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点绛唇
哪怕过去很久,贺兰醉墨总还是能想起那个晚上。不是很深的夜,那丛白却愈发突兀扎眼。
他见谢意映写字,磨完墨,便提起毛笔蘸一笔。再从白瓷盆里一团清水里一点,而后横陈开的宣纸上,便落下一滴玄色。
如今周围一片漆黑,这道白割开了一道口子。
男子只是端然坐在石凳上,噙着温润的笑。但是他的确把他从一个自己构建的幻象里勾出来了,逼得他一定要给出个选择。
除却漫无边际的等待,你要怎么活下去?
“阿墨,你好好想一想。”
“阿墨,低头需要勇气,但抬头需要实力。你要一步一步来。”
“……”
好好想一想,谢家倒了,谢明尘失踪了。谢意映没了求生的志向,永安王一心淡泊不步朝堂之争。
他不能再倒下去,以前总是那人护着他,给他想要的一切。他能不能为谢明尘做点什么——能不能为他,为谢家讨一个公道?
此前贺兰醉墨不是没想过,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贺兰醉墨在屋外头的台阶上,对着月色掩映下的一从一从海棠树发了一晚上愣。
那以后,他开始认认真真听云息的话。努力去理解那些篇幅又臭又长的文章,写很多注解批注。
有时候他会看着云息发愣,不过也只是一小会儿。他能感觉到那晚上的男子和如今的先生,是不同的。
一个熟悉到陌生,一个陌生到熟悉。一个是人间琢玉郎,一个是千锤百炼绕指柔。
但他只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往下想了——害怕,起码现在他还没有勇气去抬头面对。
幼秾是在那个时候被公子相中的,她忐忑不安在书房等着。谢明尘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笑了笑。
“不用怕,今天叫你来是有一桩事要交给你。”
幼秾点点头,作为谢家一代一代培养出来的暗卫。无论是本领还是忠心,哪一方面的素质她都不差,只是一直都没有接到公子下达的任务。
“你想不想换一个主子跟着。”
她立刻张惶地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是的,我想安排你到一个人身边,照看她,保护她。如果你不愿意认他做主,也没关系,只日日给我送了信来,告诉我他都做了什么便可。”
谢明尘看着转身离开的少女,眸光闪了闪,最后嘱咐一句。
“不过要靠近他身边,你得花费些功夫。”
就这样,幼秾来到了贺兰醉墨身边。谢明尘最后那句话是个提醒,要靠近他得花费些功夫。这个前提是,你要先找对方法。
如果在没有找对方法之前冒然的靠近,结果是惨痛的。在找对方法以后,靠近贺兰醉墨,只花了三天时间。
但在没找对方法之前的经历,对于幼秾来说,实在不算美好。
第一天,她选择了打扫世子门前。先拿笤帚扫一遍,到一点枯枝碎叶都不见,再绞了湿布子抹一遍。
然而,少年开门。连看都没看一眼院子就走远了,更诓论注意到她呢。
幼秾没有气馁,想必打扫院子的仆从很多,而她做的这些也只是基本功。世子成日里都见惯了,自然不会多注意。
第二天,她给了奉茶的侍女一些碎银替换下来,再细细问了贺兰醉墨的口味——木姜叶柯甜茶和松瓤鹅油卷。
她甚至还特意选了缁素瓷的碗,外壁黑的深邃,内里白得纯净。必然能引得少年注意,幼秾笃定地想。
然而,世子只是左手捧着策论,右手在白纸上注记。不过好歹他对她说话了。
“嗯?你还有什么事么?”
“……”
第三天,幼秾决定从世子的书房下手。花梨木书桌上乱糟糟一片,几支毛笔毫尖都风干了,书本也都零落的铺散开。
她拿芙蓉花穿线做了书笺,贴合在翻开的那几页里面,而后合上那些书整理起来。又细细清洗干净毛笔……
世子殿下还是没有多和她说话,但是她对着自己笑了。
当天晚上幼秾发现,自己腮边上不知怎么沾染了墨汁。
……
第四天,幼秾寻思着从世子着装下手。她特意请教了府里的妆娘,殿下喜欢什么样式的簪冠,什么发髻好看,配饰呢?
她大清早就端着一盆水在贺兰醉墨门口等着了,只待他一声呼唤就进去大显身手。
然而她几乎快等到正午,屋里都没有开门的迹象,有仆从来跟她说。
昨晚上世子殿下是在王妃那里睡的,幼秾讷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她发现——贺兰醉墨洞悉了自己的意图,还先将她一军了。
为什么,她哪里做得不对么,是露了什么马脚?
她思考着,漫无边际地游走一段路,就这么走到了灶房。正巧碰到前几天那个奉茶的小丫头,拿着扇子在炉子上守着一锅药膳。
一眼就认出是她,小丫头很热络地搭话。
“你那么想靠近世子殿下做什么,咱们府里可没一个人愿意凑到近处伺候的。”
幼秾迟疑片刻,虽然贺兰醉墨有些冷淡,也不至于人人避之不及吧。
“为什么,是世子责怪打骂过你们吗。”
这下轮到那烧火的小丫头愣了,摇摇头,但支支吾吾给不出个理由来。最后憋了半天,也只是一句——世子只会给那几个人好脸色看。
“殿下啊,小时候就不愿跟人亲近说话,年纪大的嬷嬷们对上他,空有一身哄孩子的本领,也得生生卡在喉咙里。”
“大了呢,只跟在谢公子和王妃身后。后来谢公子不见了,世子就谁也不搭理了。对了,还有那位萧小公子,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幼秾好像知道问题在哪里了,这可不是一般地要费功夫了。
你投进去十分的热,不熟的时候,两分的好怕是都给不了你。
那怎么才能熟呢?
幼秾走在路上,廊柱上一处掉漆破皮的地方吸引了她。上前仔细看了看,是一个如拇指盖一般大小的洞,被蚂蚁日积月累啃食而成。
还好这洞是从外向里,没有被打穿,要挽救这廊柱还是极容易的。她提了一桶热水,劈了一节竹管,一边清理蚂蚁洞一边出神想着对策。
云息本想着,找贺兰醉墨出去走走,这几天他的课业做得漂亮。
一路上悠哉悠哉,花园里漫不经心的一瞥。拐角处,正专注清理蚂蚁洞的少女陡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生了兴趣,转了个弯站在她身后,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见少女半点没有发现自己的迹象,方才忍不住开口。
“又是被他派来做苦工的?”
幼秾转头,面前站着一位白衣青年,目光炯炯。
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衬得他头发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她没回话,青年比了个口型——谢明尘。仿佛看出了她在为什么发愁,他笑笑。
“对付这小世子,你得压在他上头,不给他拒绝的权力才行。”
“你向前一步,他就向后退十步,明着拒绝你。要想入了他的心,就得一跃千里,先断了他的后路。”
“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不要给予他什么,先向他要一部分东西。”
幼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
“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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