,陶先生还是回去吧。”
说罢,殷定转过身来,像是不想再看陶安一眼似的,迈步往前走去。
“等等!”
殷定依言停下,静静等待着。
他不知道的是,陶安话一出口,便已心生后悔。
殷定等了数秒后,意料之中的并没有等来陶安的下文,他微微敛目,突然问道:“陶先生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陶安一愣,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声音一沉,“我路过。”
“既是如此,”殷定偏头看了陶安一眼,“就请你继续路过吧。”
就请你继续路过吧。
陶安突然回过神来,才知自己竟一直控制不住地在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而他手中的笔一直戳在文件上,墨水在纸上晕染开了一个浓重的墨点也不自知。
旁边的小李看见总裁这般反常的行为,默不出声地拿过那份文件,走到外间重新打印了一份,顺带还给陶安换了一杯温水。
岂料,陶安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忽然就开始发难了,“这水温度不对,拿出去换。”
小李刚把手中的文件放在了陶安桌前,听了自家总裁的这句话后,她默默地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温度计,将其探入水中,她如机器人般语调毫无起伏的声音在陶安耳边响起,“25摄氏度。”
闻言,陶安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小李,在这样迫人的目光下,小李似乎意会到了什么,她接过陶安手中的杯子,面不改色地说道:“好的,我马上去换,请稍等。”
然而,这个无论表情和工作能力都堪比机器人的女助理,在临走前竟破天荒地向陶安表达了自己的关心,“陶总,您最近脸色不太好,要多保重身体啊。”
面对小李这罕见的关心,陶安也无甚感觉,他头也不抬地继续专注自己手上的工作,随口说道:“行了,你先出去吧。”
小李才刚一出门,陶安便不由自主地停下笔来,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须臾后,陶安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集中起精神来,方拾起笔,脑海中却又不合时宜地闪过适才小李说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烦躁地将笔一扔,缓缓地靠在椅背上,表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脸色不好?
这当然脸色不好。
就这短短一个月,每日三餐都因找不到称心如意的食物而草草应付,晚上又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在这样吃吃不好,睡睡不好的情况下,脸色还能容光焕发,那才是见鬼了。
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自那殷定离开以后,一到夜里,他总是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梦中无一例外的都会出现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他却是一见那人,就知道那人心里一定很难过,难过得让他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
他心中酸涩得厉害,虽想朝那人狂奔而去,但又不敢随意乱动。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要自己往前再走哪怕一步,那人都会化成星光,永远地消失在他的眼前。
可是,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光是站在原地贪婪地注视着那人,却也改变不了那人最后灰飞烟灭的结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次又一次地消失,直至再也不见。
每当这时,他总会从梦中惊醒,心中一阵惊惶,以至于令他久久不能入眠,只能睁眼到天亮。
更无法理解的是,每每他被惊醒了,总会下意识地转身,想要将头深深地埋进某人的胸膛里,似乎只有像这样听着某人稳健的心跳声,才能让他安下心来。
可事实上,床的另一边却是空空如也。当他意识到这个时,心中便陡然生出一股想要毁天灭地的戾气来,任他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尽管如此,他内心却又无比诡异地希望能在梦中与那人相见,即使是远远看上一眼,即使不能与那人有任何交谈,即使因那人无数次从自己眼前消失而心中大恸,他也甘之如饴。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一种……他是深爱梦中那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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