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恨来迟
帝王没有回答,却是同群臣闲谈一般,问道。
“你们怎么看?雪怀啊,你来说。”
左下方的案几上,陈雪怀面容冷冽,帝王此举,重在试探。他起身,恭敬地扶手下拜。
“回陛下,陈家世代忠君,您即是法。”
他说的迂回,没赶尽杀绝,又把决定权拋给了帝王。贺兰铭又看向右边的白衣青年,问道。
“那么,九州,你呢。”
“挑拨两国纷争,当处叛国罪。”
“来,矜思你说。”
“舅舅,侄儿别的不求,只是受的这些伤,您得替我讨回来吧。”
“漆雕白,你呢。”
“老臣以为,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王大人多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却然劳苦功高。此次,许是护儿心切,才……”
帝王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捻了捻手里的佛珠。
“王卿,你可听到了么。”
“臣,臣自知罪该万死。臣但求陛下开恩,饶过王氏一族性命。”
王又山一下一下磕着头,直到血流如注也不停下。
“太子殿下觉得,该不该饶恕王氏一族呢。”
周稚弗看着跪在地上,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指尖触及杯沿,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又山睁大了眼睛,泪水止不住流下来,他转了方向,深深地向周稚弗磕了一个头。
“既然如此,朕便给你留个全尸。至于王家,流放岭南,女为娼,男为奴。”
“等一等。”
是晋王贺兰淞,他穿着一身深紫直襟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
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他嘴角一抹若无若无的笑,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似睨非睨。
贺兰铭眉头微皱,呵斥道。
“来得这样晚,不成体统。”
“父皇,儿臣有一事想同您相商。”
“朕现在在处理什么你看不到么,过后再说吧,别赶着来添乱。”
“此事关乎二弟珉王,亦关乎东宫之位,儿臣都写在奏章里了,只需您看上一看。”
帝王挥了挥手,有些许不耐烦。
“呈上来。”
翻阅过雪白的奏章后,帝王一双琥珀色瞳孔明灭不定。
“你可确定?”
“儿臣确定。”
“不悔?”
“不悔。”
贺兰铭看向底下的王又山,说道。
“王卿啊,你应该感谢,你有个好女儿。”
“晋王贺兰淞,即日起自皇族除名,贬为庶民。王氏一族,废为庶人,王又山,终身监禁。”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贺兰淞为了救王氏一族,不仅放弃了储君之位,这下连血脉与仕途都彻底断了。
“不可!”
“不,殿下,你不可如此!”
“陛下,陛下,陛下三思啊!”
适才还沉默不做声的众臣,如今却一个个的站出来了。为了一个王家,折的可不只是晋王,还有与之相连的陈家,以及簇拥陈家的其他一众世家。
容玉垂眸,如果当初谢家不那么清高,也选择站队的话,是不是不必遭遇灭族之祸。
“朕已经问过他的意思了,你们刚刚也听到了他是怎么回答的。众卿这般作态,是想和王氏一族同甘共苦了?还是,你们要反了?”
“臣等不敢。”
“此事已定,不容再有异议。谁再求情,便一并跟着处罚了。”
圣意已决,绝无转圜的余地。臣子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陈司寇,只见他面上血色消失殆尽,摇摇欲坠。
南齐的天,变了。
“谢陛下隆恩。”
此刻的贺兰淞,已经从皇族除了名,身份上是庶民。面对帝王要行的,就是三跪九叩的大礼了。
他脱下腰间的玉带,玉佩,完完整整行了礼。而后弯腰俯身,一路退出了金殿。
琅琊正等在宫门外,她穿了一件青色的石榴裙,裙上绣着百合。乌黑的发只拿绢带绑了,浑身上下无半点修饰。
贺兰淞走近了,她才看到,他腰间象征身份的玉佩,玉带没了。
“殿下。”
“琅琊,要委屈你同我做一对田里耕做的辛苦夫妻了。”
她是极聪慧的女子,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双明眸闪着泪花,连连摇头。
“不应该这样的,殿下,不值得的。你的未来,即便不是君临天下,也应该是富贵安宁的。”
“值得。”
“殿下这样做,是要我愧疚悔恨一生么?”
“我愿同你两不疑,若我不这样做,我们都会悔恨一生的。”
琅琊哭红了眼睛,贺兰淞牵上她的手,定定道。
“不管在哪里,我同你都生死相随。”
……
南齐变了天,一夕之间颇负盛名的晋王被皇族除名,并驾齐驱的两大世家其一的王家,被贬黜为庶人。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今晨送走了东阳太子后,帝王更是带着皇后同珉王一起上朝。
再有几天就是春闱,这次的选拔必然会是一场大换血。所有人,都在等待最终的结果,似乎是宣判终结,又似是新的开始。
下朝后,贺兰铭果真单独留下了容玉同陈雪怀。
“送太子回东阳那天,你们去哪儿了。”
他们先前已经商讨好的缘由,本是想说有关谢家的灭门案,却因昨日王家和晋王的彻底没落,当晚改了说辞。
“看来,只能拿这件事来挡一挡了。”
“什么。”
容玉连夜和云息通了消息,得知他已取得西凉王朝大半臣子的支持,如此才决定下来。
“陛下,西凉卓太后准备派遣公主来我朝和亲,时间在春闱过后。她提前派了使臣来,点名要同您的近侍讲。”
“臣想着,臣前去就足够了。谁知君上担心臣心怀不轨,非要跟着。”
“这是西凉的文书。”
贺兰铭接过去,翻看过后,确认了卓姬的笔迹和西凉的国印,面上才重新扬起了笑意。
“到底是女人家,行事上就是麻烦,你们猜猜她说了什么。”
两人摇头。
“还请陛下明示。”
“卓姬说,她女儿胆子小,想要咱们先派了使臣去西凉,一路把公主带回来。”
“你们觉得,该派谁去呢。”
帝王有意无意的投下问题,试探着左膀右臂。
陈雪怀先上前一步,扶手道。
“回陛下,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贺兰铭面上依然和煦,心里却暗自摇头,转而看向容玉。
“九州,你觉得呢。”
“臣以为,不如等春闱过后,选拔了得力人才再做定夺。”
“嗯,朝堂上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朕听皇后提起过,萧家的小公子就不错,皇后没有母族,如今朕有意从世家里给她挑一个。”
容玉和陈雪怀心下一惊,下意识认为帝王是在试探他们。虽则两人面上没什么变化,心下却是波澜起伏。
“这事儿,你们悄悄办着,朕呢,也再好好想想。”
“是。”
他们退出勤政殿,走到宫门外,一同上了马车。
“萧如英是故意选择萧家,露出破绽试探我们?”
“我想,萧家可能有内鬼,那晚闹出的动静不小。好在我们提前做了防范,不然今天,可就真是自投罗网了。”
陈雪怀思索片刻,说出自己的想法。
“萧家有内鬼这事,即便告诉了萧如玉,她们既是姐妹,她未必会帮我们。”
容玉眸子黑眸微闪。
“除非,萧如英会伤害她最珍视的东西。”
“你的意思,还是从萧行止下手?”
“这不成,上次我绑了他以后,你觉得萧如玉不会防备?”
“你在想什么,姐妹成仇,自然是萧如英对萧行止下手。”
“我们只需要让陛下认为,萧行止是出使西凉的最好人选,即便萧家拥有再多的资本,她也不能抗拒圣旨。”
“届时再在路上做些手脚,把矛头指向陛下。需知陛下同萧如英,原是一体的。”
一番推演过后,两人敲定了计划,容玉掀开车帘,向马夫轻声说道。
“到醉月楼。”
“是时候见一见李矜思了,毕竟我们答应了柳夫人,要助他们母子团聚。”
“你似乎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我们还没见到阿昧夫人。”
陈雪怀自始至终关心的,都是皇室血脉的问题,尤其看到贺兰铭对晋王这般绝情。
哪怕单是为了宫闱深处的陈淑妃,他的姑姑,都不肯多考虑一下,枉费姑姑多年深情。
倘若阿昧夫人证实了,事实就是容玉说得那样,他会第一个站出来讨伐贺兰铭。
“此番去找小侯爷,就是为了这件事。”
两人刚一进醉月楼,就见李矜思正在一楼台阁子上,拍着鼓给上面跳舞的舞姬伴奏,很是风流惬意。
“你们忙完事了?”
李矜思从台阁上下来,三人一同上到三楼的雅间。
“我来,是给你送礼的。”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穷的衣服都没换过。”
容玉浑不在意,继续说道。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去赵家赴宴,还羞辱了一个少年。”
“你说这个做什么。”
“后来,你又在南风馆里遇到了这个少年,还一直作弄人家。”
“容玉,你从哪儿听来我当年的事儿?把我调查的这么清楚,有什么企图啊。”
“那个少年,就是赵斯年。”
“你说什么呢。”
李矜思语气虽然不快,却并没有很惊讶。
“看来你早知道了,不应该的,以修明这般性子,怎么会让你知道。”
“他当然不想我知道,是我给他上药的时候,发现了他背后的鞭伤和刺青。”
那处小小的刺青,是由他亲自拿银针烤了火,一点一点画上去的。
“唔,怪不得你要躲到一楼去了,也不带我们见修明,原来是你自己没脸见。”
“你来看我笑话的?还带着他?”
“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要不要。如果你做了,我保证修明一点都不恨你了。”
李矜思一个激灵:“你姑且说一说。”
“上次我和君上探入皇宫,发现了两道密室的门,阴差阳错,我们没见到阿昧夫人。反倒见到了他的母亲,柳如是。”
“柳夫人说,陛下囚禁她,是来威胁修明办事的。”
得,厉害了,他原以为赵斯年吃三家饭。现在看来,足足吃着四家饭。前三家知道了,他,容狗,元德帝。
至于第四家,应不应该告诉容狗呢。背后这人,既能说动周稚弗,很不简单哪。
可是,修明显然很护着他啊,真是为难。
“侯爷,你有在听我讲话么。”
看着心不在焉的小侯爷,容玉有些不悦。
“听到了,不就是趁着春闱那一日行动么。陛下重视得很,三场殿试都要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我去把柳夫人救出来,你们负责阿昧夫人。不过,这次皇宫的侍卫可都在,恐怕不像上次那么容易。”
“而且,直接带着两个女子出来,目标和风险太大了。”
李矜思还在细数漏洞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立时噤声,问道。
“是谁?”
“我。”
是赵斯年,李矜思当即开门,却见白衣青年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陈雪怀惊得摸上了腰间佩刀,那是萧如玉。
“还真吓到你们了。”
只见“萧如玉”从面上撕下一层面具,赫然是贺兰醉墨,而“赵斯年”亦从面上撕下一层面具,是崔小白。
“世子?”
“受九州所托,我和小白前来助表哥一臂之力。”
容玉向他微微一笑,继续同李矜思说道。
“到时,你戴上人皮面具扮成陛下,我同君上则扮作侍卫。加之小白的药,可以让门口侍卫昏睡。”
“待成功把两人带出后,再给她们换上宫女的人皮面具。”
“宫女容易,但元德帝,你得带我去见见他长什么样。”
“自然,不过你还是得易容一番,跟在我身边。”
容玉看着崔小白,从萧如玉那里知道贺兰醉墨真正的身世后,他敢断定,崔小白出现在他身边,绝非偶然。
贺兰醉墨一定瞒了他什么,这种感觉实在不好,他原以为她会毫无保留信任他的。
“阿墨表弟,我正巧找你也有些事呢。走,咱们去郊外跑马,边走边说。”
容玉刚走倒门口,就听到李矜思轻佻的语气。
他脚步一顿,不大放心,转身嘱咐了一句。
“阿墨,最近上京里不太平,别贪玩,早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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