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陌上花
贺兰醉墨想萧如玉应该就是要在这里见自己了,门口的丫鬟见到两人俯身行了个礼。
“世子,公子。”
萧行止向里头瞅了瞅,没人。
“姑姑呢。”
“家主在香雪坞等着公子和世子。”
萧行止点点头,于是带着他绕到明道堂后头。此处还有一方形水池,池后一组叠成龛形的假山,中间一座福字碑。
假山上一座盝形敞厅,名邀月。厅两侧都有爬山廊通向东西厢房——益智斋。
“到了到了。”
萧行止指了指前头的垂花门,推开门,进了内院。
门内一方庭院,向东一排八间,向西三间小屋。院北是戏楼,靠南边三间名为——香雪坞,正是萧如玉准备招待他的地方。
走了这好一段路,萧行止已经习惯了,但贺兰醉墨额头还是生了些薄汗。萧小公子一面向里走,一面兴奋地喊着。
“姑姑,我把表弟带回来了。”
“快把你表弟带过来。”
女子的声音袅袅娜娜,从屋后面传过来。
“走,表弟,就在前头了。”
原来香雪坞后面还有一方湖泊,虽是人工制成。每一处雕刻却不显刻意,倒像是浑然天成了。
湖水里翠荇香菱,摇摇落落。湖边上生着蓼花苇叶,这等光景别出心裁,更胜满园姹紫嫣红之态。石桌上摆着各色小吃点心,身着绛紫色衣裙女子站在一边向他们招手。
走近了,贺兰醉墨才看清楚眼前人。模样上生的和萧如英六分,气韵却大不相同。
她的腰间系着一块青色玉佩,上头刻着——萧。黑发如云,只用一根青色丝带缠绕在发间。脸上点了些胭脂,唇上抹了一层薄薄的朱红,别有一番风情。
女子站在湖水边上。身上散发着柔和的气息,十分能感染到人,让贺兰醉墨觉得这片天地好像格外清新美好了一点。而她整个人好像要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成为画中人一般。
不一样的,萧如英和萧如玉。
一冷一暖,一清一柔,一明艳一端庄。
女子开口,这是萧如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阿墨,你同他长得真像,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谁?贺兰醉墨自知,自己并不像谢意映,也不像贺兰斐。但是他不好反驳眼前神情怅惘的女子,大约她太久没见娘亲,故而已经忘记了娘亲的容貌吧。
萧行止已经自顾自地坐下来,倒了一杯牛乳茶喝了,而后两眼放光地看着桌子上的吃食。
“姑姑,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萧如玉回神,瞪了一眼萧小公子。而后看着眼前还站着的贺兰醉墨,笑意温和地推过几碟点心。
“阿墨快坐下,之前我问了阿止你喜欢吃什么,他总说不出来。又问了意映,她这个当娘的也不称职,没能回我。”
“我只能猜度着每样做一点来,你尝尝看,有没有喜欢的。”
贺兰醉墨看过去,白瓷盘里薄薄的胭脂鹅脯,铺了一层淡淡白粉的雪花酥,盖着青叶的干鱼鲙,金黄拉丝的糖蟹……再配上面前女子的巧笑倩兮。这样一个女子,谁娶了都会是福气吧。
他拿筷子每样都用了一点,想了想放下筷子,真诚地看向面前女子。
“姑姑这里的点心别有风味,不知道是怎么制成的。”
萧如玉见他吃的欢喜,忙道。
“阿墨若是喜欢,我这就叫人去抄了秘方给你。你带回去叫你家厨子做了来便是。”
“以后想吃什么,只管来姑姑这里。”
萧如玉看他的眼神更加怜爱了,仿佛前几年他受到了怎样的虐待一般……其实贺兰醉墨只是想要带点回去,只消给幼秾尝上一尝,少女就能做出来。
第一次面对长辈这样炽热的关怀,他还不太适应,只能点头称谢。
最终在萧如玉期待的目光下,不仅萧行止吃饱喝足,他也吃撑了……
“表弟,要是以后你日日来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每天都吃姑姑做的饭了。”
“瞧瞧你这点出息。”
萧如玉掩唇笑笑,看着天色不早,叫他先出去准备马车。却把贺兰醉墨单独留下来。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紫檀木漆盒,向贺兰醉墨推过去。
贺兰醉墨打开来,是半块青色玉佩,上面刻着——萧。同萧如玉腰间戴着的那枚玉佩是一对。
萧如玉温和地看着他。
“这是萧家的掌权信物,两块昆仑玉制成的玉佩。执佩者各掌管萧家一部分权力,譬如我主外——南齐的运输。本来另一块应该交给阿止,教他主内——管一管萧家的铺子营生,以及皇室贵胄们的往来,和宗族里的事。”
“但阿止心性单纯,一向不愿意涉猎这些。如此,我便将这玉佩一分为二,交予你。”
“阿墨,若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只管在南齐放心大胆去做。姑姑还在,萧家也是站在你身后的。”
“姑姑。”
贺兰醉墨沉默了。这世间除却血缘至亲的人,真的会有其他人无缘无故的对自己好么。甚至愿意捧出一颗真心,不计较得失,不惜赌上自己的身家来庇护自己。
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是因为谢意映么。萧家不是同李家一样,无论是皇权还是世家,哪边都不站的么。
仿佛看出了他在为什么疑惑,萧如玉靠近他一点。握住他的手,贺兰醉墨没有拒绝。
“阿墨,意映救过我。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何况你是她的孩子,我也视为己出。萧家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无论你是不是皇室中人,无论你想要做什么。”
萧如玉望着眼前少年,他的模样和记忆里青年出落的那么相像。即便一双眼睛是琥珀色,也掩盖不了什么。
那个人啊,是一片云彩。谁也不能困住他,谁也没法锁住他。只是当年谁也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女子,作茧自缚。而谢意映,也为了他,消磨尽了自己的生命。
惊才绝艳的帝师,女扮男装的风流嫡女,谁人也不知这被掩盖在角落里的一段隐秘情事。
“如果阿墨接受了,姑姑才好再提出个不情之请来。”
“姑姑在的时候,自当护你们平安。倘若姑姑不在呢,只能把萧家留给你们。”
“阿止玩心重,我也没想他陷到家国之间的相争里去,只求他能够一生富贵顺遂。”
“阿墨,不管你未来会选择哪条路,萧家都会是你的后盾。而阿止,你们可以互相扶持,彼此照应。”
“……”
这种托孤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还有,萧如玉怎么会猜到他想要走哪条路呢。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介无权无势,空有封号的世子罢了。
“你是他的孩子。”
你的身上背负了谢家,王家,萧家……甚至未来还有可能背负更多人的仇恨,希望……总有一天,你会亲自掀开当年的真相,所以最终你一定会踏上那条路。
这是萧如玉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只是更加怜爱地看着眼前少年。
贺兰醉墨也不知道萧如玉这句话是什么样的意思,谢意映的孩子么。的确,谢家的血海深仇,他是要去查,要去报的。可未必,会走到彻底决裂的那般地步吧……
直觉告诉他,萧如玉知道很多事情,但大约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没有告诉自己。
“姑姑,表弟,马车准备好了。”
萧行止跑回来,打断了两人各自的思量。萧如玉起身,把那半块玉佩系在他腰间,而后转身交代萧行止。
“阿止,将你表弟送回家。”
萧行止冲着贺兰醉墨挤眉弄眼,又指了指自己的腰包。意思是已经准备好了,今晚上醉月楼的玉石品鉴会。
“姑姑你放心,我一定安全护送表弟到家。”
贺兰醉墨向着萧如玉俯身告别,女子一直目送着两人离开,直到一红一青两道影子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她摘了湖边一朵芙蕖,幽幽叹一口气。
“对不起了,还是要算计到你的孩子。”
马车上,贺兰醉墨心情蓦然沉重起来。他拨弄了一下腰间那半块玉佩,觉得眼前笼罩着一片雾。
看不清未来,也不知前路何方。
萧小公子倒是很兴奋,一路上撩开马车的帘子,向外头看着十里长街。跃跃欲试的模样,想在今晚上的品鉴会上大展身手。
看了一会儿,萧行止转身。注意到情绪有些低落的贺兰醉墨,他挠挠头。
“表弟,你怎么了。是姑姑同你说了什么吗。”
应当不会吧,姑姑那么想要见到表弟,待他又那样好。
贺兰醉墨摇摇头,天色已经暗下来。马车里点了一尾烛火,映在少年欺霜赛雪的面容上。
贺兰醉墨想了想,委婉地问他。
“你觉得,姑姑是个怎样的人。”
萧行止拿象牙骨扇拍了拍手,姑姑是个怎样的人……
“姑姑承袭家主之位后,把萧家管理的很好。也不逼着我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好像对我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我活得自在一点。”
“……”
这个回答,真是一言难尽,贺兰醉墨又想了想。
“那么姑姑为什么不嫁人呢,或者说她没有意中人么。”
“姑姑追求者倒是挺多的,但是没见她答应其中任何一个。也没见她公开说过哪家公子……”
萧小公子托腮,陷入了沉思。而后拿扇子拍了拍头。
“不过,我倒是见过她曾经对着一张画像出神。可惜刚要凑近去看,就被她发现了。此后再也没见过那张画像。”
好歹讲出来点有用的信息,贺兰醉墨在心里记下。待他还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马车外面却传来令官高声驱赶人群的呼喊。
“都让开了,让开了。”
马车边上,人群争相竞走,两三人聚成一团议论着什么。贺兰醉墨撩开帘子,两人细细分辨着。
“前头那是什么,我怎么看着是一大队骑马的官兵。”
“刚传回来的消息,说是陈家那位上将班师回朝。”
“怪不得,这么大的阵仗,竟要比皇帝出巡还气派了。”
“……”
听完几人的议论,两人放下车帘。贺兰醉墨眼睛闪了闪,萧小公子面上也一派正经。
陈家,现在的世家之首。可不好惹,尤其还是立了功回来。
眼见着前面的军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马夫回头请示两人。
“公子,世子。咱们得回避一下。”
萧行止应下来。
他便驾着车到一边僻静的角落里停下,今晚上,还真是一波三折。
还没等他们缓过劲,人群里又一次炸开了锅。
“圣旨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分成两行的人群中间,骑着白马的传令官手里扬起绢黄的圣旨,一声一声呼喊着。
“圣旨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提督陈雪怀接旨。”
传令官策马来到浩浩汤汤的军队前面,马儿原地打了个转后勒住缰绳,他打开那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提督陈雪怀,率兵北击西夷,大败其三百里。以千骑精兵破六万敌军,朕心甚慰,卿立下不世之功。朕之幸甚,民之幸甚,国之幸甚。即日起,加封为武安君。统帅三军,并赏赐黄金百万两犒赏全军。”
人群瞬时更加哗然,武安君——任谁也没想到是这样大的殊荣。南齐开国以来得此受封的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许多妙龄女子拿帕子掩着唇,斜眼投向行军队伍里。满目羡慕憧憬,想着见一见这位年轻的君上。
一声马的嘶鸣声过后,天阶夜色凉如水。一道冷冽的声音,如同从一口古老深邃的井里传出来——森森寒气,带着一份孤傲与冷淡。
“臣陈雪怀领旨,谢主隆恩。”
传令官将圣旨交给面前玄衣男子,笑眯眯交待帝王的原话。
“圣上体谅君上一路行军,舟车劳顿。特命您不必进宫,一应赏赐已经提前送到府里了。”
“谢陛下体恤。”
“如此微臣就先回宫复命了。”
说完,传令官一路策马而去。
盛宠之下,极端的荣耀,泼天的权势……今日里,盛京里的百姓们亲眼见着了,唏嘘不已。
马车里,萧小公子一声一声地唤着贺兰醉墨。
“表弟,表弟,表弟!”
“嗯,怎么了。”
萧行止一脸好奇。
“你方才想什么那么入神,我都叫你好几声了都没应答。”
想什么……那道声音太深刻了,在记忆里,他是见过它的主人的。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