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春日好

萧小公子爬墙的那几年里，给他们互相捎带了不少书信，也只有在看到萧如玉的信笺时，谢意映脸上才会渗出点零星的笑意。

彼其之子，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其之子，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萧家的两姐妹，是曾经上京里大多数人渴慕的对象。尤其是萧家大小姐萧如英，更有第一美人之称。即便他后来嫁给了谢怀瑾，人们也没有因此停下对她的憧憬。

贺兰醉墨不怎么热衷于见到这些长辈，她们年纪摆在那里，又是世家教出来的人精，阅历丰富。

每每站到他们面前，对上一双捉摸不透的眼睛，望不到底的幽邃，暗夜里冷如星子。

他只见过萧如英一次，却至今都能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是他第一次到谢府作客，因谢明尘被父亲急急地叫回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交代。

不得已，两人从街上赶回去，贺兰醉墨便在正厅等着他。

百无聊赖之间，门口丫鬟们向外作了一揖，毕恭毕敬地喊话。

“夫人。”

贺兰醉墨打了个激灵，连忙从椅子上坐好。女子清清淡淡应了一声，又用无甚起伏的语调发问。

“有客人？”

“回夫人，是长宁世子。”

他低头看过去，一尾白的衣角，一双白的笏头履。绣鞋精致小巧，边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用银丝线加以勾勒。女子莲步款款，向他走来。

贺兰醉墨不知怎的，心里扑通扑通跳地厉害。

“你是，谢意映的儿子。”

起先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萧如英的敌意，直到他抬头。

萧如英的美太具有侵略性了，他只单单站在那里，便艳压群芳。她又只穿一身素衣不加修饰，因而这份容貌上的美便更加突出，有些惊心动魄的震慑。

大约要形容的话，便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了。

不可否认，谢明尘继承了她的好相貌。

只是她的美是带刺的，就像这个人一样。还没等靠近，就被扎地鲜血淋漓了。

女人对上他琥珀色的眸子，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而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好像在仔细分辨什么。

这样毫不避讳的审视，烧的他手心都生出汗来。

半晌，萧如英笑了一声。那敌意也消散地干净，再回味时倒像是一种胜利者的怜悯了。

他输了什么？这莫名的敌意又来自于什么呢，贺兰醉墨疑惑。

回神的时候萧小公子正向他讲着萧如玉，语气里毫不掩饰的酸涩与嫉妒。

“表弟，你不知道。姑姑可想念你和王妃婶婶了，整日里念叨着。那时我踩到捕鼠夹受伤，休养的半个月里，她竟怨我不能给她捎带书信，以至于没法了解你们的近况。”

“你可一定得和我去看看姑姑，永安王禁令一解，她就想着你能出来。如今三个多月了，我再不能把你带回家给他看看。她可就真的不认我这个侄子了。”

少年满是真诚，一向不对他说谎。想着萧行止这般纯良的品性，以及萧如玉对他们的照拂。大约这位姑姑，应当不同萧如英一般吧。

何况，贺兰醉墨的确有点好奇——把萧行止教成这般模样，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此稍作迟疑，他点头应下少年的邀请。

萧小公子见他应下，立时笑颜如花，急急的赶在前头要为他引路。两人刚下楼，迎面正对上进门的两位白衣公子。

一位手里拿着一把岫玉算盘，笑意盈盈。

一位戴着一副白玉面具，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

萧小公子对上其中那位拿着岫玉算盘的公子，只停顿了一下，下一秒拔腿就跑。

“富贵！富贵呀……萧富贵，我看着你了，你跑什么呀。”

萧小公子平生一恨，被人喊自己的小名富贵。

萧小公子平生二恨，碰见沈之恒。

萧小公子平生三恨——被沈之恒喊自己的小名富贵。

此刻，沈之恒正在上京最繁华的第一楼里，追在他身后，一声一声喊着自己的小名。这里看客不少，纷纷停下来看着这边的动静。

孽缘啊孽缘啊，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去招惹了沈之恒呢，萧小公子现在就是很后悔。

萧家小公子，名行止。小字……小字富贵。

沈家家主，名之恒。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小字……小字无忧。

一个兰生幽谷，偏求富贵。一个皎皎明月，只求平安。

这两个人，偏偏还是最不对付的两个人。平常遇见了，萧行止掉头就跑，沈之恒穷追不舍。萧行止在遇到沈之恒之前，觉得自己盛京第一纨绔的名头，实至名归。吃喝玩乐，他样样精通，包括赌博。

于是那天他进了沈家开的赌坊——长乐坊，好巧不巧，那天还是沈之恒坐镇。

因为东家在，那天赌坊里还格外热闹，大部分人来竟就是为了看一看沈之恒的。

萧行止是听过沈之恒的名头的，十六岁他带着沈家不声不响的在上京落了户，三年后就同萧家并列为另类世家。

又是三年后，他继任家主之位，掌握了整个南齐大半的经济命脉，富可敌国。

所谓另类世家，在十四年前谢家灭族，崔家没落后。陈家苏家攀附皇权，两家之间又有联姻，故而一跃成为世家之首。而掌握兵马权的李家属于与皇权比较对立的一派。

另类么，就是萧家和沈家了，哪边也不站。

姑姑说因为他们掌握着南齐国对内对外的运输权，这足以让他们横着走了，所以不需要去依附他人而活。

她希望他能随心所欲地活着，那么沈家呢，是因为财富可以像他们一样另类。

萧如玉的原话。

“沈家，这样一个人，能不与之为敌便不为敌。”

“那如果能和他做朋友呢。”

萧行止反问姑姑，萧如玉看着眼前目光炯炯的少年郎失笑，给他夹了一筷子鸡髓笋。

“如果阿止能做到的话，自然是好。”

萧行止在长乐坊，第一次见到了传言里的沈之恒。

传言他富可敌国，传言他心狠手辣，传言他其貌不扬，一副小人嘴脸……传言他……

传言不可信。

坐在上位的公子，一身玄纹云袖的白衣，头发以竹簪束起。他手里拿了一把岫玉算盘，正垂头漫不经心的拨弄。周围吵嚷的人群一点也入不了他的心，似乎感受到自己打量的目光，沈之恒抬头。

青年的脸如桃杏，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修眉斜飞入鬓，一双尾角上挑的凤眼流光溢彩。

萧小公子脑里只有四个字——活色生香，这人怎么生成了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