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天香引
最终,陈雪怀以五十万金的价格拿走了那块靠皮绿,几人提着筐子上到三楼,预备切金断玉。
“陈家的焦尾止宴,人肯定多啊。人多了自然就会好玩的事情,当然要去看一看。”
沈之恒一双狐狸眼亮了亮,眸里隐约闪烁星子,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然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贺兰醉墨就不大喜欢参与这种场合。
萧行止跟在他一侧,视线一直没离开走在前面的容玉。从擦石的手法上,他已经能判定这人就是自己的师兄。
但上京里无人不知,容相容玉是帝师崔昭蘅的嫡传弟子。除此之外,没再拜在谁的门下。
这样说来,小时候那位让自己的先生,就是崔昭蘅么。
萧行止觉得眼前有一团乱糟糟的线,好像有了头绪,却理不清。
“阿止,怎么了。”
走在旁边的贺兰醉墨瞧着,鲜少见到他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紧锁眉头,仿若陷到困局里挣扎。
“啊,没事表弟。我是担心一会儿解石的时候,选的毛料不好。”
容玉脚步顿了顿,撩开幕帘,转头回他们一个安抚的笑容。
“神仙难断寸玉,赌石本就是运气的事,不必紧张。”
萧行止耷拉下头,他隐约感觉到,这人是串连起一切因由的关键。
沈之恒倒是依旧兴致盎然。
“咱们是一样一样切开来么。”
解石最是费时费神的,他们又挑了这么多。真要一块一块切开来,到明天早上也未必完的了事。
何况今晚上来参加品鉴会的人,随着夜色渐深,只多不少,自然不能都让他们占了场地去。
“只解几块,余下的你拿回去自己解。”
容玉挑出自己最先看好的那块料子,摆在桌子上。
“那富贵,我要其中最好的一块。”
萧行止:“……”
面对沈之恒的一腔信任和期许,萧小公子挠了挠头发。从篮子里仔细翻找一阵,摸出一块略扁的毛料递给他。
容玉看过去,带了些赞许之色,微微点头。
这块皮层很薄,局部青翠欲滴的玉肉直接暴露出来。水种也非常好,可能是冰种到玻璃种。
“就切这一块吧。”
萧小公子抱着毛料,放到石壁中央的托盘。托盘上下架着两把镔铁打磨成的刀,可以滑动滚轮移动。
他拿手比划丈量了一会儿功夫,在石头三七分的位置上,滑动解刀缓缓下去。一刻钟后,毛料被一分两半。
沈之恒走过去,低头,只一眼便呆住了。
松花密集,玉肉是纯净半透的底色,飘着淡淡绿花。绿意很脆嫩,像是初春抽出的新芽。
种水极好,光如凝脂,这是一块淡色春带彩的老坑玻璃种。
“富贵呀,有你在可真好。”
沈之恒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一个没忍住,摸上了萧小公子的头。因手感不错,他还多揉了两把。
萧行止:“!”
“好富贵,今晚跟我回家吧。”
“咳咳咳……”
萧小公子还没来得及从摸头杀的震惊中回神,这句话好似又一个雷炸下来,让他外焦里嫩。他一阵剧烈的咳嗽,面上通红。
沈之恒却已完全沉浸在拿美玉做算盘,做扳指,做雕塑……的狂热想象里。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富贵呀,今晚上跟我回家吧。和我一起把剩下的料子都解出来,好不好。”
萧行止冷静下来,诚然是自己想多了。面前这人对玉石的爱,还真是如痴如狂。
“富贵,富贵呀。怎么样,应了我吧,跟我回家解石去。以后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都给你。”
萧小公子心下有些抓狂,解石就解石,做什么用这般柔情蜜意的姿态,搞得人想入非非。
“阿止便同无忧一起回去吧,待会儿我会安全送世子回王府的。”
嗯?萧行止疑惑,自己什么时候也和容玉这么熟悉了?
沈之恒还在爱不释手的抱着那块琼玉打量着,容相对上萧小公子的目光,趁机比了个口型给他。
师弟,听话。
萧行止一阵头皮发麻,沈之恒把那块玉藏在袖摆里。转身,一手提起地上的篮子,一手拉着他就向外走。
“富贵,走,跟我回家解石去。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人去了煮夜宵来。”
萧行止:“……”
这是预备磋磨他一晚上了?
萧小公子试图做出最后的垂死挣扎,他努力掰着门角一隅,求助似地看向贺兰醉墨。
然容玉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附耳低语。
“他们走了,我才好亲自解给世子准备的玉石。”
于是,贺兰醉墨只得默默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萧小公子被兴高采烈的沈之恒拖拽着走了。
“呵。”
容玉轻笑一声。
容玉最初挑选的毛料,因模样上生得不大称人心意,本是遗弃在角落里的。
它一面是正常的白沙皮,另一面却裹满了黑藓,乍一看像是乌砂皮一样。
黑藓是大忌,因不可预知它会渗透进去多少,一旦密布全石。无论底料多好,这块玉石都毁了。
这块毛料的唯一可取之处在于,黑藓只集中在其中一侧。石头外皮质地细腻,色泽高亮。
这样一块在他人看起来合该是废料的石头,被他当成宝一样给淘漉出来。
容玉亲自掌刀,先是磨去表皮一层。
而后一点点向下,直到切面上只余下一小块黑藓,大部分是纯粹的玉质。但玉肉并非是翠色,竟是透着冷色调的紫色。
“过来瞧瞧,你可喜欢。”
贺兰醉墨拿着长信宫灯过去,细细观察。玉料透光极好,里面泛着冰冰凉凉的紫色光芒。
黑藓要比预想的范围小很多,紫罗兰色脉攀着黑色蔓延开,完美的遮去瑕疵。
“这是细糯冰种的紫罗兰翡翠。”
青年温和的给他解释,刚从门口进来预备解石的下一位客人听了他的话,连忙走过去。
他搓着手观摩着,啧啧称叹。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啊。”
半晌,中年男人眼珠一转。
“不知这位公子,有没有兴趣出售这块翡翠。在下愿意高价买下来,七十万金如何?”
他心下打了别的主意,这块料子,雕刻成紫葡萄果盘正合适。到时卖给皇宫里那些贵人,价钱可不是几十倍地涨。
容玉摇摇头。
“这是在下特意给表弟解的。”
贺兰醉墨:“?”
他这是,就凭空多了一个表哥出来。
中年男人看了看容玉护在身后的贺兰,面上一副了然的姿态。
“是在下唐突了,那就祝公子早日得偿所愿。”
说完,意有所指地瞧了一眼他身后的贺兰醉墨。而后摇着头笑哈哈地走了,像是在感叹什么。
容玉道:“料子我先拿着,待打好了一套首饰再给世子送去。”
贺兰醉墨应下来,两人相携走出南薰楼。
外头十里长亭,人群熙熙攘攘。夜色澄如水,月华来洗俗。一路沉默无言,直至行到巷子的拐角处。
周遭渐渐沉寂下来,唯有秋虫浅浅低唱。
“世子今晚可还尽兴。”
贺兰醉墨点点头,容玉笑了笑,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支糖葫芦递给他。
“我也很开心,因为遇着了世子。”
贺兰醉墨稍微愣了一下,他讪讪地接过糖葫芦,不知该作何回应。
容玉见他低着头,面上笑容加深了一些。
“我是说与世子成为朋友,很开心。”
“喔。”
贺兰醉墨抬头看着他,呆傻地点头。
“我也是,很开心。”
“能结识到容相这样的朋友。”
永安王府已经走过了,贺兰醉墨在后院的门停下来。容玉丝毫没觉得奇怪,仿佛他知道他在这里住着。
这里也是他除却谢府以外,待过时间最久的地方。满满的,都是关于他的回忆。容玉眉眼里渗出些许细软的温柔。
七年,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只增不减。但现在还不行,一切未定,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再等等,等他解决好所有的麻烦,讨回该有的公道。
到那时,尘埃落定,他再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
“世子回来啦?”
后院的门从内推开一角,幼秾探出头来。
他瞧见世子走在上面,一脚刚踏上门槛。青年在后头注视着他,目之所及,眼底一片温柔。
贺兰醉墨仿佛想到什么,转身,语气十分真挚。
“容相也快回去休息吧。”
“无妨,明天是休沐日,无需早朝。”
“那也要早休息,容相平时公务繁忙,更要注意身体。”
“好。”
“说来,我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今晚,或许会有所不同。”
容玉应下来,没来由的一句感叹,大约今天也是难得的放松。他一直目送着贺兰醉墨进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而后他对着幼秾微微颔首,转身缓步离开。
“世子难得这样开心呢。”
是么?他现在的表现能让人一眼就直白的看出所有心思么。
看着手上的糖葫芦,贺兰醉墨想了想,递给面前的少女。
幼秾笑眯眯接过来,咬了一口。
他问少女。
“好吃么?”
“好吃呀,酸酸甜甜的刚刚好。不会太腻味,也不会倒了牙。”
“世子不喜欢么?”
顿了顿,他道。
“喜欢的。”
幼秾眉眼弯弯。
“逛了这一天,世子饿不饿?您让人捎回来的点心,我们一同再用一些吧。”
这次他没再想着拒绝,微笑地接受了少女的提议。
“好。”
……
半个月后,有信使等在外面,称是容玉派他来的。
眉清目秀的少年递上一尾蓝宝石吊坠。
“容相差小人来告诉世子一声,全套配饰已经打好了。现下在醉月楼里放着,需得世子亲自去取一趟。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好让那里候着的工匠立时改了。”
“容相现下公务在身,实在走不开。这是他的信物,到时您给南絮姑姑看一眼就成。”
贺兰醉墨接过蓝宝石吊坠,日光投映在边角上。掩盖了冷冽的锋芒,添了几分神秘悠远的色彩。
“那我应当怎样交还信物呢。”
“容相说,半月以后就是陈家的焦尾止宴,到时自会相见。”
“有劳你跑一趟,你且等一等,我也有几样东西要托你转交给容相。”
“世子只管吩咐就是。”
贺兰醉墨走到屋里,拉开一只奁盒。一只放着薰衣草和佛手柑的香囊,一盏盛着酸枣仁磨成粉的白釉净瓶,还有一箪装着各色果脯蜜饯的锦盒。
这些都是助眠的东西,因那晚他提了一句,难有好觉。他翻阅了医书,同幼秾一起做了这些玩意出来,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
算了,管这些做什么,总归是一片心意。即便没用,看见了这些东西也算作是友人的一份问候。
他一样一样拿好,走出去递给信使。少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后,唇边的笑更灿烂了。
“小人一定送到容相手里。”
贺兰醉墨点头,待信使走后正准备去南薰楼看首饰,幼秾端着茶水走过来。
她见他打算独自出门,想到最近清净不少的后院,以及外头愈演愈烈的的传闻,没忍住向他提了一嘴。
“世子,不若叫上萧小公子一起?”
贺兰醉墨脚步一顿。
最近,上京自称第一纨绔的萧家小公子,足不出户的闭门在家半个月了。
有捕风捉影的传言说,他摔了一跤,腿废了。
平常但凡他听到一点关于自己不实的言论,譬如你说他纨绔,浪荡,风流……都可以。但不能说他欺辱良家妇女,或是寻欢狎妓。
他是个纨绔不差,但却是个有原则的纨绔。
如果言论不实,他必然要亲自去坊间澄清。但今次过了这么久,他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这传言愈发炒的火热,一时之间难辨真假。
贺兰醉墨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心下也有些担心。然在给他送信不回,到家门口被管家拒绝……的种种恶劣行径下,他着实气到了,索性不再过问。
“萧小公子身边亲近的人不多,要真出了事。能劝动他的,也就世子了。”
幼秾倒了一杯茶水,他接过来饮一口,点头。
的确,不管怎样。还是得搞清楚真相,安下心来才好。
于是他最终决定,学萧小公子的作风。干脆利落的翻墙进到萧府内院,一探究竟。
萧府,明道堂前面的芭蕉树下面,贺兰醉墨一眼就瞧见躺椅上的青衣少年。悠哉悠哉的翘着二郎腿,拿了一本不知名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嗯,哪里瘸了?他的担心纯属多余,看看这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阿止。”
青衣少年惊地扔了手里的书,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啊,表、表弟,你怎么来了!”
“我正要去找你呢。”
瞧瞧这点出息,一点没变。贺兰醉墨斜眼看了一眼地上的书名——《邪魅王爷俏书生》,面上的笑容破碎了一瞬。
他顿了顿,稍稍敛眉,平复了一下内心才继续开口问他。
“外头传言说你腿瘸了,怎么不去澄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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