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醉公子
谢意映在的时候,也最是会根据时令来团拢这些零嘴的。不过她怠懒得很,只在挑选果子上花了些心思。
剩下的,便是将柿子串起来在阳光下吊晒,让它自然风干。
说来也怪,这样做出来的柿饼却绵软香甜,果肉软黏滑,甜得没有一点涩味。他一次吃上三五个,也不会感觉到腻。
早膳本就没甚吃饱,贺兰醉墨没多想,点头应下来。幼秾眉眼弯弯,喊停了车夫,跳下马车蹦蹦跳跳去买柿饼了。
然,这一去耽搁的有点久。贺兰醉墨掀开车帘,眼见着前面永安王的马车愈来愈远,直到消失成一个圆点。
远处的摊位上,聚了一群人,幼秾被团团围在中间,看来是出了什么事。考虑再三,他下了车走过去。
幼秾看见贺兰醉墨,面色焦急。也顾不得什么了,招手喊着。
“世、公子,我的钱袋子让人偷了。”
贺兰醉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他松了一口气。向着幼秾扬了扬手里的荷包,面上露出个安抚的笑来。
走近了,贺兰醉墨先是环视了一遭周围的人群,这才发现大多数人都在看热闹,一部分人眼里还闪着恶意的光,满是憎恨。
不至于吧,他想,对一个弱女子这般态度。甚至连刚刚马车上所见的面目和蔼的老翁,如今也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
“你们这些贵族人家的小姐公子,一个个穿的人模狗样,干得却尽是些剥削百姓的事儿。”
这也不怪他们,贺兰醉墨不知道。前几天陈知弦出来逛街,采买衣物一类东西。转头看到这处摊位上的摊贩,他一眼就认出是那晚卖糖葫芦给萧行止的老翁。
陈知弦眯了眯眼,有容玉和萧家护着贺兰醉墨,她什么都做不了,但这些日子心里憋的闷气又没消下去。
她是不能把贺兰醉墨如何,但这人不过一介布衣。是以她只是一个眼神瞟过去,侍女便很是机灵的应下来。
陈知弦原本没想做什么,只想着让这老翁走远点,别出现在自己眼前惹人心烦。
可她却不知道,这处的摊位因处在人息来往最是繁华的地段。生意好的不得了,历来是商贩们争夺的一处。
老翁起早贪黑占到的地,凭什么说走就走。
但陈知弦可不管这个,老翁的反抗让她很生气。
她没再说什么,侍卫们跟在主子身边久了,自然知晓他的心意。何况,陈家油水旺,养的他们个个利欲熏心,大有为虎作伥之势。
他们推倒了草扎,踩在地上狠狠碾了几脚,果肉烂的稀巴碎。而后架着老者,远远丢到了巷子里,末了还对着他再三警告,不许再出现在这里。
百姓的命在这些贵族子弟眼里,轻如草芥。仅仅因为自己不痛快,就能灭了他人生路。
周围摊主们不少,虽都看见了,奈何陈知弦身后跟着一众侍卫。俱是敢怒不敢言,更别提出手相助了。
这次幼秾没拿出钱,看打扮又是个贵族小姐。这一下就让他们想到上次的事情,一众人就都赶过来了。
说到底,若是幼秾身后也跟着侍卫,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贺兰醉墨解下腰间的荷包,拿了一锭银子出来。周围喧嚣的人声倏然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看向他手里。
他顿了顿,仔细分辨了一下人群,大概知道今次的事到底怎么回事了。
“幼秾,你可在言语上和他们起冲突?”
幼秾咬唇摇头,他都打算拿自己的发簪先抵了。谁知这些人不依不饶,一直没给他开口辩驳的机会。
贺兰醉墨拍了拍幼秾的肩膀,知晓他是受了委屈,手里刚拿出来的银子又收了回去。
“柿饼我们不要了,走吧。”
“唉,你们这些世家子最是会欺压百姓。这柿饼,你摸也摸了,吃也吃了,这就赖账不买了。”
“我没、”
幼秾想要辩驳,贺兰醉墨摇头,按住了他的手,示意自己都知道。
“老伯,我虽不知你为何这般憎恨世家子弟。或许他们行事不正,但你们此举,也未必坦坦荡荡。”
“既然已经得了好处,就莫要再得寸进尺了。今天我们丢掉的银子,我也就不计较了。”
老翁听了这话,面上涨的通红,周围人脸色也不好看,纷纷低头不语。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丢了钱和买我的东西不给钱有关系吗?”
贺兰醉墨面上微笑更加和煦,一双琥珀色眸子波光潋滟,悠远沉静。
“老伯是要计较到底了?正好,我也想看看公道到底在哪里。这样吧,我先派侍卫去报官。各位在此地不要走动,一切等府衙来了再做定断。”
“你们有钱有势,那些当官的自然不会帮我们。”
“行了行了,你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
旁边一处摊位上的中年男子拉住了还欲上前分辨的老翁,向他使了个眼色,而后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老翁看了看贺兰醉墨,面露惊色,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罢了罢了。”
他念叨几句,推着装满柿子的车,低头一瘸一拐地走了。
“走吧。”
两人向马车走去,人群也慢慢散开。幼秾好像知道事情的不对劲了,这群人该是一伙的。
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再回头计较,他只沉默的地跟在后面。看着贺兰醉墨神色凝重,幼秾噎喏出声。
“对不起,世子。”
“说什么呢。”
贺兰醉墨只是没想到,上京如今的风气竟到了这般地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行鸡鸣狗盗之事。
若说这次为什么手下留情。
一是他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出什么是非,他们明显人多势众,即便说出了真相,也会被抵赖不认。若闹到官府去,焦尾禾宴必要迟到。
二是因为看到人群里一位妇人一直在对他摇头,看着他怀里哭泣的孩子,他生了恻隐之心。
“人心难测,今次的事不怪你,倒是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贺兰醉墨转身,对着后面的幼秾,正打算安慰几句。迎面一个玄衣公子直直跑过来和他撞了个满怀,两人倒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世子,你没事吧。”
幼秾惊呼,赶忙小跑过去。
他被撞得一阵眩晕,睁开眼,对上一双淡雅出脱的眸子。
“帮帮我。”
男子现下的情形,十分狼狈,脸上破开几道口子,看样子是被皮鞭抽破的。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长长的头发如黑玉般倾泻下来,直至腰际。
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了他雍容雅致的气度。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
又似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彼其之子,美无度。
“你得先松开我。”
“好。”
男子低低笑一声,温润清淡。他一手扶着胸口,慢慢起身,好似是受了伤。
他周身上下,俱被黑色织染。黑色锦袍,袖口和衣摆处各绣了两株玉兰,玉兰不显华丽,不显娇贵,平添一份卓然雍容。
男子的腰间佩戴一块墨玉,黑色玉质迎着淡薄的秋阳——通体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玉中极品。
风吹动他的青丝,如一匹黑色的绸缎铺染开来。
贺兰醉墨还没来得及再问些事,几个拿着皮鞭的壮汉便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为首的壮汉脸上一道深入骨肉的疤痕,从眼尾一直延伸到嘴唇。
他笑起来,显得无比狰狞。
“这位公子,他是我们越人楼里的倌儿,还没调好。”
越人楼,顾名思义,取了《越人歌》的名讳。越人歌虽讲得是男子之间同性的爱恋,但亦凄美动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但越人楼可就没那么高雅了,几国之内好男风者不在少数。南齐最大的男风馆,就是越人楼。
越人楼的幕后老板,是当今王司寇的嫡子,王梵之。这点,贺兰醉墨也是知道的,要救下这男子,光用钱指定是不够的。
“我要这个人,你且去告诉你的主子。如果他有问题,只管来永安王府找我便是。”
永安王府,看来这人是长宁世子了。但主子那边,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刀疤男想了想。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身份上我们也没法分辨真假,万一到时候去了永安王府,没见着你,或者您赖账了。”
“不如这样吧,公子您在我们这儿留下个抵押的东西。这样,主子去永安王府见着您就还回去。要是没见着,我们也好有个交代才是。”
壮汉扫了一圈他身上,最终目光落定在幼秾。
“不如就要您眼前这位姑娘吧。”
“不行!”
“公子,我去。”
“幼秾。”
幼秾转了转眸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相信我,公子。”
幼秾目光坚定,贺兰醉墨只得点点头。
幼秾眉眼弯弯,看着几个壮汉,尤其对上刀疤男人,脸上一点没有畏惧憎恶之色,笑意愈发甜美。
“这位公子看着受了伤,我先和公子扶他上车,你看可以么。”
他迟疑了一下,不过想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不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嗯。”
两人扶着男子,快到马车时,壮汉突然开口,颇有些猥琐。
“他可不是受了伤,我们刚给他用了药。”
嗯?什么药。
男子欺霜赛雪的面容渐渐染上一层绯色,微微溢出一声喘息。只一双眼睛依然清冷自持,然握紧的拳头上青筋凸起,昭示着他现下极力的忍耐。
“无事,公子不必担忧。”
贺兰醉墨:“……”
他挑眉,这个样子怎么不担忧?刚刚他抱着他的时候,就感到这人身上不正常的体温。结合刚刚那些大汉的说辞,八九不离十就是情药了。
“欸,义叔,他好重,你快来帮忙扶一下。”
幼秾向马夫递了个眼神,她的目光颇具压迫性,想到现下几人所处的情形。义叔起身撩开帘子,一同扶着男子到车内。
“世子,坐好了。”
幼秾连带着把车夫往里面一推,双手接过缰绳。驾车越过几个大汉,向着前面一路跑去。
“妈的,被耍了,追。”
马车内,车夫倒在地上,男子捂着胸口在一侧微微喘息,贺兰醉墨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唯一的好消息是甩开了后面追着的人。
但总不能带着这人去焦尾禾宴啊,他还中了情药,真是要命,这下可怎么好。他心下焦急,却突然想到这处离醉月楼不远。
从前面的路口拐过去,掉头去百花井巷就能到,虽然这样焦尾禾宴可能要迟到,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幼秾,我们去醉月楼,找南絮姑姑帮忙。”
“欸好,世子。”
“南絮姑姑……”
一旁的男子跟着喊出来,语气轻柔。
“嗯,你也认识么。”
何止认识呢,他是他的母亲。然而,来不及再说什么,药效涌上来。
“唔,好热。”
男子的喘息声夹带几分呻吟,额头沁出汗珠。下一秒他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竭力保持着清醒。
“公子今日之恩,我记下了,他日定当回报。”
“没事,你先别说话,保留体力。”
一定要坚持住啊,贺兰醉墨在心里道。仿佛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即便被药性逼到了崩溃的边缘,男子依然秀雅雍容,语气清淡。
“在下姓周,小字式微。公子呢。”
贺兰醉墨道:“这不重要,你先冷静,顾好自己。”
男子依然坚持问着。
“公子告诉我,我便不再问了。”
“贺兰醉墨。”
他点头。
“冒犯了,贺兰公子。”
没甚防备,男子的面容陡然靠近他。药效的折磨下,白皙如玉的面容好似涂抹了一从玫瑰色胭脂,显得瑰姿艳逸。
正当贺兰醉墨以为他要做些什么,身体微微向后缩时。下一秒他拿起案几上的茶壶,兜头浇下。
贺兰醉墨:“……”是个狠人。
车夫受惊,看过去,只觉眼前的男子像极一副黑白相间的水墨画。清华潋滟,不染尘世一分杂污。
本该是狼狈至极的姿态,在他身上,却如同山林间醉酒的名士,道不尽的雅致风华。
半刻钟后,几人到了醉月楼。幼秾和义叔扶着男子,贺兰醉墨先上去找了南絮。
南絮本是一如既往的慵懒闲散,直到看清他身后的人,手里摇着的飞花点翠团扇掉在了地上。
“阿弗。”
然而,男子此刻已经坚持到了极点,意识不清。有些难耐的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嘴里不停喊着热。
“姑姑,我们在路上救下的式微,当时他正被越人楼的人追赶。”
他稍稍停顿,捡起了地上的扇子递给南絮。
“那几个人说,给他下了情药。”
南絮对待任何事,任何人都是一副将醒未醒,漫不经心的模样。但此刻,女子神色凌厉,气度陡然转变。那是上位者的姿态,隐隐有睥睨天下之势。
“今次的事情,谢过你了。现下阿弗状况不好,我先带他上去。”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