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花眠歇
容玉走在前面,缓步上了马车。蓝衣佩刀的侍从低头跟在后面,在驾马之前,他掀开车帘交代了几句。
蓝衣侍从点头,而后抓上缰绳,一路向前行去。
陈雪怀想着没别的事情了,也准备回府了。却见马车行驶的方向,竟然真的是向城外走的?
难道,容玉不是扯谎,而是李矜思和赵斯年真的约见了他?
当然不是,在城外等着的另有其人,既然周稚弗已经准备回东阳。那么被囚禁在别院的王梵之,也是时候解决一下了。
交换秘密可以获取信任,但却不是所有的秘密。一下子全交代了,地位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把柄和软肋被人拿捏住,只能成为被驱策的棋子。
但容玉想做的,是执棋人。更有,陈雪怀远远低估了他对贺兰醉墨的限度。
他的心上人,掌上珠,想怎么做都可以。
贺兰醉墨可以算计他,可以怀疑他,可以利用他,都无妨。但他不行,也不会这样做。
这就是他对贺兰醉墨的限度,远超陈雪怀的预期。
倘若陈雪怀知道这人在情爱中是这般偏执,近乎于疯狂。一定不会选择他作为盟友,然而没什么可是,容玉实在伪装得太好了。
郊外一处僻静的院子,王梵之被困在这儿有一段时日了。院子里的防卫工作做得密不透风,看管极严,连只蚊子都出不去。
初时,王小参领根本没在怕的。不为别的,只为他身后站着的是如日中天的王家。
上京,哪怕是整个南齐,都没人敢得罪王家。绑了他,就意味着向王家宣战。何况,他是王家的嫡子,王又山一向寄予厚望。
在王梵之看来,别说是王家,单说与之交好的其他世家,乃至于陛下。只要知道他失踪了,一定会发动所有力量来寻他。
要不了几天,这些人一定会乖乖放了他。但这次,无论是哪一样,都远在他的预想之外。
这处院子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侍卫们亦是训练有素,软硬不吃,不会多和他讲一句话。
以王又山的能力,在上京找一个人不是难事,但好几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且这么久了,他都没见到幕后主使。
王梵之心里十分不安,这意味着什么,要么就是他们压根没找他,毕竟他消失的悄无声息。
这样说的话,也得怪他自己。因之前他不是没干过荒唐事,宿在外面玩乐,好几天不归家。
要么就是,幕后主使的权势远在王家之上。
上述的两种情况,无论现实是哪种。都可以推翻先前做出的一些推论,既不是绑匪劫财,亦不是仇家寻仇。
不求财,不害命。只是把他关在院子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也不急于和王家交易。
只要有所求,就会露出破绽。但怕的就是如现在一般,王梵之压根猜不透幕后主使想要什么。
抗议无效,绝食无效,威逼利诱无效,寻死觅活无效……当然,并不是全然无用的,侍从对他的看管更严密了。
王梵之刚来的时候,这些侍从还只是守在门外。他闹了几次以后,他们就成了每时每刻贴身跟着。憋屈,真的憋屈。
不过他总算因此揪住了一点小尾巴,虽不知背后人所求为何,但既然留着他的性命,一定是有用的。
王小参领盘算着,只要给他机会见到这人。嗯,首先要保持从容,表现出非凡的气势震慑住敌人。接着再好好盘问,做到一举拿下。
王梵之左等右等,终于在前几天时,院子的门开了。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自信满满的展露出,先前对着镜子排练过无数次的仪容姿态。
然而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女子。
“我家公子听参领大人说饭菜难吃,又难过于没人说话解闷,怕憋坏了您,特命我来照看您。”
的确如此,王梵之有瞬间的呆滞,幕后主使对他了解颇深。
王小参领不说话的时候,倒也算是翩翩公子。但是一开口说话,就什么都完了。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只要说起来话,不仅是没完没了,更是不管不顾。
一不管时间,地点,场合。二不顾听的人乐意不乐意,勉强不勉强。
据说满朝文武都被他摧残过,他话痨功力之深,天南地北的扯,思维更是欢脱跳跃。
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件事,常常这件事还没说到一半,他就连到了另外一件事的结局上。
被迫听他唠嗑的人,常常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痛不欲生,无可奈何,最后被逼认命。
除此之外,他的另一个没法让人忍受的事情,就是笑点低到令人发指。
这也就算了,他还会兴致勃勃的讲给别人听,美名其曰分享快乐,此间‘受害者’亦颇多。
其中最先遭殃的就是现居高位的两大权臣,容相和武安君。彼时正是上朝的路上,熙熙攘攘,人流涌动。
王小参领上前两步,拦住两人,一双眸子黑的发亮,一派跃跃欲试。
“容相,表哥,我有个笑话想要说给你们听。”
他们也没多想,略一点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从前在雪山有一只熊和一只狐狸,有一天熊特别的无聊,就把自己身上的毛一根一根拔完,然后对着狐狸说:‘好冷啊’!”
“狐狸听完以后,也把自己身上的毛一根一根地拔了下来,转头对着熊说:‘果然很冷’!”
下一秒王小参领就原地毫无形象的狂笑不止,不止如此,还连带着手舞足蹈,最后眼角都含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我不行了,要流泪了,抬头抬头,忍住。不行,忍不住,哈哈哈哈。”
容玉:“。”
陈雪怀:“。”
若是问容相和君上是怎么看的,容玉对什么都是温和淡然的,看到王小参领的反应,也只是笑容皲裂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初。
而君上,他不仅面容冷,性子更冷,这又是个冷笑话。看着自家表弟这模样,陈雪怀身上的冷意更浓郁了。
若是问他们内心在想什么,两人此番出奇的达成了一致:丢人,太丢人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遭此横祸。
足足笑了有一刻钟,王小参领才缓下来,继续向着他们道。
“我还有一个笑话,也特别好笑,我再讲给你们听。”
容&陈:“……”
结果自然是容相和君上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人。只有王小参领,又笑得形象全无。
于是后来,只要看见王小参领,文武百官通通都绕道走。因此,他有一段时间,很是沉寂落寞。
虽然灰心失意了很久,不过王小参领一点都没气馁,他很快就把战场扩展到了朝堂之外的地方。
比如他掌管的越人楼里,比如赶着来巴结的世家子弟们的宴席上,再比如被他外在迷惑,蜂拥而上的姑娘们。
王小参领说的眉飞色舞,听他说话的人水深火热。两边各有所求,倒也这么凑合的显出几分和谐。
而现下,他被绑来这个院子的时间,少说都有小半个月了。这些侍从们跟木头一样,怎么都不搭理他。
王梵之觉得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快要憋炸了。是以幕后主使的这个安排,倒是让他生出些感动来。
王小参领当即搓了搓手,他没有单刀直入,这些时日的磨炼让他矜持了不少。
“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幼秾听到这话心下有些诧异,公子安排她来看管王梵之。一来,为了太子周稚弗的安危,他是很好的筹码。
二来,也是想试着,看能不能从他的嘴里挖出些王家的秘密。首当其冲的便是,王家在这次东阳之乱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原以为对手会是冷漠不近人情,又或是无声的反抗,再不济也不应该是这般屈从讨好的模样吧。
而且,怎么觉得这人有着大把的倾诉欲呢?在她心底思量着该如何应对时,王小参领已经蓄足了力,毫不客气的开始了他的话痨。
“这么长时间下来,我认真考察了这处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我觉得不够完善,太单调了,能整改的地方很多。”
“比如你看这儿,只有一块花圃,明显太空了,应该在两侧种上些芭蕉。”
“这院子周围一定没人,我每天都会贴近墙头高喊,没人应我,也听不到人声。话说,你是什么人啊,叫什么名字。”
“你挺合我眼缘的,要不你考虑一下嫁给我。咱俩逃出去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我讲给你听啊。”
“……”
幼秾:“。”怎么办,好想打人啊。
王小参领竹筒倒豆子一样,喋喋不休了好一阵。他看着少女隐忍不发的黑眸,波光潋滟之间隐约有一丝怒气。
不自觉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脑里灵光一闪,抬头看着她。
“我想到了,你长得很像少府卿啊,赵斯年。”
“你跟他什么关系啊?啊!不会是他和李矜思那孙子联手算计我吧。”
终于听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幼秾稍敛怒气。
“你跟小侯爷,有仇么?”
得到回应的王小参领更加兴奋了,但他张了张嘴,又收回了想要的话。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还是分得清的。
王梵之虽然是个话痨,在大事上却也不含糊,他很快就明白了幼秾的意图,这是幕后主使派来套他话的。
然而,憋了这么久,要忍住不说话真的好难啊。王家和昭成侯的关系,包括他同李矜思的关系,倒也不算是什么隐秘的事。
但直接告诉她答案,又显得很亏,思量片刻,他看着幼秾道。
“公平起见,你要是想让我回答问题可以,你也得回答我的问题。”
他补充道。
“当然,我不想回答的是不会说的,你也一样。”
幼秾觉得这笔交易很合算,只要最初划开了一道口子,无论多小,都会有风进来。这道缝隙会随之逐渐增大,直至完全暴露。
她点头,算作答应。
“算是有仇了,我爹很喜欢他的母亲溯光长公主,可惜他爹更胜一筹。我和他的关系呢,这是个秘密,不过也算不得太大的秘密。”
“李矜思这孙子男女通吃,但是更好男色。许多年前在我的越人楼里,他就花钱包了一个少年,可惜没多久起了战事,他只能先带兵去打仗。”
“打赢了回到上京,那少年却没了。”
幼秾一双黑眸看不出情绪,只同他对视片刻后低垂眉眼,问道。
“你杀了那个少年?”
“不是,但是同我脱不了干系,毕竟我是越人楼的老板。我着意调查过少年的死因,是那晚有客人强迫他,他不愿意。”
“楼里的手下想着没多大事,就没去管。结果第二天就在房间里发现了那名客人的尸体,少年也服毒自尽了。”
“因为这事儿,李矜思带人在越人楼里好一通砸,还差点一把火给我烧没了。哦,对了,这孙子还对我动手了。”
“这孙子刺了我一刀,断了我三根肋骨。”
幼秾:“。”
被打成这样,还一口一个的喊别人孙子,很明显你更像孙子吧。
“怎么,你以为这样就完了?我当然不能平白无故的受伤,吃这么大的亏。”
“他下手太狠了,就算我想私了都不可能的。这事儿打得是王家的脸面,我爹自然要讨个公道,一路闹到了陛下那里。”
“陛下就算再宠爱他,这等恶劣行径如果不加以惩戒,会伤了重臣的心。难以服众不说,还会让一众皇室子弟学了不好的风气。”
“所以陛下先是下令,打了他几十板子。而后又下了一道密旨,昭成侯无诏不得入京,这事儿才算是平息了。”
唔,幼秾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既然他已经先入为主这样想了,不如将计就计好了。她咳嗽一声,循循善诱的问道。
“如果真的是小侯爷和少府卿绑了你的话,你觉得他会怎么报复你。”
王小参领觉得,这半个月的折磨就已经很让他受不了了。对于一个话痨来讲,没什么比没人和他说话,没人听他说话让他来得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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