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苏幕遮

“表弟，表弟，表弟！”

萧小公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萧行止有些担忧，看着面前有些精神恍惚的少年。

“你怎么又发起呆来，是有什么心事么。”

贺兰醉墨摇摇头，却突然想起街上百姓们之间的言论。这次是陈雪怀大败了西夷？会不会和几个月之前急着要走的云息有关系。

“这次，武安君大败西夷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连陈柏州都没能赢那位大统领？”

“原来是为这事儿啊，表弟，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朝政了。”

“……”

萧行止拿了小桌几上的一杯茶盏，饮过一口，摇着扇子给他讲。

“当然了，如果陈雪怀对上的是云息，那多半是赢不了。但是此次西夷国内乱，几年前那狼崽子就被驱逐出去了。他肯定是心有不甘，这次又回来复仇，却赶上两军交战。”

“他本来想联合着一起先退外，谁知他母亲卓太后。竟认为他要比南齐更危险，下令给将士们——无论生死，务必先捉拿自己的儿子。陈雪怀就正好趁着他们内乱的时候，钻了个空子——大败西夷。”

萧行止顿了顿，感叹一句。

“天下竟会有这样的母亲，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不惜对自己的孩子赶尽杀绝。”

“那，哪一方胜了？”

“啊，自然是咱们南齐啊，他们西夷人心都未齐。”

“我说的是云息和卓太后，谁赢谁输。”

“狼崽子又在他眼前跑了，第二次了。他这次跑了，下次这母子两人再相见，估计就是生死相争了。”

还好，只要跑了，就是还活着。贺兰醉墨安下心来，自己的先生除了不大要脸以外，待自己是一向很好的。

他曾经担忧西夷同南齐的关系，拿这个问过他。

“若我为王啊。”

他鲜少见到他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白衣青年目光看向远方，眸子里满满的眷恋。

“若我为王，三国之内必将友好通商，不再有战争。百姓免于赋税，以享田园之乐。皇室里的女儿，不必再被迫和亲，他们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他回头的一瞬间，眼尾通红，似乎是要哭的模样。如果一个人还知道流泪，还知道痛苦，那必然就还有他要守护的东西。云息，他的先生，还有要守护的家国。

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守护，怎么会轻易放弃生的念头。只是，如萧行止所说。世间真的会有卓太后这般的母亲么，为了权力不惜对自己的骨肉赶尽杀绝。

“无论怎么说，虽然让陈雪怀捡了个便宜。但结果就是咱们南齐赢了，固然赢得有点胜之不武。但总归是让人高兴的，你就别为这事纠结了。”

自以为看穿一切的萧小公子，摆出一副表哥的模样来安慰着他。

“……”

“嗯。”

要等着陈雪怀的兵马都走过去，街上的人群才能通行。萧行止在马车上待的无聊，直撩开帘子向外看，他看到人群一处，眼睛亮了亮。表弟现在心情还是看着不大好，不如买来哄哄他。

“欸，表弟，那边有卖糖葫芦的。你在这儿等等，我去买回来给你。”

“不、”必了。他的话仍然没来得及说完，萧小公子已经跳下马车，向着马车前面几丈远的地方走过去。

那里一个老汉，拿着扎满糖葫芦的草扎，也是跟着人群凑热闹，向外张望着。

怎么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认为自己喜欢吃糖葫芦呢。贺兰醉墨放下帘子，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过什么，以止于被误会了。

萧行止直接给了老汉一锭银子，拿着那草扎，满脸笑容的向着马车走回来。

“前面那个拿糖葫芦的，你站住。”

萧小公子稍稍停顿一下，继续向前走。

“说你呢！穿青衣裳那个。”

又是另外一道女声，这一声就嚷的有点大，人群的注意都转移到这边来了。贺兰醉墨撩开帘子，在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出什么事的好。

萧行止是不喜欢被人用这种语气，支使自己去做事的。无奈看到前面马车里的贺兰醉墨，冲他摇了摇头。

萧小公子耸耸肩，转身。

“我家小姐喊你，你怎的不应。”

眉清目秀扎着双环髻的小丫头，一身月色的百褶长襦裙。站在最前面，气恼地看着他。

“你家小姐是谁，是公主，是皇帝？既然都不是，我为什么要应。”

萧行止毕竟扮纨绔久了，即便不是出于本心的喜欢。此刻诸般作态，一手抱着满是糖葫芦的草扎，一手撩了撩自己的马尾。歪头对着少女挑挑眉，面上尽是嘲弄。

“你！”

少女气的脸上生了绯色，冷冷哼了一声。

“我家小姐姓陈。”

“哦，然后呢。”

萧小公子心下不虞，面上却只能表露出三分。烦人，他想着就从草扎上摘了一串糖葫芦，咬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心情稍微好一点了。

待会儿表弟吃到，应该也会开心吧。他得快点回马车。

“所以呢，陈小姐还有什么事情？”

“我要你手上的糖葫芦。”

站在少女身后的贵族小姐走出来。

浅蓝色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腰系一条金腰带，十分贵气骄矜。

这样一个打扮的小姐，通身气质又显得极为高不可攀，骄傲地如同凤凰一样。刚刚那少女言词里又说了——陈字。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着动静，老早就把视线都转向了这边对峙的三人。今晚上的好戏，还真是一出接着一出。

“这女子，怕不就是陈家大小姐了。”

“哪个陈家小姐啊。”

“看你说的，在这上京里头还能是哪个陈，当今镇远将军的掌上明珠——陈家大小姐，陈知弦啊。”

“那她出来，怕不就是为了来找武安君的。”

“……”

人群本就聚集在一起，讨论的声音又没有刻意压低。不仅是萧行止，隔着不远的马车上，贺兰醉墨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要你手上的糖葫芦，你原来多少钱买的，我出三倍买回来。”

“你看着本公子像是缺钱的人？我要是不给的话，你是不是要把你哥哥叫过来啊，我知道。不就是武安君么，要不我帮你叫吧。”

萧小公子现在的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十分的欠揍。

“你！”

看着那丫鬟气的跳脚，萧行止觉得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更是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

“阿止，给陈小姐。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贺兰醉墨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萧行止此时已经吃完了刚刚摘下来的那串糖葫芦，准备从手边上再拿一串吃。

他的手顿了顿，表弟的话提醒了自己。今晚上他们是有重要事情要做的，耽搁的时间的确有点久了。

陈知弦身后的丫鬟以为他是要拿了给自家小姐，又看着他面上似乎带了些懊恼。便以为是萧行止后悔不该那样顶撞小姐，于是对着萧小公子就是一顿趾高气扬的磋磨。

“早这样不就好了，这是买来讨好你相好的？人家就比你有眼色。”

“……”

感谢萧家良好的教养，没让萧小公子当场骂人，但他在心里把这丫鬟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我要的是所有的糖葫芦，不是一串。”

陈知弦也以为他是要拿一串给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略有不耐烦的跟他讲。

“……”

呵，萧小公子怒了。他冷冷哼一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拿着摘下来的那串糖葫芦，当着两人的面咬了一口。

“你们在自作多情什么，我有说过要给你们？别说整个，就算是一串，现在你们求我，我也不给。”

“你！车上那人都让你给我家小姐了。”

“表弟那是不想和你们浪费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听过没有啊，时间就是生命听过没有啊。”

陈知弦眯了眯眼睛，还没人敢这样冒犯自己。若是放在平时，身边带着的侍卫早就冲上去教训他了。只是今次她出来的急，不过哥哥就在前面。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行止眼见着陈知弦忍不住了，更来劲了。

“呦，怎么着。想对我动手了这是？哎呀呀，陈家大小姐为了一串糖葫芦竟然恐吓良民。您这是八百年没吃过一回糖葫芦？看来陈府也不像传言里那样啊，这等玩意都没让你吃过。”

“不惜在街上使出百般手段，就为了吃这一口糖葫芦?看陈小姐这么想吃，实在可怜。算了我于心不忍，就把这糖葫芦送给你吧，不要钱。”

“你！君上，君上，您快过来。这儿有人欺负小姐。”

那丫鬟对着远处还没来到面前军队高声喊着。

陈雪怀是看到前面人群聚拢在一起，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只是他没想到，这热闹看得是自家妹妹。

陈柏州，乃止于整个陈府，还有王家那边，都娇惯着她。成日里养的陈知弦比公主还要尊贵，在外面，仗着两家的面子，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久而久之，这性子上，自然就不大讨喜。她十分骄傲，自认为能看得入眼的人很少。

“军师，你带着将士们先走。”

陈雪怀交代下去，而后拉着马儿的缰绳一个用力，快步跑到前面。他得去看看，自家妹妹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到三人跟前，他下马。陈知弦看着玄衣青年，满是欢喜。

“哥哥！”

“嗯，来做什么的。”

“自然是奉父亲之命来接你的，我可想你了。”

萧小公子对眼前两人上演的兄妹情深戏码，无动于衷，甚止还有那么一点厌烦。因为，耽误的时间有点久。刚刚他又没听贺兰醉墨的话，回去表弟又要不开心了。

但属实是那两人欺人太甚……

“君上，就是这人。小姐都要出三倍的价钱买他的糖葫芦了，他不仅不卖，还出言辱骂小姐。”

“我是不卖给你们，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骂人了。”

萧行止骂人，为了不留下什么把柄，那是不带脏字的。

“你，你就是故意的。”

萧小公子点点头，对，他就是故意的。你能拿他怎样。

小丫鬟气呼呼地，整个面容都要拧在一起。陈雪怀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玄衣男子黑眸寂寂，打量着眼前的青衣少年。举止从容，丝毫不畏惧现在的状况，底气很足。南齐的天下是世家和帝王共同的天下，怕他们的很多，不怕他们的也数的过来，就那几家。

眼前人明显处于后者，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少年腰间系着的半块青色昆仑玉佩上，很显眼的古篆书雕刻的一个字——萧。陈雪怀心下有数，是萧家的小公子。

“为什么不愿意卖。”

萧行止正色。

“我不喜欢没礼貌的人，也不喜欢仗势欺人的人，更不喜欢颠倒黑白的人。这几样，你们全占了。”

他听到萧行止这样回答，好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竟笑出来。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尽是数落他人不是。但萧小公子自己呢，不也是单凭喜好做事。你既想做君子，却又难行君子之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萧小公子不知道么。”

萧行止刚想反驳，马车里的贺兰醉墨就先发话了。

“阿止，把糖葫芦全都给陈小姐。”

“多年前君上之恩，今日里，我便还清了。”

陈雪怀挑眉，一双黑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马车。绯衣少年撩开车帘，随着他的动作，手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如同雨滴敲打在小轩窗。

贺兰醉墨下车，向这里走过来。

他一身绯衣长袍，袖摆绘有赤金线暗纹。步履移动之间，在夜色中摇曳生姿。

是记忆里熟悉的琥珀色瞳孔，七年过去。最初一眼能看到底的小猫儿，如今再看，也难以琢磨起来。

他出落得更好看了，染血的刀尖一样，锋利且明艳。心中生了一些欲，陈雪怀喜欢征服，他想驾驭这把刀。

贺兰醉墨在马车里听了好一会儿，既然注定要结下梁子，那还是不要吃亏的好。只让萧行止应付着，怕是会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