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桃花面
贺兰醉墨把门敞开到底,屋内情景一览无余。但陈府的侍卫们都很识趣地低下了头,他们还没见过君上对哪个人如此态度,近乎有些卑微。
少年面上绯红如云,既委屈又生气。大约他自认为语气是凶恶的,想要吓住他。
“我要去告诉皇伯伯!你们未经允许,私闯王府不说,还…还对本世子图谋不轨!”
“……”
看到眼前一众人目瞪口呆,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样子。贺兰醉墨突然就体会到了,云息没脸没皮的快乐。
六艺先不说,跟着云息别的没学到多少。在为人处世上倒是深得其精髓,愈发有他的风范,看来不日就能大成。
他稍显得意,尾巴翘地愣高。
“怎么,我有说错吗?那你们自己说,这算什么。”
君上都没说话,侍卫们当然不敢回答。
陈雪怀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在他们看来。君上依旧岿然不动,面上冷淡疏离不减。
只有挨得近的侍卫长看到,自家主子耳垂通红。
“是我没考虑周全,世子不要生气了,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帮你疏络一下经脉,省的有淤血。”
炸毛的猫儿很容易就被捋平了情绪,贺兰醉墨颇为骄矜地点头,算作知道。转而打了个呵欠后,用不怎么信任的语气又问他。
“那你还查不查?”
陈雪怀摇头,刚刚他已经看过一遍屋内。床榻略显凌乱,桌上一只瓷碗,四处并无其他人的踪迹。
贺兰醉墨丝毫不虚的作态,加上一番类似情人间打情骂俏的对话,已经将他原来的心思冲淡了不少。
刺客固然重要,然而,他现在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哄他开心。
两人心思各异,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其中一个牵着的猎犬赤刃的侍卫,因为看他们的互动失了神。赤刃挣脱了绳子,直直朝着贺兰醉墨的方向奔过去。
“君上。”
他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陈雪怀已经一把抱起了他。赤刃直接冲到了屋内,对着衣柜一阵咬。
“放我下来。”
鼻间充溢着少年身上幽幽的体香,雪白的脖颈近在眼前。贺兰醉墨挣扎间,本就没系好的寝衣扯得愈发凌乱,露出更多的肌肤。
陈雪怀的呼吸瞬时沉重了不少,这般旖旎风情在怀,他虽清心寡欲,却不是圣人。
“放我下来!”
贺兰醉墨又重复了好几遍。
“不要扭。”
真要命,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陈雪怀努力克制着自己,缓缓把他放下来。贺兰醉墨当即就要跑,却被他握住了手腕,挣脱不得。
“你做什么。”
他强迫他面对着自己,一点点系好他寝衣上的扣子。贺兰醉墨低头,这下脸上是真的生出了些羞意。
系好以后,他主动后退一步。陈雪怀看向屋内的赤刃,还在对着衣柜汪汪咬着,黑眸瞬时锐利。
“我必须要看一下,这个衣柜里有什么。”
说着就向屋内走,贺兰醉墨却一展袖袍挡在他面前。
他现下的心里,慌乱不知所措。该怎么办,这下要用什么理由才能阻止他。
陈雪怀停住了步子,看向低头咬着唇的贺兰醉墨,把他的表现当作了害羞。努力在语气上放得温柔,带了些诱哄的意味。
“只是看一下,马上就出来。”
该怎么办,怎么办……贺兰醉墨来不及思考,伸手抓住了陈雪怀的袖子。
“我脚疼。”
话一说完,眼里就蓄起了泪花。一双琥珀色眸水雾濛濛,就这么看着他。
“刚刚你抱我那一下,伤口裂开了。”
贺兰醉墨咬着红唇,面上苍白,额头亦生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泪珠成串的滚落下来,滴滴答答晕开在袖子上。
陈雪怀沉默半晌。
“你们在这里守着,不许进世子的房间。”
“是。”
侍卫们应下来,下一秒陈雪怀打横抱起了他,向着外面走去。
“忍一下,我带你去找大夫。”
贺兰醉墨还在抽噎着,心下乱成一团麻。因为紧张,手上冰冷,面色也发白。加上他一哭,倒真的像是痛极了。
但,他又不是真的伤筋动骨,只是拿刀子划开一道伤口。一会儿见了大夫肯定要穿帮,那些守在后院的陈府侍卫又那么多,云息还受着伤,根本逃不掉的。
该怎么办,怎么办……贺兰醉墨的面色越发苍白,在陈雪怀看来,却以为是更痛了。
他脚下步子更快,然而,现在天还没亮。永安王府所在的巷子又僻静,已经走过了好几家医馆,都没有开门的。
如此,只能去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了。
幼秾把文书交给容玉后,又转着去了其他几处巷子,准备采买伤药和衣服。
容玉收好了东西,听他说几人都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准备上楼,同南絮说一声就离开。
醉月楼四楼的一处房间内,床上躺着一位俊美的玄衣青年。正是被贺兰醉墨救起,中了情药的周稚弗。
南絮摇着团扇在榻边上守着,此刻他悠悠转醒。
男子睁眼,眉目如画,雍容雅致。他微微一笑,温柔的唤着南絮。
“母后。”
“嗯。”
南絮起身,来到圆桌前倒了两杯茶。周稚弗从床上坐起,只是头还有些发晕。
容玉敲了一下门,轻声唤道。
“姑姑。”
南絮脚步一顿,前去开门。容玉等在外面,姿态温文尔雅。
“太子殿下好些了么。”
“进来说罢。”
“嗯。”
两人进屋,关了门。
周稚弗已经下床,拿插杆撑起了窗户。自上而下地看着盛京外面的风光,天色即将破晓,晨风习习。
依稀明灭的烛火映照着他如玉容颜,俊逸秀雅。
容玉向他扶手作一揖。
“殿下。”
他转身,面色含笑,声音温润清淡。
“九州不必多礼。”
容玉也不虚让,接过南絮倒的茶,施施然落座。
南絮想到这次他险些被拐去越人楼的事情,忍不住道。
“阿弗,你太胡来了些。为了什么事,竟只身前来南齐。”
“你可知,你是东宫。只东阳的那些皇子王爷们,个个就心怀不轨。都盯着动静,想要拉下你。”
“母后。”
周稚弗温和道。
“孩儿不是没事么。”
南絮听他这样说,更是计较。
“若是今次没遇到阿墨,那该如何。”
“我亦有办法脱身的。”
“母后,我来南齐是为了东阳的百姓。”
周稚弗转了话题,来到桌前拿起另一杯茶,临窗而立。
“不过,此事却有蹊跷。我瞒着所有人,连内侍都没告诉,教人传出的消息也是去西夷游学。还着意绕了半圈行水路,却还是在南齐境内遭遇了伏击。”
“而且那些伏击我的人,都不是东阳人。他们像是提前得了消息,特意在某个地方等我。”
周稚弗端详着掌中的茶盏,白瓷杯散发着淡淡釉光,柔和中透着清冷。
“这人要么是太了解我,要么就是参与了东阳人为的天灾。”
南絮摇着扇子问道。
“天灾?”
“嗯,最先是青州生了蝗祸。”
“这次蝗祸的不同之处在于,以往的蝗虫无毒。百姓们能以蝗虫入菜,煎、炒、烤、蒸……都有,而今次的蝗虫是有毒的。”
“毒性之大,除了害人,一应放去食虫的雀鸟也没顶什么用。”
“如此,便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以篝火诱之,加以焚烧。”
周稚弗微微一顿,仿若饮酒般喝尽杯中茶水,继续道。
“这的大火,直接烧上了山。蔓延到大片林地,草原,庄稼。”
“我赶到青州时,负责驱蝗的官员已经畏罪自裁了。没办法,百姓安危最重要,只能引灵渠水来灭火。”
“青州的火刚灭得差不多,灵渠开了,又赶上了秋汛。沿途多个州,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洪灾。”
“今年收成太差,百姓哀怨,一时间东阳人心惶惶。到处的米铺,粮店在短时间内全都被抢购一空。”
“米价一路攀升比肉贵,我怕到时真的发饥荒,又想着安抚民心。便上书请父皇开仓济粮,但父皇拒绝了。”
周暮辞只告诉了他一句话。
“你这样做,会弄假成真的。”
“父皇的意思,我隐约明白了。这次的蝗灾,洪水,是有人在幕后操控。一步一步引导我们按他的思路进局,若是接下来我们真的开仓济粮了,才是真的落入了圈套。”
容玉以手轻轻敲打着桌沿,看向周稚弗。
“所以,殿下的南齐之行,是为了揪出幕后黑手。”
“那也不应该以身犯险,救济苍生是好,你也得顾全自己。”
“母后放心,孩儿不是没做准备的。”
周稚弗把玩着白瓷盏,指间流转间,杯中残余的茶水滴洒在他莹白的指尖。
迎着晨熹,似染上一层透明的光泽,如明珠雨露。
“来之前,我提前知会了无忧和九州。不然母后以为,九州之前出使东阳,是为了什么。”
“我此来,一为借粮,二为揪出幕后人,三为迎无忧回国,任工部尚书。”
南絮摇头。
“无忧他,是无心做官的。更何况,自从沈家出事。他就立了誓,此生不步东阳。”
“母后,倘若这次的幕后黑手,他和沈家的流放灭门,是有关系的呢。”
“阿弗!”
“好,先不提这件事。”
周稚弗面容依旧,如一副浅淡的水墨画,继续刚才的事情说着。
“我想如果开仓济粮了,下一步他会做什么。是放出已经准备好的舆论造势,就此坐地起价,卖出提前准备好的粮食,以此大赚一笔,还是其他呢。”
容玉亦凝眸思考。
“其他?”
“祸水东引,挑起纷争。天怒人怨,天子失信,内斗和外乱。”
容玉温和问道。
“那么殿下,现下有头绪了么。”
“局面僵持,现在东阳市面上的米粮越来越少。我派人安插在各处店铺,只等一个机会。等幕后人按捺不住,最先抛售,就能顺藤摸瓜。”
“但幕后人的耐心,出奇的好。反倒是东阳国内,随着一路高攀的米价,越来越难买的粳米,百姓愈发惶惶不安。”
说到此处,周稚弗微停。容玉了然,接下他的话。
“所以,殿下是故意露出破绽。以外访西夷游学的名义,给那人在东阳动手的机会。”
周稚弗微微一笑,点头承认。
南絮想了想,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阿弗,你的实际行踪。经过这次伏击事件,可能已经暴露了。”
“这,就要问问王家人了。”
“嗯?不是你逃出来以后,才被他们俘获到越人楼的么。”
他摇头。
“他们手里有我的画像。”
南絮还没想明白,觉得眼前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在打哑谜。只能顺着儿子说的,继续问道。
“王家和东阳的势力,有所勾结?”
“阿弗,这样的话,他们更会直接把见到你的消息告诉那人了。”
周稚弗摇头。
“不,王梵之在我手们上。”
“什么?”
“这就要谢谢九州了。”
“嗯。焦尾禾宴上的刺客,除了拿到东西以外,还为了声东击西。”
“那王梵之现在在哪里?”
容玉起身,向南絮作一揖。
“属下跟我说,已经在我的府上了。醉月楼人多眼杂,行事不便。我一是来向姑姑作别,二是恭迎太子殿下到府上做客。”
“你们呀,真是大孩子了。做什么事都不提前告诉我,是怕我坏事?”
南絮不开心了,容玉道。
“是我不让殿下告诉姑姑的,怕你知道了,到时成了他们的筹码,以此来要挟殿下。”
能要挟周稚弗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黎民百姓,二是南絮。两者都是他一定要去守护的,这是他之所以生的意义。
“为天下苍生拔剑。”
太子殿下王侯无双,少年时便立下这样的志向,此生不改。
“既然你们俩都商量好了,还不快去,别在这儿碍我眼了。”
哪里有母亲会嫌弃孩子,何况这两人分别十几年。亲近都不够,南絮只是不想耽误他的正事罢了。
“母后,待孩儿办好了这件事便回来。到时叫上无忧,我们好好聚一聚。”
南絮沉默半晌,嘴角缓缓勾出一个笑来。
她是个美人,却不怎么笑。所以坊间有言,千金难买南絮笑。自从来到南齐,即便他偶尔笑了,也不带多少真心。
唯有此刻,满含温柔,连眉眼都是软的。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