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沐香汤

这边贺兰铭怒火攻心气晕在步撵上，那边皇后不省人事，还有没被抓到的刺客，整个帝宫乱做了一团。

……

“陛下，您要去哪里？再往前走是一条直路，通向宫门外的。”

容玉步子一僵，明明自己着意拐了不少路，怎么还是被人跟踪了。他转头，是两个面生的小侍卫。想来，林可染并没有看住钟宛。

这可不好。

“朕去哪里还轮不到你们管，这里不需要你们随侍。”

好在他没露出什么破绽，面上冷寂如初，周身浑然天成的君王之威，忍不住让人退缩。

“属下等是等钟统领之命，务必安全护送您回宫的。”

容玉调转了方向，指了指右手边的小径。

“朕心情不好，想要去御花园散心，不想被人跟着。这样说，你们可以退下了么。”

这条鹅卵石小路，尽头处是个三岔口，向前直走通向宫门外，向右是御花园，向左是练武场。

容玉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多弯，竟还是被抓包个现行，实在有些挫败。当下只能择一改之，转而去了御花园。

实则这也不能怪他，钟宛是一等一的猎手，早在吩咐两个侍卫时，他不动声色的比了一个口型。

“宫门。”

那是唯一出逃的生路，无论怎么走，这才是目的地。所以，不必白费气力把控猎物的踪迹，只消堵了出口就是。

侍卫们压根就没去寻他，而是尽可能抄近路来到了三岔口，守株待兔。

“怎么，朕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朕要去御花园散心，无需随侍。这是使唤不动你们了，还是你们也想陪钟宛去慎刑司。”

两个侍卫彼此对视一眼，后退几步让开了路，扶手作揖道。

“恭送陛下。”

钟宛既派了他们来，断不会善罢甘休。即便他已经沿着幽径走了一段路，余光撇回去时，依稀可见两个黑影站在路口，形如古松，身姿挺拔。

容玉抬头看了一眼巍峨高耸的宫墙，稍一纠结便打定了注意，再向前走走就吹响骨哨，等暗卫来接应。

……

另一边，钟宛很快率领一众侍卫到了岔路口。还在守着的两个侍卫向他扶手，眉目带了几分轻快的喜悦。

“大人，您没事。”

“嗯，陛下呢。”

下一瞬钟宛就意识到这样说不对，转而补充道。

“那不是陛下，是刺客。”

“啊，回大人，他去御花园了。”

钟宛眼角微挑，连带眉心一点朱砂也跟着跳跃，少年郎的英锐桀骜显露无疑。

“跟上，活捉他。”

“是。”

……

帝宫的格局繁复曲折，容玉算不得熟悉，他七拐八拐，穿过长长的回廊，找到一处古树参天的僻静地吹响了骨哨，却不知这处是什么地方。

他隐在一株松树后面打量着周围，向前有一座假山遮挡，两名身着水蓝宫装的侍女，提着篮子守在进口处。凭借暗卫的身手，这倒是不难应付。

然而他等了这么久，却不见有半点动静，不免心下生出几许焦躁不安。

他正想着别的对策，从假山里走出一个藕荷色妆花裙的侍女，她一手拖着木盘，上面放了些沐浴的香片。

“鸢时姐姐。”

外面的两个侍女对她行了一礼，鸢时微微一笑。

“这些香片世子不大喜欢，我自去重新选了来。还有两样东西，要劳烦两位妹妹去帮一帮忙了。”

“姐姐吩咐便是。”

女子偏头，附耳在她们鬓边低语了几句，两名侍女先是点头，其中一个又疑问道。

“马蹄羹倒是容易，但素服要去哪里讨呢。”

鸢时理了理衣袖。

“尚衣局吧，世子说不拘什么料子，只要月白长衫，宽敞一点的。”

“是。”

三人各自行事，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后，容玉凝眸，世子？看样子是有人在这里泡温泉。

不过南齐的世子，除了那几位叔伯辈的，就是久在封地不归的异姓王侯。出现在这里的，会是哪位呢？

总不至于是贺兰醉墨，不会的，他现在应该同李矜思他们在一处。

容玉这般劝慰着自己，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不远处隐约一阵脚步声。

“回大人，都搜过一遍了，只有此处还没勘察。”

“只是大人，前面是太液池，非陛下亲许不能靠近，一贯是皇亲贵胄才可以进入的。”

“是么，刺客可不知道这些。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是。”

是钟宛？容玉眉头紧蹙，脚步声愈来愈来近，情势危急，暗卫又迟迟不来。他握了握拳，终是从古松后面走出，几步绕到了假山后面。

只见青石台阶，白墙黑瓦，两边结竹杪为庐为廊。竹林宛延伸长，亭子错列有致。

雾气弥漫，岸下是一湾香汤，龙头不断更迭着水流，除此之外，看不清再多。

环顾一圈，这周围并没有能藏身的地方。且从适才几名侍女的话里来看，这儿不该有人在泡温泉么，怎么也没见到人影。

容玉还在想着法子，假山后面便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清亮端正。

“臣侍卫官钟宛，奉陛下之命捉拿刺客，一路追查至此。不知可有贵人在此？”

“有。”

清冷的声音从氤氲的水汽里传出，容玉一抽气，赶忙循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对岸隐约可见一个身姿高挑的人影，隔着一层水雾，想必他已看他许久。

“敢问您是。”

“贺兰醉墨。”

那边沉默半晌，语气略微有些不自然。

“原是长宁世子，打扰世子雅兴，还望世子恕罪，不知世子是否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进去。”

“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是几道女子的惊呼声。

“哎呀，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可有陛下的圣喻？”

是先前的几位侍女回来了。

“我、”

钟宛难得磕绊了一下。

“我们是奉陛下之命捉拿刺客，一路追踪到这里的。”

“捉拿刺客？这儿怎么会有刺客，是世子在里面呀。”

“姑娘有所不知，这名刺客精通易容术，且异常狡猾，需得万分小心。不知，能不能烦请几位进去问一问世子，也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踪迹。”

三人面面相觑，看着少年郎坚定陈恳的模样，点头应下。

“好，请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此时，太液池对岸的影子也向容玉游了过来。穿过缭绕的水雾，他的模样逐渐清晰，长发湿漉漉的及腰散开，一双琥珀色瞳孔，浅淡分明。

贺兰醉墨看着他，容玉喉结一动，脸上生了热意，他对他比了个口型。

“下来。”

！

“我……”

容玉霎时方寸大乱，而那几名侍女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贺兰醉墨看着呆立在原地的人，心下焦急，这人怎么回事。

“快下来。”

他又小声低呵一句，谁知容玉还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世子。”

鸢时先一步进来，与此同时贺兰醉墨伸手一拽，将他拉了下来。

扑通一声，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世子，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不慎脚滑摔倒。”

鸢时点头，不疑其他，缓步上前，把木盘放在靠近他一侧的岸边上。

“世子不喜鲜花制的香片，奴婢便去拿了些香丸，香粉，香膏。有藿香，熏陆，白芷，柏叶，零陵……不知这些，世子可喜欢。”

“多谢。”

“世子，外面侍卫官追踪刺客来到此处，问您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进来。”

贺兰醉墨撩了一捧水掬到自己身上，反问道。

“你看到了么。”

鸢时摇头:“没有。”

说完，贺兰醉墨不再过多言语，反而一头扎林浴汤里，看来是不耐烦的模样。也是，任谁在泡香汤舒缓放松时被人打扰，都会不痛快的吧。

水下，容玉憋气不过，几乎就要窒息。下一瞬，一个温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

来不及想那是什么，久违的空气渡过来，他无比贪婪的汲取，纠缠着。很快理智回笼，他睁开眼睛，却见贺兰醉墨一双琥珀色瞳孔，冷冷的瞧着他。

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人皮面具，被温泉水泡——掉了？！

“世子，世子。”

贺兰醉墨沉下去有一会儿了，鸢时不见他上来，想着还有衣服和甜羹没呈上来。

听到岸上鸢时的呼喊，贺兰醉墨一把推开容玉，浮出水面。

“还有什么事。”

这般冷冽的语气，隐隐含着怒气，鸢时愣了一下。怎么感觉，世子突然间脾气变得很不好了呢。

“世子，是您要的马蹄羹，还有衣服，奴婢都放在这里了。”

“嗯。”

“但是您要的素服，尚衣局只有剩余的一些给春闱士子们穿的衣服，是月白长衫。”

“可以，你先出去吧，不要再让任何人来打扰了，我想安静的泡一会儿。”

“是。”

鸢时应着下去，对假山后的钟宛欠身行了一个礼。

“大人，里面只有世子一人。”

钟宛沉眸。

“那么刚刚的动静是怎么回事，我听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是世子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么。”

“你怀疑本世子么？”

钟宛抬头，只见贺兰醉墨披着降红的长袍，乌发如墨，湿漉漉的搭在肩上。他没穿鞋，莹白圆润的脚趾上还凝着一滴水珠。

“钟大人，钟宛。”

贺兰醉墨看着他，他亦看着他，少年肤若凝脂，泛着微微桃粉。眸色琉璃般晶莹，透着潋滟的波光。

这般倾城殊色，钟宛一时有些呼吸不畅。

“臣，臣在。”

“你在怀疑本世子么。”

他埋下了头，扶手作一揖。

“臣不敢，臣只是担忧世子的安危。”

“那么你现在看到了，我没事。”

“是，臣这就退下。”

说完，钟宛一路低着头，脚步匆忙的离开了。

“世子，当心着凉。”已是入冬，这样折腾可不行，鸢时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嗯，你们守在外面，可别再让人来打扰我了。”

贺兰醉墨略一点头，交代一句后，又进了假山。

“是。”

太液池，容玉已经换上了月白长衫，十分踌躇不安的站在一边。见贺兰醉墨回来，他想要伸手，又缩回去，最终噎了半天，只问道。

“醉醉，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当是谁给你拖延的时间。”

“这太危险了，你如何做到的？是同贺兰铭说了什么？”

“容玉，哦不，谢明尘，好玩么。”

“我……”

“你把我当什么？”

容玉坚定道:“醉醉，你是我最重要之人，也是我唯一认定之人。”

“是么，可是表哥，我记得先前你同我说，已经同我前缘两尽，各不相干了呢。”

他用谢明尘的身份告诉他，不必等待，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

而后又用容玉的身份，扮出柔情款款的模样，对他百般撩拨。

一个人，两个身份，将他耍的团团转。偏贺兰醉墨一往情深，活该被糟践欺骗。偏他自以为是，即便心里起了涟漪，也自诩绝不动情。

“谢明尘，你说结束的时候，我以为这真的就是结束了，以至于决定把往后余生都拿来回忆。”

“但你为什么，又要再给出希望，却亲自碾碎呢。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差点就又要信了你。”

他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作弄他呢。看着他重复跳入一个火坑，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得意？不屑，还是……

不管什么，一切都是在他的算计之中，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的吧。

容玉看着神情冷寂阴郁的贺兰醉墨，他不该有这样的情绪，是他的错。他以为是在保护他，但在这个过程里，自始至终都没顾及他的想法。

先是推开他，以为不让他陷入谢家的泥潭，算是远离了危险。但又无法做到真的割舍，忍不住靠近他，不想看他对他人动心示好。

私心里想的，是把贺兰醉墨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他从来没想过放弃贺兰醉墨，却不知，这一推一拉之间，人心不是坚不可摧的。一颗有了裂隙的心，盛着的，又怎么会是最初的情感。

贺兰醉墨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这场游戏就此结束，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